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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资本化视域下“平台垄断”生成路径探究

2023-04-15

社会科学动态 2023年3期
关键词:资本用户

田 锋

在资本宰制数字技术的背景下,数据已然成为一种新型资本。从过去十几年全世界企业市值的排名变化来看,谷歌(Google,后改为Alphabet)、苹果(Apple)、脸书(Facebook,后改名为Meta)和亚马逊(Amazon)等互联网企业已经牢牢占据前十名,GAFA充当了数据资本的代言人。如何破解GAFA在近些年变得富可敌国的奥秘,莫塞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视角。他指出:“如果想理解今天的经济和未来经济的起点,必须从理解平台开始。”①现实中,平台之手早已伸出经济领域,在资本驱使下形成一种新型垄断态势。那么,平台垄断的路径是如何形成的,这种新型垄断又具备哪些典型特征?这是本文研究的主题。

一、数字平台升级为“数据利维坦”

互联网平台简称平台,是指通过网络信息技术,使相互依赖的双边或者多边主体在特定载体提供的规则下交互,以此共同创造价值的商业组织形态。②从互联网技术发展的历史看,我们可以将平台发展的历程划分为两个阶段:早期的数字平台阶段和现今的数据平台阶段。

早期互联网功能单一的数字平台,其代表是亚马逊购书平台与谷歌搜索平台。1994年,贝索斯决定通过互联网的方式售书。1998年,佩奇与布林将Google定位为搜索引擎公司。在普及互联网技术的初期,平台的典型特征是通过数字技术实现各种信息单向与快速的传播。此阶段,数字平台承载着部分社会资源中心化的功能。普通用户只能通过操作台式电脑使用互联网平台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在黛安娜·科伊尔看来,平台是将数字技术作为一种产品或服务的使用者与供应者之间的接口。③早期的数字平台突破物理世界的时空局限性,让人类以较低的成本获得所需要的各种信息。

数字平台的诞生对人类的生产和消费产生了巨大影响。一方面,数字平台的介入使许多企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生产的盲目性与无序性。以网络购物为例,亚马逊成立之初只售卖图书,然而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普及与成熟,亚马逊平台拓展成为线上的购物超市,无数的微小企业成为亚马逊平台的直接供货商。这些微小企业再也不用花费巨大的人力与财力去做复杂的市场调研。因为,亚马逊平台会解决这些企业所有的供需烦恼;另一方面,数字平台极大地改变了传统的消费模式。莫塞德把平台看作是一种商业模式,它使得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交易更为便利。更为重要的是,“平台的本质决不是高新技术的中性应用,平台≠科技。”④数字平台的应用渗透在生产、交换、消费与分配每个细节中,数字平台为社会再生产提供了新动力。

随着信息化和数字技术的不断发展,互联网的数字平台逐渐发展成为移动智能设备所使用的数据平台。21世纪进入第二个十年,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为基础的高新技术得到了广泛应用,真正实现了互联网平台的飞跃发展,促使原来单一功能的数字平台发展为数据平台。在GAFA之后,瓦次普(WhatsApp)、优步(Uber)和爱彼迎(Airbnb)等数据平台迅速崛起。这一阶段,平台的典型特征是通过移动智能设备实现个体用户与平台之间“双向数据的精准传输”。平台通过数据收集、储存、分析与利用,最终将数据所蕴含的信息价值进行变现。如果说数字技术为早期互联网平台的机体内铺设无数条血管,那么“数据”就是为互联网平台发展提供“营养”的新鲜血液。海量数据背后所蕴含的信息价值被所有互联网平台视为珍宝。因为,数据在生产的数字时代也是一种重要的生产资料且已经全面参与到社会大生产中。正是在此意义上,数据平台是一个发挥着多种功能的处理海量数据的中转枢纽,催生共享经济(Sharing economy)和零工经济(Gig economy)的涌现。

事实上,平台作为生产力发展到数字化、信息化阶段的重要成果,本身是生产力的一个重要内容,它极大地冲击了传统的生产关系。这种冲击集中体现在平台改变了以往的生产活动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塞德在对比传统商业模式与平台商业模式异同时指出:“线性商业每获得一个新客户,只是增加了一种新的关系——产品或服务的买家。当一个平台增加了一个新客户,那个新客户所增加的不仅仅是单一的关系,而是和该平台所有用户的潜在关系。因此,平台商业模式比其所取代的传统线性商业模式要划算得多,也要高级得多。”⑤平台的功能是将个体用户变成微小企业,而每个个体都在“被雇佣”。一般而言,某用户与其他用户在线下是陌生关系,但是平台为他们打造了一个线上的“熟知”圈子。由此可见,平台似乎推翻了互联网“去中心化”的初衷。此外,平台的迅速崛起促使用户的自我规定也陷入模糊。因为在传统的生产关系中,生产者与消费者是很容易确定的,但是在数据平台上,个体用户既是消费者又是生产者。他们一方面消费平台数据以安排生产、消费,另一方面又为平台生产新的数据。对此,罗森布拉特提出质问:“如果你用一个App去上班,那么社会应该把你视作消费者、创业者还是工作者?”⑥

平台作为生产力的内容及其对生产和生产关系的影响,在数据资本化的背景下最终发展为“数据利维坦”,数据资本化是“数据利维坦”的现实根基。在生产的数字化、信息化时代,数据成了一种新型生产资料,且对整个社会生产的转型意义重大。在全世界大部分国家的政府还没有意识到智能设备所收集的“数据”会在高速发展的社会化大生产之中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时,GAFA利用自身的数据平台已然通过对数字技术堂而皇之地将“数据”这种新型生产资料据为己有。在智能时代,人类使用的电子设备每分每秒都在收集个体用户的海量数据。只要用户开启网络数据的传输,个体所有行为都可以被数据化。甚至,当个体用户在“0数据”状态下,也可以转化成为一种数据被上传到互联网公司的数据库中。这些数据被资本重新利用以实现其价值增殖的目标。

此外,缺乏有效的监管体系也是平台发展为“数据利维坦”的重要原因。现实的物理世界(不包括微观领域)以牛顿的物理定律为行为准则,现实社会则以法律与道德规范人类行为。然而,在平台主宰的互联网世界里,资本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如此,公平与正义的实现便催生出一个问题,科利尔对此提出担忧:“一些特定利基市场里的网络倾向于形成全球性的自然垄断,如脸书、谷歌、亚马逊、eBay和优步。它们作为不受监管的私营自然垄断企业,有很高的危险性。”⑦《共产党宣言》曾强调:“资产阶级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与增殖;资本的条件是雇佣劳动。”⑧现实状况则是资本宰制数字技术从而将平台个体用户普遍地转化为“无雇佣”的“雇佣者”。只要你生产数据,就同时也是资本剥削和宰制的对象。无人知晓一个平台究竟会收集多少用户的多少数据。加之,世界各国在平台成长初期尚未意识到平台垄断的潜在特性。因此,各个国家也没能够制定出相应严格划分数据财产权的法律与具体措施,平台利用这个“空挡期”疯狂地收集着各种各样的海量数据。由此,平台已经成为互联网时代中的巨兽、个体用户每时每刻都在用数据喂养的“数据利维坦”。

二、数据平台的两条“护城河”

只从平台自身的角度出发无法揭开它形成垄断的全部秘密。我们需要从数据平台的外部视角去审视互联网企业的作用,即数据资本为平台构建的两条“护城河”。其一,谷歌公司的“软件”半开放联盟体系。在搜索领域站稳脚跟之后,谷歌意识到只依靠Google Search这样的单一平台是无法实现公司自身的全面发展的,他们必须拓展自己的业务领域。因此,谷歌需要一个更为宽广的超级平台以实现自己的蓝图,即打造自身掌控的移动智能设备上的操作系统。

2005年8月,谷歌公司通过运作收购成立仅22个月的高科技企业安卓及其团队。2007年11月,谷歌公司广发英雄帖。他们联合几十家公司组成“开放手持联盟”共同打造出安卓系统。这个策略让谷歌公司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了具备强大竞争力的操作系统。2008年9月,谷歌正式发布Android 1.0系统。此后,谷歌与“开放手持联盟”对安卓系统持续增加研发投入,并在2010年10月取得突破,电子市场上获得官方数字认证的Android应用数量已经达到10万个。2011年第一季度,安卓系统奠定了自身在移动智能操作系统领域内的霸主地位,它在全球市场的份额首次超过塞班系统成功地跃居全球第一。通过分析谷歌公司的发展路径,我们可以归纳出它修建“护城河”的策略:从搜索的单一平台进化为安卓系统的超级平台。此外,谷歌还利用自身的其他优势加固护城河:一方面,谷歌将自己的浏览器(Chrome)作为大多数安卓设备的默认浏览器,现今的Chrome占全球浏览器近三分之二的市场;另一方面,谷歌要求使用Android授权的智能手机制造商必须预先安装谷歌搜索和谷歌移动商店。

其二,苹果公司的“软件与硬件”闭环体系。早在个人电脑时代,全世界的PC端操作系统被微软与苹果两家公司巨头垄断。史蒂夫·乔布斯敏锐地意识到移动智能时代的巨大机遇,苹果公司通过研发iPhone、iPad和iPod等产品在移动智能硬件设备的市场竞争中迅速脱颖而出。更为重要的是,苹果公司依靠这些王牌产品的吸引力在全世界培养出一个庞大规模的“果粉”群体。

苹果公司成功地把PC端Mac OS操作系统升级为移动智能设备上的iOS操作系统。2007年1月9日,苹果公司在Mac world大会上公布这个系统,最初是设计给iPhone使用的,后来陆续套用到iPod touch和iPad上。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与安卓系统的开放与兼容不同,苹果的iOS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操作系统,它只能在苹果一家公司的智能设备上使用,这样就确保iOS系统的独特性以及苹果公司的垄断性。iOS系统的独特性表现在安全方面:iPhone手机上应用的各种软件必须得到苹果公司的严格认证,否则无法应用。在iOS系统更新之后,搭载其系统的苹果智能设备都可以及时完成系统升级。对比而言,安卓用户不能在第一时间使用最新版本的系统。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总结两家数据巨头为平台构建“护城河”的策略差异:谷歌公司是“重软轻硬”,而苹果公司则采取“软硬兼顾”。苹果公司的“A系列”处理器始终保持强大的芯片设计能力与最先进的芯片制程工艺。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看出苹果公司对硬件的重视程度:2020年11月,苹果公司发布专门用于Mac系统的M1芯片,这是苹果公司在iPhone和iPad研发的基础上打造的首款自研芯片。与之相对,在技术水平与市场份额上目前谷歌的Pixel系列手机难以与iPhone抗衡。

苹果公司凭借智能硬件设备制造领域的优势,确保其在全球拥有庞大数量的用户群体,间接地保证使用iOS超级平台的用户规模,这为平台垄断奠定了群体基础。拥有如此庞大的群体就意味着平台拥有广阔的市场,可以吸引大量的广告商对平台进行广告投放。莫塞德指出平台发生质变的奥秘,即突破“临界规模”。他给出这样的分析:“对于加入平台的新用户而言,当所获得的价值超出加入成本的时候,平台便克服‘鸡生蛋蛋生鸡’的难题,这个节点被称为临界规模”。⑨从另一个层面讲,在突破“临界规模”后,平台就会以“己”为主,以“客户”为辅。芬兰巨头诺基亚是如何崩塌的?史蒂芬·埃洛普的回答可谓管中窥豹:“我们甚至没有选对反击的武器,我们仍在试图以一种‘设备对设备’的方式,在各级市场上展开竞争”。设备产品的竞争现在已经演变成生态系统的战争。针对作为生态系统的平台而言,即是塞班不敌安卓与iOS。⑩

全世界数百亿台智能终端使用三种系统:微软的视窗系统、谷歌的安卓Android系统和苹果公司的iOS系统,后两者占垄断地位。随着两条“护城河”体系的完善,数据资本巨头达成由数据平台升级为拥有较为完善生态系统超级平台的跨越,即安卓系统与iOS系统成为众多普通平台的母平台。众所周知,智能设备的硬件与软件之间是一种亲密的共生关系。虽然苹果公司与谷歌公司的策略不同,但两者却殊途同归,都为平台垄断奠定强大的软件与硬件基础。因此,硬件设备与智能移动设备操作系统的强大优势让平台垄断的趋势日益明显。

三、平台助推数据资本的疯狂吞并

数据资本是一种新型资本,它的本性依然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果说前文所讨论的技术优势让平台实现“量的激增”,数据资本的疯狂并购则使平台发生“质的飞跃”。数据资本的集中是平台形成垄断态势的必要条件。相比于其他形式的资本,数据体现出资本的特征是高度集中。一般而言,资本集中是由分散的中、小资本合并成少数大资本的过程,数据资本的集中仍然符合这个行为逻辑。

首先,大量收购初创的数据资本企业。以谷歌公司的“强强联合”路径为代表,佩奇与布林深知仅仅拥有Google Search一个数据平台远远不能立足于竞争激烈的数字经济世界。从2000年至今,谷歌已经收购200多家与数据技术相关的中、小型公司,而且这种疯狂的吞并仍在延续。2006年11月,谷歌公司斥资16.5亿美元收购视频平台油管(YouTube),当时这家公司只有不到100名员工。数据资本巨头吞并初创企业时,最看重的是企业的三种数据资本:企业自身拥有的用户数据库规模、具备潜在的垄断性高新技术及顶尖的科学家与工程师团队。

面对日新月异的技术迭代,数据资本巨头们深知收购初创企业的重要性,以及将潜在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之中的必要性。而许多极具潜力的科技公司在某一研发项目上颇具优势时,并没有选择向GAFA发起挑战,而是选择“抱大腿”。谷歌公司敏锐地意识到人工智能(AI)技术在未来平台发展中所展现出的强大竞争力,于2014年1月斥资4亿美元收购DeepMind公司。由DeepMind开发的程序AlphaGo与AlphaZero都极大地提升了全世界对谷歌公司的关注度。2016年3月,AlphaGo程序以4:1击败韩国围棋冠军李世石更是成为全球瞩目的科技事件。谷歌公司运用的“强强联合”策略让他们极大地扩张业务运营范围。2015年8月,谷歌公司对于企业架构进行调整,并在重组后命名为Alphabet的“伞形公司”。Alphabet已经成为拥有搜索引擎、视频社交等众多影响力平台的数据资本巨头。

其次,平台完善自身功能的全覆盖,以脸书公司的“化敌为友”路径为代表。马克·扎克伯格把社交平台的功能推向极致。脸书公司对同类型平台的收购让整个资本世界叹为观止:2009年8月,脸书以5000万美元收购社交聚合网站;2010年7月,脸书收购社交旅行推介网站,但是不久便将其关闭;2012年10月,脸书以实际收购价7.5亿美元收购仅有19名员工的社交平台照片墙(Instagram)公司;2014年2月,脸书耗资190亿美元收购只有20多人的即时通讯社交平台瓦次普公司。脸书的收购行为保证某个个体用户每天使用的各种社交平台均在自己的掌控中。现今,脸书公司拥有的五大社交产品矩阵:Facebook、Messenger、Instagram、WhatsApp以及Oculus。2021年10月28日,马克·扎克伯格宣布在保留社交平台Facebook的基础上,将公司更名为Meta,这表明脸书公司未来将聚焦互联网平台“元宇宙”(Metaverse)领域。脸书正在打造这样一个互联网世界:除去人类必要的物质活动,一个人在“元宇宙”里就足够了!

从历史角度看,资本集中导致高新技术垄断已经不是新鲜事了。1987年7月,微软以1400万美元现金收购Forethought,将其关键产品PowerPoint捆绑到Microsoft Office中,从而使微软和PowerPoint在演示软件市场占据垄断地位。这也是数字资本的集中造成微软垄断的典型案例。此后,美国司法部和20个州的总检察官于1998年5月联合对微软提出反垄断诉讼。但是这次“世纪末的审判”最终让微软公司暂时逃过一劫。2004年,欧盟判定微软公司在Windows系统中捆绑媒体播放器的做法违反《反垄断法》,对其开出4.97亿欧元的罚单。然而,阿里尔·扎拉奇对反抗平台垄断表示出这样的悲观:尽管拥有历史悠久的反托拉斯立法史,美国已经不再视作反垄断的领导者。⑪面对平台的巨大影响力,这样的垄断态势已经形成:谷歌=搜索,亚马逊=购物,脸书=社交。如果不能对高新技术资本的无序扩张进行限制,那么技术资本造成的垄断现象还会卷土重来,平台垄断也决不是人类社会的最后一次技术垄断形式。

四、数据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型特征

平台垄断的本质是技术垄断,它与传统的资本主义企业对于物质资源的垄断有诸多区别。杰米·巴特利特曾提醒世人:“我们必须用无关价格的标准,重新考虑现代垄断的定义。”⑫作为数据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产物,平台逐步形成一种新型的垄断态势。它具有四个方面的主要特征:第一,一国垄断。具体而言,天下苦“美”已久!通过2020年资本主义世界市值排名可以看出,苹果、谷歌、亚马逊、脸书与微软都在前六名之内。除去微软之外,GAFA已经成为数据资本世界中领头集团,而优步、推特(Twitter)、爱彼迎等大量数据资本的后起之秀也在野蛮生长。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内部发生一种割裂,即在数据资本方面,美国做到一国独大。从国家战略的角度分析,GAFA代表着美国的国家利益。与之相对,具备欧洲血统的SAP与SPOTIFY在全世界的影响力是毫无存在感可言。

第二,对价值观的垄断。现今,数据资本巨头旗下的各种数据平台拥有数量极其庞大的用户规模。由于智能移动设备的普及,个体所接受的信息主要来源于用户使用智能设备上的各种平台。因此,个体用户的认知很可能成为被平台驯化的产物。平台利用算法分析个人习性,发送用户喜欢的观点或平台想让用户接受的观点,在用户不知不觉中实现对个体用户认知的完全垄断。在政治领域内,平台已或多或少“左右”选民的政治判断。在埃万耶洛斯·帕帕季米特普洛斯看来:“平台资本主义是数字技术与新自由主义相结合的产物。”⑬

第三,对用户“选择权”的垄断。安卓与iOS这两大超级平台的诞生几乎压缩所有现实空间与网络空间。2020年7月29日,GAFA的四位当家人共同参加美国国会关于反垄断调查听证会。经过16个月的调查之后,2020年10月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反垄断小组公布针对四大科技巨头的反垄断调查报告,其中认定:GAFA在关键业务领域拥有“垄断权”。戏谑地讲,对于个体用户而言,要么选择被谷歌垄断,要么选择被苹果垄断,或者被谷歌和苹果一起垄断。杰米·巴特利指出亚马逊的“傲慢之处”:“亚马逊是卖书的通路平台,亚马逊的主宰地位不是因为卖书,而是亚马逊可以指定价格和条款,其他的零售商只能被动接受。”⑭

韩国在抗争数据资本巨头垄断方面打响了第一枪。2021年9月,韩国议会投票通过关于《电信业务法》的修正法案,因谷歌公司的应用商店在韩国市场的占有率约六成,这项法案也被称为“反谷歌法”。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针对美国的数据资本巨头在支付领域实施反垄断监管立法。因此,韩国成为全球第一个在应用商店支付系统中实施反垄断法的国家。韩国的举措引起国际社会尤其是各国电信行业的高度关注。韩国成为第一个立法征收“谷歌税”的国家。现在,苹果公司和谷歌公司收取安装App Store和Google Store应用程序的研发者约三成的佣金。在韩国市场不能再强制要求开发者使用平台唯一的支付系统。

第四,对“终极平台”的垄断。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平台已经从早期功能单一的数字平台升级为具备多重功能与完备生态系统的超级平台。如果没有能够对GAFA进行实质性的限制与约束,本文提出这样一种设想:人类历史中会诞生某个“终极平台”,它可以垄断一切社会资源,即人类社会中的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等环节均由这个终极平台操控。在实践层面,数据资本可以通过两种路径促成终极平台的形成:其一,以GAFA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组成一个数据资本垄断联盟。各个互联网企业通过彼此的数据共享完成对全社会数据的垄断。斯尔尼塞克举例:适用于安卓的应用程序或者需要脸书的服务。他担心GAFA将平台变成垄断组织,并对越来越多的用户和他们产生的数据进行集中控制⑮;其二,单一资本控制所有平台。目前的数据资本巨头格局中,GAFA分别占据着自己的领域,彼此之间偶有冲突,但总体上泾渭分明。需要警惕的是,数据资本世界的最新动向:2022年10月,马斯克以440亿美元正式收购社交巨头推特。在科技与资本领域登峰造极的“钢铁侠”希望拥有自己可以掌控的社交平台。这表明强大的“非数据资本”已经介入平台领域。如果有一种资本可以将GAFA全部打通,那么终极平台的诞生就不是天方夜谭了。

此外,诞生终极平台的可能性会促进人类思考这样的问题:工作、劳动与休闲之间还存有差异吗?恩格斯曾指出英语中“劳动”的两个特点,认为:“创造使用价值的并且在质上得到规定的劳动叫做work,以与labour相对;创造价值的并且只在量上被计算的劳动叫做labour,以work相对。”⑯现今的互联网平台已经模糊work与labour两者之间的界限。因为平台通过获取数据的方式将工作与劳动实现了技术层面的辩证统一。迈克尔·乔尔比以现实中农民种菜为例,指出:“为市场生产出最终卖不出去蔬菜的农民,他们生产一些客观价值未被消费的东西。”然而,这种情况在互联网世界中不会存在,个体使用互联网平台所从事的不同工作与劳动最终都会被智能设备进行数据化。在可预见的未来,工作与休闲之间的界限也将消失。马克思曾指出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实现对工人的剥削。而现今数据资本通过平台,让个体用户在休闲时间(比如游戏平台)也在上传数据,也在创造价值。无论工作、劳动还是休闲,个体用户在所有时空领域内都生产数据,进而为平台创造价值。因此,终极平台可能实现数据资本主义对“垄断”的垄断。

马尔库塞半个世纪前就洞察出科技在社会角色中的转换问题:“掌握了科学与技术的工业社会之所以组织起来,是为了更有效地统治人和自然,是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资源。当这些成功的努力打开了人类实现的新向度时,它就变得不合理了。……作为目的的生活本质上不同于作为手段的生活。”⑰科技是实现美好生活的重要工具与手段,人类应该通过制定针对性法律来规避科技的潜在风险与种种弊端。前文已述,平台自诞生之初就具备垄断的特性。这种高新技术形式的弊端不在于“大”,而在于“错”,即平台滥用其垄断的地位。“大数据杀熟”“二选一”“信息茧房”“算法歧视”等与平台相关的不平等现象层出不穷,归根结底,这是数据资本无序扩张的结果。人类应该清醒地认识到:高新技术与无序扩张资本的联姻,是导致新型垄断诞生的主要原因。“数据”已经成为一个国家具有基础性的战略资源,平台是海量数据的中转枢纽。作为对本文伊始莫塞德观点的回应,如果想解决今天的问题或者未来的问题,就必须从解决平台垄断开始!我们应该寻求一条平台的解放之路,就像大卫·哈维在总结马克思的解放观时指出的那样:“所谓解放,就是要把生产力从社会和政治桎梏中释放出来,就是摆脱资本的支配以及日渐走向帝国主义和专制的资本主义国家机器的束缚。”⑱

注释:

①④⑤⑨⑩ [美]亚力克斯·莫塞德等:《平台垄断》,杨菲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8年版,第70、15、18、86、前言Ⅷ页。

② 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

③ [英]马丁·摩尔等:《巨头:失控的互联网企业》,魏瑞莉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0页。

⑥ [美]亚力克斯·罗森布拉特:《算法重新定义工作》,郭丹杰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版,第10页。

⑦ [英]保罗·科利尔:《资本主义的未来》,刘波译,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版,第93页。

⑧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4页。

⑪ [英]阿里尔·扎拉奇:《算法陷阱:超级平台、算法垄断与场景欺骗》,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第324页。

⑫⑭ [英]杰米·巴特利特:《人类的明日之战:当脸书、谷歌和亚马逊无所不在,科技和大数据如何支配我们的生活、杀害民主》,林晓钦译,大牌出版2020年版,第146、140页。

⑬ [希]埃万耶洛斯·帕帕季米特普洛斯:《平台资本主义、平台合作主义和开放合作主义》,王文泽译,《国外理论动态》,2022年第1期。

⑮ [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07页。

⑯ [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页。

⑰ [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版,第15页。

⑱ [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第1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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