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

①

清明那天，不但大乖二乖上的小学放一天假，连城外七叔叔教的大学堂也不用上课了。

这一天早上的太阳也像同小孩子们表同情似的，不等闹钟催过，它就跳进房里来，暖和和地爬在靠窗挂的小棉袍上。

前院子一片小孩子尖脆的嚷声笑声，七叔叔带来了一只能说话的八哥。笼子放在一张八仙方桌子上，两个孩子跪在椅上张大着嘴望着那里头的鸟，欢喜得爬在桌上乱摇身子笑，他们的眼，一瞬间都不曾离开鸟笼子。

吃饭的时候，大乖的眼总是望着窗外，他最爱吃的春卷也忘了怎样放馅，怎样卷起来吃。二乖因为还小，都是妈妈替他卷好的，不过他到底不耐烦坐在背着鸟笼子的地方，才吃了两卷，就跑开不吃了。

饭后爸爸同叔叔要去听戏，因为昨天已经答应带孩子们一块去的，于是就雇了三辆人力车上戏园去了。两个孩子坐在车上还不断地谈起八哥。到了戏园，他们虽然零零碎碎地想起八哥的事来，但台上的锣鼓同花花袍子的戏子把他们的精神占住了。

快天黑的时候散了戏，随着爸爸叔叔回到家里，大乖二乖正是很高兴地跳着跑，忽然想到心爱的八哥，赶紧跑到廊下挂鸟笼的地方，一望，只有个空笼子掷在地上，八哥不见了。

②

“妈——八哥呢？”两个孩子刚进门就一同高声急叫起来。

“给野猫吃了！”妈的声音非常沉重迟缓。

“给什么野猫吃的呀？”大乖圆睁了眼，气呼呼的却有些不相信。二乖愣眼望着哥哥。

大乖哭出声来，二乖跟着哭得很伤心。他们也不听妈的话，也不听七叔叔的劝慰，爸爸早躲进书房去了。忽然大乖收了声，跳起来四面找棍子，嘴里嚷道：“打死那野猫，我要打死那野猫！”二乖趴在妈的膝头上，呜呜地抽咽。大乖忽然找到一根拦门的长棍子，提在手里，拉起二乖就跑。妈叫住他，他嚷道：“报仇去，不报仇不算好汉！”二乖也学着哥哥喊道：“不报仇不算好看！”妈听了二乖的话倒有些好笑了。王厨子此时正走过，他说：“那野猫黑夜不出来的，明儿早上它来了，我替你们狠狠地打它一顿吧。”

“那野猫好像怀着小猫，吓吓它就算了。”妈低声吩咐厨子。

大乖听见了妈的话，还是气呼呼地说：“谁叫它吃了我们的八哥，打死它，要它偿命。”“打死它……”二乖想照哥哥的话亦喊一下，无奈不清楚底下说什么了。他也挽起袖子，露出肥短的胳臂，圆睁着泪还未干的小眼。

③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大乖就醒了，想起了打猫的事，就喊弟弟：“快起，快起，二乖，起来打猫去。”二乖给哥哥着急的声调惊醒，急忙坐起来，拿手揉开眼。然后两个人都提了毛掸子，拉了袍子，嘴里喊着报仇，跳着出去。

这是刚刚天亮了不久，后院地上的草还带着露珠儿，沾湿了这两个小英雄的鞋袜。三月阳春的晓风，轻寒薄暖地微微地迎面吹来，让人觉得浑身轻快起来。树枝上小麻雀三三五五的吵闹着飞上飞下地玩，近窗户的一棵丁香满满开了花，香得透鼻子，温和的日光铺在西边的白粉墙上。

二乖跷高脚摘了一枝丁香花，插在右耳朵上，看见地上的小麻雀吱喳叫唤，跳跃着走，很是好玩的样子，他就学它们，嘴里也哼哼着歌唱，毛掸子也掷掉了。

二乖一会儿就忘掉为什么事来后院的了。他溜达到有太阳的墙边，忽然看见装碎纸的破木箱里，有两个白色的小脑袋一高一低动着，接着咪噢咪噢地娇声叫唤，他就赶紧跑近前看去。

原来箱里藏着一堆小猫儿，小得同过年的时候妈妈捏的面老鼠一样，小脑袋也是面团一样滚圆得可爱，小红鼻子同叫唤时一张一闭的小扁嘴，太好玩了。二乖高兴得要叫起来。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小猫的头，一只手又温柔地摸它的小尾巴，嘴里学它们咪噢咪噢叫着逗它们玩。

一只黑色的大猫歪躺在一旁，一只小猫伏在它肚子上吃奶，大猫微微闭着眼睛得意地看着，其余两只爬在一边。

“哥哥，你快来看看，多好玩呵！”二乖忽然想起来叫道，一回头哥哥正跑进后院来了。

“二乖，你在这里……”大乖还没说完就被二乖高兴的叫喊声给截住了。

哥哥赶紧过去同弟弟在木箱子前面看，同二乖一样用手摸那小猫，学它们叫唤，看大猫喂小貓奶吃，眼睛转也不转一下。

“它们多么可怜，连褥子都没有，躺在破纸的上面，一定很冷吧。”大乖说，接着出主意道，“我们一会儿跟妈妈要些棉花给它们垫一个窝儿，把饭厅的盛酒箱子弄出来，给它做两间房子，让大猫住一间，小猫在一间，像妈妈同我们一样。”

“小猫饿了要找妈妈吃奶呢？”二乖觉得这问题要紧的。

“小猫会咪咪地叫唤，大猫听见就来了。”大乖一边说一边拾起一根树枝去逗小猫。“哥哥，你看它的小鼻子多好玩，还出热气啦。”

“不要吓着它，它还小呢。”大乖拉回二乖抱着猫头的手，一边数道，“看有几只，两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花的。”

“哥哥，你瞧它跟它妈一个样子。这小脑袋多好玩！”二乖说着，又伸出方才收了的手抱着那只小黑猫。

（摘自湖北教育出版社《中国儿童文学经典100部：小哥儿俩》，采采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