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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心动,是烧不尽的夏天

2023-04-06柏颜

南风 2023年1期
关键词:鸡翅苏南

文/柏颜

我骑车载她,她在后座像小鸟一样张开手,她说林灼,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001

我跟苏南的初见不太体面。

那时我刚刚搬到霞飞路18 号,跟我以前住的地方很不一样。一大片上了年头的老房子,墙面被油烟熏得焦黑,像满面尘土的老人。

从大马路走到新家要绕过两条老街,拐过好几个转角,然后就能在臭气冲天的垃圾桶旁边,看见一条老旧的铁楼梯。吱吱悠悠地走到三楼,就是我和妈妈住的地方。

搬家第一晚,妈妈抱着我说了很多遍对不起。我听得有些腻,想说根本不是她的错,何必自责道歉。可女人好像在情感面前总会表现出让人无措的感性。

收拾完毕,已经是夜里10 点。我出门扔垃圾,刚走下楼梯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对母女。

“吃吃吃就知道吃,让你盯着你爸,你死哪去了!他要是把钱都给了外面女人,咱俩就一块喝西北风。”

中年女人骂完仍然不解气,一巴掌打掉了女孩手上的两串烤翅。

女孩愣了一下,没有反抗。中年女人推开一楼的铁门走进去。我才知道,她们是住在楼下的邻居。大约也发生着跟我们差不多的故事。

原本不小心“围观”别人的私隐,应该快速远离现场,以免当事人过于难堪。可是当女孩蹲下来,试图捡起掉在地上的鸡翅,我居然脱口而出,“都脏了,别捡了。”

说完有点懊悔自己莽撞,好在她冲我微微一笑,“我不是要自己吃啦,喏。”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才发现一只小白猫蹲在不远处。她细心地去掉落灰的部分,用力把鸡翅从铁签上撸下来,才慷慨地放在小白猫的面前。“快吃吧,这可是我的晚餐呢。”

那个晚上,苏南还是一个16 岁的小姑娘。扎着俏皮的半马尾,剩下一半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她对小猫说话的样子,我至今都还记得。声音软软的,全然没有刚刚挨了一巴掌的委屈。

也不知道是因为苏南长得好看,让我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实在不太想回家,面对妈妈那张期期艾艾的脸,我鼓起勇气冲她挥挥手:“我也没吃晚饭,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说到吃,苏南整个人就有了精神。她拉着我把附近苍蝇馆子里的招牌菜都介绍了一遍。最后拉着我去了一间小小的烧烤店,她说刚刚的鸡翅就在这买的,你看猫咪吃得多香,就知道味道错不了。

苏南吃东西的样子朝气蓬勃,让人无端感觉温暖和愉悦。吃到一半突然盯着我的鞋子看:“你这双AJ 很贵吧?”

“没有,A 货而已。”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你在这,住多久了?”

“十六年。从我出生开始,我爸就盼着拆房子,我妈也说拆了就离婚。结果现在还没拆,他们也没离。”苏南咬下一口鸡翅膀,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你呢?”她灌下一大口可乐,眼神亮晶晶看着我。“你不像这里的人。”

我没回答,她就很了然地点点头:“每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有故事。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叫苏南,你呢?”她朝我举起塑料茶杯。“林灼。”我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轻轻吟诵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这名字很配你啊。”

我向来认床,可是那天晚上却出奇睡得很好。窗外无星也无月,可是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苏南的笑容。虽然我什么都没说,但她好像看穿我的心思,分别前冲我挥挥手:“开心点,住在这里也很快乐的。”

虽然后来我很快就搬走,但在此后漫长年岁里,我经常会回来看看。只是再也没遇见苏南,因为她比我搬走得更加匆忙。

002

虽然我单独跟着妈妈生活,但老爸从不会在经济上亏待我。无论拒绝多少次,每个星期他都会让司机开车来学校接我,如果我不肯回去陪他吃顿饭,司机就会把事先准备好的钱塞给我。

也许是他们来得太有规律,以至于被不怀好意的男同学觊觎。他们埋伏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某个晚自习结束后,五六个人一块围上来。

我没想过要动手,因为也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只要我把钱掏出来递给他们,就能换来天下太平。

可是苏南出现了。她手上还拿着一大块砖头,瘦削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大声朝着那些人喊:“我报警了,你们不想吃牢饭就快滚。”

也许是她长得过于干净甜美,威吓毫无分量,那些男生反而笑着挑衅说,要不要晚上陪她“单挑”之类。苏南气坏了,倒也没有被吓住。只是砖头太危险,我怕她伤着自己,给她夺了过来。当然,接下来我出手也没有太客气……

后来苏南每次提起这件事,都两眼放光,五体投地。她说,早知道你这么能打,我就不用奋不顾身了。我也就半真半假地说,谁能没想到苏大小姐会为我拼命。

那天回家路上,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万一我没学过防身术,万一我是个菜鸟,我们两个人下场说不定非常惨。她低头轻轻揉着手,笑盈盈地说:“我们不是朋友嘛,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我还吃了你那么多烧烤、麻辣烫……”

苏南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喜欢我。可是她也算和我“生死与共”。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苏南没有考上大学,去念了大专,学的服装设计。我如愿考到北京,拿到录取通知那天她特别开心。一定要拉着我去喝酒,结果她自己醉成摇摇晃晃,闹着让我背她回家。

她在我背上也不老实,揪着我的头发说,林灼,以后你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能忘记我。我说不会。她说,北京美女一定很多,你要是谈恋爱,会忘记我吗?我说不会谈恋爱。她不相信。

我说“苏南,其实……”她捂住了我的嘴,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声音很轻地阻止我:不要说。

我一路背着她,从步行街走到北桥,湖的两岸全是霓虹。她从我身上跳下来,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吐得一塌糊涂。她说,林灼,我要搬走啦。

暑假还没结束,苏南就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我去看过她一次,她爷爷奶奶人都很好。只不过属于她的房间更小更逼仄,她接过我送的新款手机,郑重其事地说谢谢。她说,有一天我也要送你更好的礼物。

那之后我们各自忙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联络。直到她更新了朋友圈,背景是北京街头。我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见她在微信上问我,林灼,你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是我陪她去的医院。走廊长长的妇产科,随处可见大肚子的孕妇和小心翼翼的丈夫。而我们坐在中间,格格不入。医生年纪有点大,看见苏南病历上的年纪就责备我,怎么那么不小心、不负责任云云。我没有反驳,苏南也没说话。

好在手术很顺利,我请了一周的事假。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为什么。直到苏南忽然贫血晕倒在厕所,我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冲着满脸苍白的她发火。我说苏南你也不是无知小女孩了,能不能学着保护自己。

等到我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再去医院才发现她已经走掉了。打电话不接,只收到一条微信:“钱我会还给你。”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绝不会来找我。可是我还是把她骂走了。

后来我零零星星有她的消息,知道她开了网店,没有经验,赔了精光。知道她去了广州打工,做网络主播,粉丝百万,小有名气。我有很多次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又觉得毫无立场。因为害怕她说,与你无关。

直到大四那年夏天她路过北京,我们才再次见面。一别数年,她还是留着长发,没有化妆,素颜的样子依然可以冒充高中生。

“好久不见。”我说。她说,“你也没变。”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我的鞋,“还是喜欢穿白色。”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我才知道这些年,苏南过得从来都不好。可是当我问,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的时候。她歪着脑袋看着我说,林灼,我也是有自尊的。

那时我才知道,读高中的时候那些肤浅又八卦的女孩们,对苏南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原来有那么一两个爱慕我的女生,暗地里曾指着苏南鼻子说,“你妈是个烂货,你也是。”

原来传闻是真的,整个霞飞路上的人都知道她爸妈互相出轨,家庭关系混乱不堪。这也是为什么她只能搬去爷爷奶奶家,远离是非中心。可是在那个破败的城中村,对一个女孩来说太危险了。

她早早交往了社会上的男友,对方支付了她的生活费、学费,但除此之外,从未在其他地方善待她。

我隔着桌子端详她,心痛得就像一寸寸的旧木头。很想问她,如果当初我强势一些,坚定一些,她会不会就答应和我在一起。那样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许多年。

可是她行色匆匆,咖啡还没喝完,就起身说要走了。她说,林灼,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

003

苏南从没说过喜欢我,但我知道她其实很在乎。

是在她执意买单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桌面是多年前偷拍我的照片。那是我们遇见社会青年不久后的一天,她找我一起放学,我骑车载她,她在后座像小鸟一样张开手,她说林灼,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为什么?”“因为那样的话,就永远不会分手。”

那是16 岁的苏南和17 岁的我。前途渺渺的我们,喜欢一个人的心意也不堪一击。我害怕两手空空,给不了她未来。她害怕自己就像染了灰尘的烤翅,被我嫌弃。

在医院那三天,苏南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第一晚她痛得要牵着我的手才能睡着,可是醒来以后,我们又退回普通朋友的位置。她只敢在签名里写,“为什么我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你。”

两年后的一天,苏南在朋友圈公开了婚礼邀请函。那张粉红色的喜字卡片,大概就是我们所有故事的完结。她没有单独通知我,我假装不曾看见。

反正只要没有亲眼见过她穿婚纱的模样,在我记忆里,她就还是那个爱吃爱笑的女孩,是明明害怕得脸色苍白,还是会护在我身前的小小女侠。

只是前路苍茫,我们终于要天各一方。听说,那棵我无数次等过你的香樟树,要被迁走了。霞飞路终于要改建成高楼,我们的青春,就这样被夷为平地。

可是苏南,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少年人的心动,是晚霞烧不尽的夏天。那年我被你捂住嘴的喜欢,从这一刻起终于再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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