孙全鹏

前面就要见到太阳花了！

此时大概有十一点了，我把胳膊抬起来，往眼前猛一晃，11：11，然后又悠然扶住车把。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一次看表都是这样，11：11。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呢？或者上天有什么安排，这个数字老这样出现。

太阳也不知道躲在哪里，我心里一直在想，在见到太阳花之前是见不到太阳了，但不影响我的心情，因为有她在陪伴。一到这个地方，空气明显清新，有风，还有条河，只是有点凉气。我顺着路继续往前走，两边的大杨树结实地耸立在那里，一点一点向后移动，周围的绿意不由分说闯入我眼睛。刚才水泥路平平整整，现在这段土路有点颠簸，自行车一晃一晃的，我用力扶着车把，凭着感觉向前骑。

实际上，真正迷恋上骑车也就是近两年的事，这真是一件让人着魔的事，丢不掉了。坦白地讲，骑行比不上划船、游泳，不需要花太多的钱。对于我这个穷人来说，自有找乐子的好方法。说实在话，我喜欢永远在路上，可以了解到不同的風土人情，看高山流水，赏红花绿叶，感受一些奇妙的气息，永远激发活跃的思维。当然，更重要的是有她一路相伴，或者说随我流浪，就像寻找远方的天堂。现在我越来越发现，骑自行车还真是件快乐的事，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我骑着自行车，回头看她。她跟着我，速度不是很快，比起刚才慢了不少。她显然也看见了我，见我回头望她，骑车有点吃力，气喘吁吁：“你别跑，我要顺着你的车印子追到你！”她眯着眼睛望着我笑：“我要踏遍山水去寻你！”四条车轱辘印子交织在一起，弯弯曲曲的。我喜欢她这个拼命追逐我的样子，不服输。

这是条土路，路上基本上没有汽车，偶尔有电三轮经过。说实话，以前我没发现骑自行车是这么舒服和自由，现在想想这种“扶而夹”的设计者真算是绝顶的高明聪明。你可以灵活控制着，想走的时候脚一蹬，轮子飞转起来，前进；想停的时候，握紧闸，车子便慢慢停下来，脚尖触地——那是一种遥望的姿态、幸福的姿态。其实，真正骑行的时候，自由的程度比想像中要好多。不仅如此，这还是全景天窗，自由自在，四处伸展，无拘无束，比在城里窝在汽车壳子里舒展多了。在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富有，扑面而来的空气，眼前的景色，绿色的植物，路两边开的花，嘶哑的虫鸣，天空中飘起的白云，小鸟驮起的蓝天……这些都是我的，没有人任何人跟我去抢，睁开眼睛就能自由拥有这一切了，闭上眼睛就藏到心底了。

她骑行得很认真，紧紧地跟着我，没有人督促，有她在身边，生活真的蛮美的。我们骑着向前，遇到路口了，向左路还是向右？随意而走，没有方向，没有路标，没有目的。管他呢，走到哪儿算是哪儿，这不像在城里上下班打卡。这时候我发现，伸伸腰，大吼一声，用手把头发向后捋一下，用力蹬几下车子，车子向前滑动着，自在极了。我静静地坐在车子上，有时候双手伸向天空，大声地喊叫几声，真的是一种很享受的样子。

想想也是，上大学最后这两年如果没有骑行，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读万卷书远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和她一起相伴行。我的同学小胖经常说：“生活简直像在吃屎，哪有什么香味？”不过，之前他不这样说：“在学校读书才有诗意，生活才能有意义，可以抵制世间的污浊，心灵也放飞了。”可如今，小胖早就去挣钱了，他经常说，今天吃屎为了明天更好不吃屎，说着他自己都乐了。唉，这小子现实了，或者说成长了，上次见我他就说：“钱可以医治一切，可以唤醒一切，点燃一切。”听他这样说，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害怕有一天自己也变这样。我害怕自己变得世俗，变得现实，眼里只有钱，这样总不太好。

我回头看了看，她已经落在我的后面了，我想找个理由停下来，不想让她看出来我刻意这样做，我要照顾一下她内心的感受，但也不能太刻意。骑车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了，确实也累了，应该歇一会了，这正是个理由。一辆农用机动三轮车从面前经过，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油门加大，啪嗒啪嗒地扬起尘土在身边飞。我赶紧靠在一边，用脚支在地上，捂住了鼻子，当然顺便也等等她。

她弓着腰，用力地蹬着自行车，车轮子欢快地转动着，向前进。

这两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什么样的环境都经历过。与她一起骑车远行，脚下的路向后跑，前面新鲜的东西慢慢赶过来，像在拥抱又分开，相逢再相离。我不需要解释，那个眼神——她看我的那个眼神，柔软柔软的，我明白那里面有什么，真的。我不能冷落她的爱意，我要加倍对她好，我怕良心不安，于是我马上还给她一个眼神，当然更加温柔。她同样也明白里面包含着什么。她嘴角上挑，头微微点，又转向前，我心里泛起一阵水波。我们一起骑行，她变得十分高兴，比给她买一些穿的衣服还要高兴。我们相处整整两年零两个月了，每一天我都要数着日子过，这是很幸福的事。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好女孩，是我心中理想的女子，有时候我一个人就傻笑，我的后半生肯定是个幸福的男人，有时候我在梦里都忍不住要大喊几声，真的。

她骑过我的身边，超过我，慢慢也停下来，应该在等我，然后用手往前指了指，远处的阳光绽放：“你看，太阳花。”我装作这是一个探索，带出惊奇：“哪有啊？”

老实说，我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周围只是些杂草和高高低低的灌木丛。

“哇，你看，你快看！太阳花！我早就说有的。”她喘着气，声音不大，温柔地流入我的心田，有点着急。

“在哪里？”

“你没有看见吗？那是什么？”她说着停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咱们快去看看！”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

我赶紧说：“那好吧，咱们去看看，美丽的花，还没有见过哩。”然后又看看她，“就像你，不看可惜了！”我喜欢这种聊天的方式。

对我而言，外面的世界还真是精彩。多看看天，多看看自然，多感受一下外面高低不平整的路，自己变得不一样了，我感觉内心一下子丰富多了，也变得充实起来，就像银耳泡在水中一样，慢慢舒展开了。不像在城里，没事就看手机打发时间，在五六分钟一班次急速向前奔驰的地铁中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在不停散发着柏油味的马路上奔波，两边的高楼、弯曲的立交桥、敦实的水泥钢筋、咆哮的汽车、让人生厌。现在想想，在城里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停下来休息，天天只知道工作工作，我这个人脑子太笨了，有时候累死了自己都不知道，还在一直拼命地追求那些所谓东西。

早就该来外面透透气了，这里有太阳花，她最爱的太阳花。她开心，我就开心，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开心。我们向前来到这个地方，河水不多，但仍在流动，河两岸草在那里疯长，高低不齐，多得迷人眼，我感觉就要被这些草包围了。我不想带走什么，也不想刻意去改变什么，对我而言，也许路过是最美的风景，回忆是最美的心情。真的，这些美景永远存在，无论我向前走过去，还是停在这里一动不动。想想我发现并错过了很多东西，世界这么大。每次骑行，我都为我的新发现而激动不已，像初恋般找到一种新意，我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新鲜的事，越往前，越有无尽的新发现。

“哇，真的很好看！你看，你快看，就是这样的花！”她带着惊奇，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花一样。

她指的地方是一条小河，不宽，里面有青草、流水，有诗意——她一直说。顺着她的手望去，河对岸，一朵朵花昂着头，向着天空的方向，骨朵不大，花蕊，花瓣，一丝一丝的黄花，一棵，两棵，很多棵。没有太阳，但不影响花朵的美丽。

“这是什么花？”

“我不是说过了吗？太阳花。”她又掏出手机扫了一下：“你看，你看，这是太阳花，我说没错吧。”手机上的一个软件确实显示是太阳花。

有一条踩出来的小土路，弯弯地往前面延伸，直到天际那边，看不见了。一股股炊烟在升起，已经有人家在做饭了，好久没有见到炊烟了。这股炊烟让我马上有了诗意，那曾经飘飘摇摇的感觉升腾起来，点燃在心间，地锅蒸的镘头，煮的红薯稀饭，炒的土鸡蛋……好久没吃这种滋味了。

“那咱们过河看看去！”

“不走了，累死了，看到美就行了，何必非要走到跟前看呢？以后再来看太阳花。你现在看什么呢？你快停下来，别去了。”她就像班主任一样，说一不二，不可商量，很厉害的样子。上大学时，她就喜欢这样，在我面前有时候很“霸道”。不知为何，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我把自行车停好，回过头走了一步，想帮她把自行车停好。她很少主动开口求我什么事，我太了解她了。在我面前，她总是证明自己不是多余的，有胳膊有腿，为啥要靠你呢？她自己啥事都能做。我刚要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她忽地把车子推倒在地上，車子就稳稳地回到大地的怀抱中了。现在换作我开始笑了，她也嘻嘻地笑了，好像很懂我的样子。我不知道原因，也许永远不知道，这样最好，心里美美的。

我们顺势坐在草地上，铺了一张毯子。她选的卡通图案，大嘴猴张着大嘴，她一直有颗童心——她说赤子之心最好，永远不能丢弃。以前，她经常与我辩驳：“童心有什么不好？我最喜欢小孩子了，赤子之心多好，没有一点污染，不像你——”她噘起嘴。

“你呀你，总是这样瞧我，有色眼睛看人。”我讨厌她这种态度，“社会太残酷，哪有你想得那样完美……”

“去去去，把你的那一套理论收起来吧！是不是又是别人把我卖了，我还帮别人数钱？你呀你——我要忙活了。”她开始拿出出行所带的东西：穿的有内衣、牛仔裤，防护的，像雨衣、褪色的头盔，还有治感冒和拉肚子的药品、一个墨镜。对于个人用品，如便签本、牙刷牙膏、梳子、手电、露着中指的手套、电动刮胡刀、旅游书和地图，还有我最爱读的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自然不能少。对于食物，当然更不能少了，有面包、水里、罐头、方便面和矿泉水等。像苹果，都是她吃，我也不跟她抢；像馒头，基本上都是我吃，她从来不吃，说吃了长胖；喝水用的开水杯，我从不带碳酸饮料，太贵，再说对身体也不好。这些都是刚在上一个城市补给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在忙碌着。

我们慢慢总结出规律了，骑上一天就要开始重新补充些新食物，否则很难继续进行下去。我们把食物拿出来，她一点一点分开，把我的一份给我：“你先吃。”她递给我，大眼睛骨碌地转。

我说：“你先吃。”她对我这样好，我要更加拼命对她好。

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老头走了过来。两人看样子不认识，但他们仍然彼此之间相互谈论着什么，声音不大，听不见，只是看见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一个人递过去一根烟，另一个人接住，然后点上，两人不再说话，却站在一起。比起在城里，这种感觉在轻松很多。在城里，你接别人的香烟，要充满警惕的。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们，还有什么信息想传达。一个老人把烟蒂扔在地上，主动跟给我们说话。

“你们别往前走了。”那人说。

“前面怎么了？”

“年轻人，前面没路了，是将军寺河。”

他们这样说话，在别人看来感觉我们是熟人。“谢谢！”我说了声：“来来来，一起吃点吧！”我热情地招呼他们。

“不了，不了！”两人摇摇头，说说笑笑地走远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虽然没说“不客气”，但我听着心里仍然很舒服。“将军寺河”这个词一直让我产生一个念头：难道这里出过将军？

她想走靠近河的路，那里景色一定更美。水流从我眼前流过，从远方悄悄地流过来，又悄悄流到远方去。停下来，拍照留念，这是一种宣告，宣告一个地方的开始，也宣告一个地方的结束。面对着这样景色，我一直在想着以前的事。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恋旧的人。以前的种种在我心里变得很重要。见到一朵喇叭花，我马上想到别在耳朵上的小女孩；看到一棵半截树，我马上想到小时拿着小刀在树身上刻字；遇到麦秸垛，我想到曾经村里一个寡妇在这里和人偷情……如此美丽的景色和故事，别人都能发现吗？我暗自高兴，因为我发现了。

扭头看，她嘴角向上继续挑，现在她开始在草地上来回走动，停下来，嗅着花，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美着呢。我不打扰她这美丽的心情，看她这样，我的心里更美。

一天了，她确实有点累，但被美景也慢慢陶醉了。她满脸憔悴，显得很疲惫。我要显示我的男子汉形象，站在她面前，问她：“累吧，歇歇再走！”她依然站在那里，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或张不开口。显然，她不想说自己累。

我在草地上铺开毯子，坐在上面，打开书。每到达一个地方，除了静静地看她，我总是喜欢打开书，让风自然吹佛，哗哗地翻了几页，然后慢慢读上几分钟，心灵马上可以饱满起来。这是大自然对我的恩赐和馈赠，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不是吗？

她躺在我的身边，确实累坏了！

“你看，植物真神奇，比人可强多了，靠着根就与大地相通。”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

“你也是唯心主义者啊？哪有这么多神奇？是你心神奇。”

“你不知道吗？人是有灵魂的。”她小声地说，眼睛四下看看，“树有灵性，河水有灵性，路也有灵性的！”她忽闪着眼睛。风轻轻吹过，有点点的凉意。我有一种担心，这些灵性不会附上她的肉体上吧。我想说出来开玩笑，但看她有点累，打消了念头。

她小鸟依人般慢慢睡着了，上一秒还说着话，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我把她抱得更紧了，还是让她睡觉实在，消除困累最好，她太疲倦了。我抱着她，想着以后结婚后，再生个精灵的女儿，像她那样多好，心里不幸福死才怪哩？以前她说过，如果是女儿就叫太阳花。我也喜欢这个名字，没反驳她。但当时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如果是男孩呢？叫太阳雨吧？”记得当时她狠狠地打我一拳，不知道为啥，我感觉这名字还挺好的啊！

后来，她就醒了，我的腿也被她压得有点麻了，但我没说麻，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我怕她不高兴。我站起来，想活动活动，这时我咧着嘴，嘴里“嘘嘘”地喊着，摇晃地走了几下。她揉着眼神，往前面看：“你看，我说是吧？”

“什么呀？”

“我没有骗你吧！真有大坝！”

其实，我早就看到了，没想到她还记着。

“就在前边！往前边走，咱们去看看吧！”

“走，看看就看看！”我放下书，不能扫她的兴。

她高兴，我也高兴。那是一座坝！离这里大概有五六百米的样子，我已经学会了估计距离，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大概把握住距离是多远，这也是在骑行的过程中学会的。我没有想到她对这破旧的大坝感兴趣，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原来我以为她只对太阳花感兴趣。

我们来到旁边，大坝上面掉了不少漆了，白灰斑驳，夹杂着一些泥巴，黑字还清晰地写着承建时间，在历史的沧桑中倔强地屹立着，上面几个黑色大字“将军寺大坝”。这里是矮树，没有高大的树木，河里有一只腐烂的猪，小虫子在上面嗡嗡地飞，肚子鼓鼓的，像一个喝饱的大气球。我扶着她，她的手冰凉冰凉，头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我，低下头，脚一直在踢草。

“你還好吗？”我问她，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

她一直没有说话，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她就开始流泪，顺着河水流向远方。我看到了我的影子，不远处她的影子慢慢向我走来，慢慢和她的影子合在一起。我把她抱得很紧很紧，算是一种安慰，后来我的手开始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好让她平复下来。

不知多长时间，她总算调整好了，仰着头笑，眼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子。捡起河边的瓦片，向河水中扔去，瓦片昂着头，画了一个个圆圈，后来瓦片沉入河水里，圆圈也慢慢消失隐在水波中。我向她吹声响口哨，声音飘向天空，远处一只水鸟差点掉进河里，扑棱着翅膀飞高飞远了。歇好了，再次出发。她调整好了状态，根本看不出来刚才哭泣的样子。

车子吱吱地在响，有着自己的节奏和声响，每骑上一圈子，车子总要吱一声，我们又走在路上了。这个车子骑程至少有三千多公里了，本来想换掉，可我舍不得。新东西我是喜欢，可旧东西也爱得要命，对于车上的每个部件都能说上一段故事来。车篮处有个螺丝掉了，早就更换了，可是没有螺丝，我直接找根绳子系住了。难道这次出来没有带工具箱吗？我明明带着的，可能是在哪里掉了。骑行丢东西是正常的事。

现在她骑得不慢，歇了这一会儿，显然更有力气了。她在后面差不多要追上我了。一个人弓着腰拉着架子车迎面走来，走得不快，很吃力，稳稳地向前走。我们很快超了出去。

出乎意料，天气预报不准，开始起风了，天阴了。我最怕这种鬼天气，很让人讨厌。看样子要遭遇大雨了，这是骑行之中最让人难受的。像有人在上面洒水，眼是睁不开的，我眯缝着眼睛，屏住呼吸向前骑，多么想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啊！老天是多情的，刚才给你一个拥抱，不是因为你好；现在狠狠地下雨，也不是因为你坏。拿出雨衣，我赶紧给她披上去，我们有准备，天空中雨水忽拉忽拉地下着。她乖乖地把身子钻了进去。

旁边有一个窑厂，高高的，上面坍塌了不少，下面有一个洞，我们忙进去避雨。里面有一股股尿臭味，熏死了，肯定有人在这里拉屎撒尿了。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肯定是味儿难闻。我一直认为我要好好照顾她，她是这么的好，我要好好对她，这是与她在一起养成的责任。看她咳弯了腰，我心里过意不去。在这种条件下，原来我以为她顶不了骑行这种条件艰苦的生活，会找种种理由停下来打退堂鼓，可是我错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一次。

雨停了，但天空没有出现彩虹，空气中有股青草的味道。我们只得推着车子向前走，车子笨重多了。我故意走在后面，一手推着我的车子，另一手时不时给她的车子使劲。她也能跟上来。

那是泥泞的路，鞋子上沾满了泥巴，我踩在草地上，又刻意把鞋子斜着擦了擦，泥巴一块一块躺在草丛里面。前面是一条小河——将军寺河，听说过了这条河就能步入柏油路了，不会像现在这样路况差。果然，前面就是宽阔的路。她哈哈大笑起来，莫名其妙，我也没恼火。骑上了车子，我们下了大坡，车子冲下去，迎着呼啦啦的风，然后又向上爬去，我吭哧吭哧地向前骑。她也一样，憋得脸红红的。

双向八车道，前面汽车不少，有种回到城市的感觉，离将军寺村越来越远了，喧嚣瞬间包围过来。汽车像一个又一个很骨感的小盒子，呼呼地一辆接着一辆向前跑。我重新骑上去，她跟在我的后面，骑得不快，但很有力量。这不是结束，应该是刚刚开始或者全新开始吧。每一次都是新鲜的，就像那恋爱的感觉，很有魔力。每一次看见一个新地方，都是一个新鲜的。我内心之中讨厌不起来骑行。突然，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竟然也看了我一眼。我们没有说话。

路旁，太阳花正迎着太阳开得正艳。

这是一年前的事了。去年这一天，我和她约定一起骑行穿过黄河大桥。就在即将穿过黄河的桥上，那天天空下着大雨，视线不太好，一辆大卡车压了过来……她一生最怕雨天睡觉，可是却永远熟睡了。直到现在，我依然痛恨自己，如果可以选择，为何先走的不是我？

此时，我一个人骑行在单车上，想着这以前的事儿，一阵空荡。愿她所喜欢的太阳花开在身边，在将军寺的阳光中，时刻给她带来温暖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