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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比较莎士比亚与丁西林的喜中带悲风格

2023-04-15高一莹

戏剧之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房东太太希罗莎士比亚

高一莹

(长春市艺术研究所 吉林 长春 130028)

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在早年创作了较多的喜剧作品,随着对人生的体悟更加深刻,他的创作风格发生了变化,逐渐在喜剧中流露出悲剧的成分。中国现代剧作家丁西林有着留学英国的经历,加之自身对戏剧创作的热爱,凭借自身的天赋创作了独具风格的喜剧,在以欺骗为主的喜剧效果背后暗含着悲剧成分。在莎士比亚与丁西林的喜剧中,青年男女是故事的主角,剧作围绕主人公展开矛盾冲突,最后以大团圆结局收尾,达到喜剧效果。在二人的创作中,虽以喜剧为主基调,但无论从思想还是情节发展上,都流露出悲剧色彩,这种悲剧色彩或是为满足戏剧冲突的由喜转悲、由悲转喜,展现出与喜剧主基调不同的插曲,或是被时代所压制的人性的无奈。这种以喜为主、悲喜结合的创作方式,是二人喜剧创作的共通之处,但二人喜剧作品中悲剧成分的显现存在细微差别。

一、喜中带悲的风格

(一)喜中带悲的自然流露

莎士比亚的喜剧用一些刻意安排的情节来达到喜剧效果,在个别情节安排中透露出悲剧的色彩。“在欢快喜悦的主题之下也有一层忧郁悲剧的阴影。”[1]《无事生非》的第四幕第一场,婚礼现场的变故,就是喜剧中由喜转悲的转折点。克劳狄奥当着众人的面谩骂希罗:“我不要结婚,不要把我的灵魂跟一个声名狼藉的淫妇结合在一起。”[2]她的父亲也开始责骂她,她因为不知所措、百口莫辩而昏死过去。这一段描写带有较强的戏剧性,也是情节发展的关键点,影响着戏剧内容走向。“舞台上情绪激荡,人物间死去活来,剧情在刹那间发生了由松到紧、由喜转悲的突转,从而形成本剧的高潮。”[3]男权中心主义思想在当时的英国仍有残余,而个体的利己主义也真实存在。女人必须保持贞洁,不能做出有损自家和夫家体面的逾矩行为。当女人被指责失贞,得到的是来自各方的谩骂与不信任,女性处于被动的弱势地位,逼不得已,只能以死明志。虽然莎士比亚后来又将戏剧的感情基调拉回到抒情喜剧的主调上,但不能忽视因这一传统思想的禁锢所造成的希罗被逼昏倒的悲剧插曲。这流露出莎士比亚对于女性的态度,引发人们的思考。

这种创作方式在丁西林的早期喜剧中也有所运用,悲剧因素在戏剧中若隐若现。最为明显的是丁西林的独幕喜剧《压迫》。这部剧为纪念一位被旧制度压迫致死的朋友刘叔和而作。在北京租房子是他的合理诉求,可是当时的租房条件是租客必须带有家眷,不能是单身的人。他因是孤身一人,租房不得,最后染病而死。他没有家眷这一事实成为悲剧的导火索,看似荒诞的理由却在生活中真实出现。丁西林深感友人的无奈,而刘叔和“是一个很有humor的人”,丁西林用一部喜剧来纪念他。因此,在《压迫》中,男客陷入没有家眷就不得租房子的困境,受到固守封建思想、不懂变通的房东太太的压迫。房东太太的女儿与房东太太一直有分歧,这次她先收了男客的房钱,但房东太太仍旧不肯让男客住,还不惜找来警察要将男客赶走。丁西林为剧中的男客设置了与友人不同的结局,因女客的到来,情节才得以由悲转喜,二人假扮夫妻,瞒过房东太太,从而共同租到房子,圆满收场。虽然这部喜剧是大团圆结局,但是其中的过程透露着当时小知识分子为生计被来自社会的各方势力所压制的无奈。男客被压制在意见不合的房东母女之间,还要用谎言来获得自己本该享有的权利。女客的一句“无产阶级的人,受了有产阶级的压迫,应当联合起来抵抗他们”[4]76,也道出了丁西林对于反压迫的呐喊。

在喜剧中,悲剧因素是莎士比亚和丁西林共同运用的有力武器,是避免刻意而为的自然流露,从而使情节安排产生高低起伏。

(二)悲剧成分的不同显现

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中,悲剧成分是较为明显的,冲突也较为激烈,形成全剧的高潮,但这种悲剧因素并没有贯穿喜剧始终,只是在矛盾的制高点才得以显现,为剧情带来突转。在喜剧《无事生非》中,希罗被克劳狄奥误会与人私通。克劳狄奥从认为希罗是纯洁的女神,此生非她不娶的态度,瞬间转变成认为她是不守妇道的典型,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她并责骂她。这与喜剧开始的情节形成鲜明对比,无论是克劳狄奥询问培尼迪克对希罗的意见,还是他亲口向伯爵承认对希罗一见钟情,都与婚礼上辱骂希罗的形象判若两人。在被人误导后的瞬间转变带来强烈的戏剧冲突,之前的喜剧场面变成混乱的局面,矛盾无法调和,克劳狄奥出于男性的自尊、对于自己名誉的保护以及传统观念上对女性贞洁的重视,使得他的言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这也是强烈戏剧冲突下带来悲剧因素的重要原因。而希罗的父亲无法接受所听到的流言,站在自己女儿的对立面,不惜用恶毒的话语来挽回自己家族的尊严。“她现在落在了污泥的坑里,大海的水也洗不净她的污秽,海里所有的盐也不够解除她肉体上的腐臭。”[2]但这些误会很快便被解除,没有占用喜剧演出的大量时间,相比于整部喜剧,这段情节只能算作插曲,这种激烈的争吵并没有从喜剧一开始就发生,也没有持续到结束。虽然矛盾冲突剧烈,但与表现青年男女追求美好自由的婚姻的主题相比,这种闪现的悲剧因素是促进剧情发展的催化剂。

在喜剧《压迫》中,这种悲剧因素本身就是故事发生的大背景,激烈的矛盾冲突是剧情得以延续的核心要素,喜剧就是围绕着男客独身不能租房子这个悲剧事件展开的,喜剧全程都透露着这种淡淡的悲哀。“在现代喜剧中,这种悲喜交融有了更多的发展,虽然也表现为悲剧性的穿插,更主要的是体现在喜剧氛围中透露出来的淡淡的悲剧情调。”[5]同时,面对这种悲剧性,主人公并没有激烈地反抗,而是用谎言、暗自达成协议这种间接的方式来反抗压迫,使得冲突得以化解。在喜剧一开场,房子里的老妈就提醒男客要有家眷才能入住,还帮他想办法来骗房东太太。当男客为自己无法租房发愁时,女客的到来看似化解了这种尴尬。女客主动请缨——“让我来做你的太太,好不好?”[4]化解了男客眼下的困境,使得他最终租到房子。但喜剧最后,当问题解决,房东太太和警察退场后,男客的一句“啊,你姓甚么?”,看似是喜剧的笑料,但背后透露出为了反抗压迫,陌生的两个人联合起来的无奈,也体现出了悲剧的因素。“这里面,有作者的激愤,也有作者自谓的‘凄凉和悲哀’,虽然作者所表达的‘有产者的压迫’与无产阶级身受的阶级压迫尚有不小的距离,但是作者毕竟从自己的角度上,含蓄地揭示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不合理。”[6]因此,这种悲剧因素在丁西林的笔下虽不像《无事生非》中那般激烈,却也是一直暗含的,也正因如此,才没有将喜剧效果冲淡。

二、风格形成原因

(一)戏剧类型的嬗变

在戏剧发展过程中,阶级观念在文艺复兴时期被打破,古典主义喜剧与悲剧的严格界限逐渐被消除,莎士比亚在自身创作的初期就已经显现打破传统的萌芽,丁西林也处于这样的创作阶段。在喜剧中也可以出现悲剧成分来促进情节发展,因此才会衍生出悲喜剧,形成两种形式的结合体。两位剧作家的作品在主要情感上基于喜剧因素,悲剧成分只是故事发展的契机,二者水乳交融的态势是戏剧走向良性发展的关键。

在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中,克劳狄奥得知污蔑希罗的话语,达到喜剧的突转,在婚礼上的揭露使得喜剧达到高潮。没有了悲剧的成分,喜剧就会显得平铺直叙、没有波澜,无法使观众产生一种心理上的跌宕起伏,代入感也会随之减少。正因为有了希罗的假死,才使得克劳狄奥得知希罗被诬陷的真相,造成看似悔之晚矣的效果。正是这种结合性的尝试,才使得莎士比亚在经历过沉淀后开始转向悲剧的创作,使其戏剧创作达到人生的高潮。而丁西林的《压迫》中,以无法租到房子为动因,商量反抗的对策,最终实现目标。丁西林虽然没有在之后创作悲剧,但是这种喜中带悲的创作方式也是他个人的一种突破,这在他之后的喜剧创作中得以延续。例如,《三块钱国币》就以抗战期间物价飞涨为背景,展开喜剧创作。莎士比亚和丁西林选择打破悲喜剧的常规界限,以形式为内容服务,重在进行自由表达。

(二)戏剧主题的塑造

戏剧的表达最终指向的是剧作家所要向大众传达的深刻主题,而主题的呈现需要借助喜中带悲的风格来推动。莎士比亚与丁西林都看到了其中的内在逻辑,不约而同地呈现出这种风格。

莎士比亚的喜剧创作表现人们追求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要求个性解放、打破传统,最终实现人性的复归。因此,莎士比亚将着眼点放在青年男女的身上,使得他们有追求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的强烈要求,转变传统大男子主义的观念,冲破家长支配婚姻的束缚,实现男女平等。例如,在《仲夏夜之梦》中就是因为父亲要将女儿嫁给她不爱的人,才会引发四个年轻人误被仙王施法导致爱情混乱的现象,让有情人被迫分离。莎士比亚在喜剧中主要以青年男女间的矛盾为基点创设戏剧情境,传统眼光、道德与真实情感之间的矛盾被提出,将新旧观念的冲突搬到舞台上,制造喜剧的高潮。“莎士比亚把悲与喜两种对立因素糅合到一起,就是遵循现实与自然,这样的戏剧才是真正的戏剧。”[7]莎士比亚意在表现人的全面解放,剧烈的悲剧效果例如《无事生非》中希罗假死等,更能激起人们对于个体权利意识的思考,看到个体价值在传统压制下的消解,因此,其喜剧作品中悲剧性的体现更加明显、集中。

丁西林的喜剧主要表现中国知识分子、无产阶级受到封建传统、有产阶级的压迫,处于劣势、被动反抗。“而喜剧艺术的魅力在丁西林早期作品中已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利用喜剧来对当代中国风俗发表个人评论。”[8]在这种艰难的生存状态下,很难形成一部以喜剧风格为全部的作品,剧作家会不自觉沁入悲剧因素。知识分子用智慧来巧妙化解僵局,新青年站在统一战线来与有产阶级作斗争,假扮夫妻,最后却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产生啼笑皆非的喜剧效果。没有家眷不得租房,个人的婚姻生活却成了不被社会接纳的理由。这表现出当时知识分子个体权利受到限制,话语权得不到实现,只能用间接的方式来温和地与有产阶级对抗。喜剧传递出剧作家对于他们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同情,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丁西林的喜剧间接反映出在新思想萌芽状态下,人们思想解放不彻底,固守传统的人无法转变思维。这种不彻底在他的《一只马蜂》中就表现为,传统家长制看似消失却仍旧存在的事实,主人公只能用谎言的方式来温和地反抗这种压迫。

因此,在追寻人性复归和反抗封建压迫的主题下,作者不自觉地选择将悲剧因素渗透到喜剧作品中,但由于主题表现目的的不同,悲剧冲突呈现出激烈和温和两种态势,促使喜剧情节推进。

三、结语

不论是莎士比亚还是丁西林,在创作喜剧的过程中,都采用喜中带悲的创作方法,在喜剧的主基调上夹杂着悲剧的成分,用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来结构剧情、传递思想。在这种创作方法的运用上,二者基于自身的创作习惯和创作风格,作品的悲剧程度略显不同,莎翁选择用悲剧因素作为戏剧突转的关键,而丁西林选择用悲剧因素作为结构戏剧的矛盾出发点,但以喜为主、以悲为辅的主要思想是不变的。这种创作方法虽主要为剧情发展服务,但其中不乏因为时代、社会的原因带给人的悲哀与反思,将深刻的主题展现在大众视野,影响着后世剧作家对于戏剧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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