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夫

在内蒙古的那些天，心情颇不宁静，不是因为希拉穆仁草原的草不够丰美，也不是因为雨后库布其的沙漠不够壮观。而是因为旅途中遇到的一位奶奶讲述的那个真实的故事，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2014年8月5日，我们乘坐的大巴从呼和浩特出发，前往四子王旗的希拉穆仁草原，乘客来自四面八方，大部分人是去游玩的。大巴翻过了阴山以后，眼前便一马平川了，久居城市的人看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充满了惊喜，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又一阵赞叹。而坐在我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奶奶，丝毫不为眼前辽阔的草原所打动，她始终默默地看着远方，任由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流。

停车活动的时候，我给老人递去了纸巾，老人擦去泪水，平静的讲起了她的身世。

“我叫其其玛，1954年出生于上海，7岁的时候，恰逢3年自然灾害，当时家里每天只能吃一顿稀饭，一家人都瘦得皮包骨头。我看过很多人吃树皮，草根，也经常听说有人饿死。国家为了挽救我们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孩子，决定把和我们送到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由当地牧民收养。”

“1961年初冬，公社干部顶着寒风来到我家，和我的爸妈商量什么，当时我没精打采的坐在妈妈的怀里，似乎听懂了一点：为了让我活命，要把我送走……妈妈瞬间把我搂得很紧，颤抖著，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滚烫的泪水从妈妈的脸颊流到了我的脸颊，公社干部临走的时候让妈妈快点准备，中午12点准时发车。”

“那一天，风很大，裹着沙尘，肆意飞舞，我哭着喊着：不走，就是饿死了，也不要离开爸爸妈妈。妈妈和爸爸流泪，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哭不闹以后，爸爸要带我去买苹果，那个状况下，如果能吃到苹果，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我顿时来了精神，蹦跳着，高兴的跟在爸爸身后，可是走到一半，发现去的却是火车站。在我感觉到上当，要往回跑时，一直在后面跟着的公社干部强行把我抱上了火车，恍惚中，我看到爸爸，抱着头蹲在地上，抹着眼泪。”

“我恨苹果，五十几年了，我从不吃苹果。”说到这儿，老人沉思片刻，异常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火车上，哭声一片，都是孩子，有比我大的，大部分是两三岁的。到了锡林郭勒，草原母亲德德玛把我领回了家，我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我三天没吃没喝，还发了高烧。德德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把我搂在怀里整整三天没放下。是德德玛妈妈温暖的怀抱，使我放松了戒备，恢复了平静，逐渐适应草原上新的生活。他们对待我比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还亲，教我打猎、骑马、讲蒙古语、读书和写字。我的一声‘额吉（蒙古语母亲），打开了德德玛紧锁多日的眉头。额吉给我取了个好听的草原名字，叫‘其其玛，意思是草原上美丽的花。”

“草原的早晨太阳格外耀眼，一只只羊儿欢快地涌出了圈门，蹦跳着奔向无边的草原，每一天，我随德德玛妈妈跨上骏马，追赶那欢乐的羊群。”

老人深情地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草原。

“草原的风，像德德玛温暖的手，慈祥地抚动着我的头发，一群群羊儿像朵朵白云在飘动，蓝天下回荡着牧羊人的歌声。一朵朵小白花散发出幽幽的芳香，和着草的味道，弥漫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老人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呼吸：“那是我度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是草原的博大胸怀和深沉母爱伴着我一天天长大。”

“额吉不识多少字，但她深知学习文化的重要性。到草原的第二年春天，我稍微有点精神后，她就带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地方上学。那时候，我还不会骑马，额吉骑在马上，把我抱在怀里。2月份的草原，寒风依然萧萧，冰雪还没有人融化，一次上学的路上，我们骑的马，突然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抱着我的额吉，失去的重心，跌下马背，可就在跌落一瞬间，她把我紧紧的护在怀里，自己却重重的摔倒在地。额吉的腰受了伤，可她忍着疼痛把我送到了学校，回家以后她整整躺了三个月。”

额吉常说：‘你是国家的孩子，我不把你养好对不起国家。我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地说：‘额吉，我是你的孩子。

“1974年，在额吉的努力下，我回到上海上大学，工作以后也没有多少时间，来陪伴我的草原妈妈。”老人的眼里又闪动的泪光：“现在我退休了，终于可以回到魂牵梦绕的草原，和我日思夜想的额吉在一起了。”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这里有我的阿爸阿妈，感谢党，感谢祖国，感谢草原，是他们用无私的爱，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她们养我小，我现在要养她们老。”

离开内蒙古已经很久，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仍然记忆犹新，尤其忘不了的还有草原上那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