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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春难

2023-03-27昭月河倾月落

南风 2023年2期
关键词:郡主太子妃拓跋

文/昭月 图/河倾月落

她走向黑甲的彼端。离开这里,去往都城,从一个困地走进另一个死局。

第1章 旧

淮平三十年春,是夜,恰逢大雨,孤寺笼于山雾中。

拓跋明央,是自幼失怙的侯府嫡长女,更是在圣安皇太后膝下长大的元瑶郡主,从小就深受皇室宠爱的她,七年前却独身一人被送到鹤云顶寺庙修行,皇室只是对外声称郡主此行是为国祈福,佑我大魏。

魏朝当时知晓内情的权臣高官们,也在日复一日的权利角逐中,逐渐消失在大厦倾颓的灰烟中。

旧窗上腐朽的木头摇摇欲坠,有人在敲窗户。

一身黑衣背着一柄长剑的男人,推开窗户跳了进来。他动作利落干脆,行动间透着潇洒自如,偏偏他的衣摆还在滴着雨水,嘀嗒嘀嗒,一路水迹逐渐靠近跪坐在殿内的拓跋明央。

拓跋明央跪坐在蒲团上,直挺的背脊透着瘦弱的骨头,她垂着首给膝边的蜡烛点灯,可来人的走势太快,动摇了她刚点的烛火,斑驳的旧窗纸上映着灯火摇曳。

看见来人的那一刻,拓跋明央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不住的酸楚涌上心头,她蹙着眉眼眶渐渐红润,却偏偏借着灯火摇曳之中偏过了头,不让来人看清她的神色。

只一瞬,那人也看清了她现在的样貌,一袭单薄僧衣,未施粉黛轻蹙娥眉,她俏生生清丽的一张脸,只有一点绛唇透着生气,整个人透着消瘦病态,再也没有从前明艳照人的色彩了。

赫连祁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声线颤抖地说:“阿瑶,跟我走好不好。”

现在的赫连祁不是从前那个孤苦伶仃毫无权势的九皇子了,是大名鼎鼎在淮平二十七年以沙山之战一战成名的建威大将军。受百姓爱戴,就连往年不喜他的皇帝,如今也不得不依赖于赫连祁的军事作用。

拓跋明央依旧跪坐在那里,过了很久,她抬起手拿起灭烛罩,索性按灭了不断摇曳的烛火。室内漆黑一团,只看的见些许朦胧的月光。

在月光里,谁也看不清谁的心里在想什么。

拓跋明央这才开口:“跟你走,与你私奔吗?”一声惊雷而过,也照亮了一瞬明央脸上的决绝,“元瑶,是有皇家封号的郡主,为何要与你私奔一辈子躲躲藏藏?!”

“阿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年了,我只是想你能离开这里。”赫连祁走近跪坐着的拓跋明央,他蹲在她的身前,眼神深邃有力的看着她。

拓跋明央扭过头,故意不看男人炽热专注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回道:“这只是你想要的。元瑶是心甘情愿在鹤云顶终身修行,为我大魏祈福。”

不等赫连祁开口,她便开口赶人:“如若被人知晓,你赫连祁深夜冒雨登鹤云顶,太后娘娘会生气的。”拓跋明央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依旧神色不变,她抗拒着赫连祁的靠近。

赫连祁僵住了神情,而他不愿就此打住,硬是凑出一丝笑容来,他伸出右手来想靠近拓跋明央的脸庞,“阿奴。”而拓跋明央抬手用力拍下他的手,她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直接进入了赫连祁的眼帘。

赫连祁抬眸看向跪坐在蒲团上的拓跋明央,他眼神深沉,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自己,紧接着听见她下达最后通牒。

“佛门禁地,施主请回吧。”

第2章 春

殿内静了很久,久到远处天色既白,雨水从破庙上的浅灰砖瓦一滴接着一滴掉到青苔地上。

吱呀一声。小青推开门,看着依旧跪坐在庙中嘴里还念着佛经的郡主,忍不住红了眼眶。“郡主,王爷已经走了很久了。起来吧郡主,膝盖禁不住这么跪的。”

诵经了一夜的拓跋明央唇色苍白,喃喃自语着什么,小青连忙走进去小心扶着明央起身,她嘴上还是劝着:“七年了,郡主!何不告诉九王爷当年所有的事呢?想必王爷一定会给郡主讨回公道的。”她是自小随拓跋明央长大的侍女,这些年林林总总的事,她是最为清楚的。

拓跋明央握紧她的手,她脸色苍白,冲小青笑着摇摇头,“不必再说了,小青。”

两人走到大殿前的长走廊时,拓跋明央倚着小青的手腕停住了脚步,雨后的鹤云顶薄雾缭绕,黛青的山顶寥寥可见,她蹙起眉头,小青最不忍看主子难过了,正要劝慰几句,檐下传来兵甲走动的动静,沉重的兵甲互相摩擦出巨大的声响,可见来者众多。

拓跋明央往前走了几步,倒是瞧见了来人,是大魏王朝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太子未着甲胄,一身青白长褂,人也极为消瘦,面色枯荣,手持一羽扇,时不时掩面咳嗽几声。他身后站着一众禁卫军,黑压压一片站满了整个寺庙院子。

太子身边大太监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扯着一把尖细的嗓子,喊道:“元瑶郡主听旨——奉皇太后口谕,元瑶郡主懿淑之德,性资明慧,为国祈福,深得哀家苦思七载,今哀家缠绵病榻,难忍孤女在外,故速召元瑶回都。钦此。”

太监一直眉眼示意拓跋明央跪下接旨,奈何郡主连个正眼也不给,苦着一张脸正不知如何是好。身侧的太子转身接过了懿旨,抬步越过脚下的石地枤,将懿旨递给檐下的拓跋明央,他苍白着脸色,“皇祖母病重,太医院院首说熬不过仲冬了。”太子抬眼仔细瞧拓跋明央的神色,却又不敢多看。

拓跋明央回头看了小青一眼,她急忙接过太子殿下手里的懿旨。

“元瑶当初被逐出都城,听从太后旨意,于孤寺修行七载,世人皆说太后对元瑶这般孤女疼爱非常,”拓跋明央顿了顿,又扯出嘴角笑意继续说:“却从不知背后,元瑶就如同一颗棋子般,随人拿捏。”

她笑着看向太子的眼神,好似在说着,你说是吗?太子。

听闻此言太子看向拓跋明央眼神中的愧意更盛,他又咳嗽出声,拖着沙哑的声调一字一句道:“是孤于你有愧。”赫连元低下了头颅,周身透着萧条冷郁,当年的事情似乎于他来说也是不可追及的苦痛。

可那又如何?拓跋明央瞧见是太子带人来接的那一刻,便知晓太后还未放弃。

“走吧。”拓跋明央单手拂开人群,禁卫军便立即侧身打开了一条道路,她走向黑甲的彼端。

离开这里,去往都城,从一个困地走进另一个死局。

第3章 难

三日后,马车停在内宫外,从此处便要步行了。

太子政务繁重早已离去,拓跋明央身后跟着一群禁卫军徒步走向寿康宫,来往的内侍急忙给贵人行礼,却又不知这是哪位贵人,能让禁卫军带着进宫。

远远便瞧见寿康宫了,一如当年,宫女内侍们都低着头忙活着手中的事,却没人发出一丝声响。

刚要入正殿,拓跋明央就被蹴鞠砸中衣角,低头一望是个身着一身锦绣金丝的稚子,他仗着自己一张白净可爱的脸庞冲着拓跋明央笑。

砰一声,那稚子周围左右内侍跪下,跪伏在地板上,一人小声解释:“元瑶郡主安,这是皇太孙殿下。”

没想到,小殿下看着左右人都跪下了,也觉得好玩跪下身子,他还顺手去拿蹴鞠,发出咯咯的笑声。

周身更加死寂,内侍们伏在地上的姿势更低了。

拓跋明央退后一步,神色冷淡,她弯身拉起小殿下,语气平淡,只说一句:“小殿下是君,不必跪我。”她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见拓跋明央像她口中的君行臣礼。

只说罢,就侧身直径往前走,她绣着月季暗纹的长长裙摆曳过小殿下,小殿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仙女姐姐好好看。身后宫仆立马起身抱着他出去了,隐隐约约听见在说着,“小祖宗诶,你该喊元瑶姑姑。”

太后倒的确重病卧床,拓跋明央掀开帐幔,让满室的药味冲散开,听见来人,太后掀起半寐的眼,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拓跋明央,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见到了吧。”

拓跋明央不理,她直站在榻前,目光垂视着病重的太后,这是七年前的拓跋明央做不到的事。

皇太后半眸看着床帏顶,她拖着腔调缓缓道:“哀家知你怨我,但哀家心里的痛又有何人知晓。”当年母族一脉萧条,后位空悬,太子过于宽厚,识人不清,为陛下所厌。

“罢了罢了。”皇太后叹了口气,“如此也已七载了,哀家病重,也不愿往后继续蹉跎你,你愿嫁谁,便嫁谁吧。”

拓跋明央笑出了声,“太后说的轻巧,天下之大,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未来储君生母啊?”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分明在笑,一滴清泪却划过了她的脸庞。

闻言,殿内陪侍,齐身跪下。

太后重重喘气,“哀家…哀家有愧啊。”她闭上眼睛,竟是也痛哭出了声。

拓跋明央知道,就算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太后也不改变主意,她只是有愧,不是有悔。

殿内气氛正是压抑的时刻,来人通报,太子妃与九王爷觐见。

人还未到,声先到了,“皇祖母,妾与九王爷可担心您的身体了,怎能不让小辈多过来奉侍您左右呢?”

太子妃揪心的表情还未摆好,便瞧见了站在榻前的拓跋明央,她动作顿住,连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拓跋明央侧身看了她一眼不轻不淡道:“别来无恙啊,太子妃。”

原来,太子妃从前便是拓跋明央家中堂妹,是忠勇候府二房一脉的嫡幼女。

第4章 旧

众人还未寒暄几句,皇太后便称乏了,三人只好跪安。

出了寿康宫,不过一条长廊便是御花园,拓跋明央走在太子妃和赫连祁中间,正无言,太子妃领着小侍女往前走一步,笑着开口:“本宫……”还未说完便被拓跋明央打断。

“妹妹,你我多年未见,阿姊准备了一份大礼送你。”拓跋明央垂首望着太子妃心虚的眼眸,心里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她的那些爱啊恨啊早已蹉跎在鹤云顶孤寂无边的寒冷中。

太子妃僵硬着笑容,嘴巴喃喃说不出一句话。

身旁的赫连祁竟也跟着拓跋明央侧身对太子妃正色道:“不日便是小皇孙诞辰,本王也有礼相送东宫。”

拓跋明央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没想到赫连祁感受到拓跋明央的视线,便直直盯着她,他眉眼冷淡眼神深沉,拓跋明央这才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子妃年少就爱慕九王爷,想必比起阿姊送的更为期待吧。”

赫连祁挑眉,周身的故作冷淡松垮了些。

太子妃身旁的侍女闻言一个大步向前,厉声言辞道:“大胆!这是东宫太子妃!你不过……”。太子妃越过拦住侍女,口中的话明明是对拓跋明央说的,委屈可人的眼神却看着赫连祁哽咽道:“怎么会呢?都是妾年少气盛的糊涂事了,阿姊与我多年未见,何该是妾给阿姊送礼才对。”

赫连祁冷淡看她一眼,透着厌烦与排斥。

太子妃攥着手袖,用力到透过布料掐红了手心,面上倒是更为垂泪欲滴。

正是僵局,身后的禁卫军收到急令,便上前一步走到九王爷身后说道,边境急报,匈奴来犯,陛下急召九殿下。

赫连祁走后,拓跋明央上前一步,凑到太子妃耳边低声说:“那妹妹便等着吧。”

当夜,在宫外的郡主府邸,赫连祁又一身黑衣进入了拓跋明央的寝殿。

拓跋明央向来浅寐,稍有些动静便会惊醒,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一身黑甲的赫连祁,面无表情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赫连祁双臂抱着站在门口,凉凉道:“那你呢,除了让我离你远点,还有别的要跟我说吗?”

他面容冷清,看着拓跋明央的神情也不似当年深情。

第5章 春

“没有。”拓跋明央披上衣服,撑着卧榻站起身,她倚在窗前远处天上的月亮。

赫连祁冷不丁从背后抱住她,他下颌靠在拓跋明央的发上,双手紧紧的抱住她,拓跋明央竟也没有挣开,却也没有回抱。

她突兀一句,“你看月亮的光辉真好看啊。”

赫连祁更紧的抱住她,双臂用力把她锢在怀中,拓跋明央感受到有滚烫的水珠淌过她的发梢顺着侧脸流下,更感受到赫连祁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压抑着呼吸。

她没有回头看。还是望着月亮,不动。

赫连祁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七年前,你不说话,如今,你还是不说。”他双臂用力抓着拓跋明央的肩膀,她甚至能感受到痛意。

他声线颤抖:“我有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拓跋明央转过身,她没去抬头看他痛苦狰狞的表情,埋首在他宽厚的臂膀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只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她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我没办法再回头了。阿祁。”

自诩理智,不为俗人俗世所撼的拓跋明央不得不承认,她就只是俗世中的一粒烟尘。

七年前她不愿说的事,如今,她仍然不愿意走出一步。

日日夜夜在孤寺修行的日子她也曾想过如果当初,赫连祁没有离开京都,没有去前线打仗,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赫连祁前脚刚离开京都,拓跋明央参加宫宴便被人所陷害,她饮下那杯下了药的酒水。

再次醒来便在东宫的榻上,睁开眼便看见身侧是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

宫门被人打开,随后便是尖叫,慌乱的内侍急忙去给太后报信。

皇太后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昏迷,拓跋明央一人躺在那里的时候,她在想,等赫连祁回来发现她溺死在护城河中,是否会难过?

太后立即清了场,她喊宫侍出去之前还恩威并用了一番,命令不得将此事传出去,今日东宫的事就封在东宫。

太后喊了太医还未到,她亲手给拓跋明央披上外衣,皇太后低声问:“元瑶你可愿嫁与太子?”

当时内宫何人不知,元瑶郡主与九王爷情投意合,等九王爷打完此次战役回来,就要向陛下求一个恩赐,便是赐婚他与元瑶。

拓跋明央眼眶里布满血丝,她唇色干燥苍白,声音虚弱却毫不犹豫,“不愿。”

皇太后紧紧皱着眉头,正要再劝,便见拓跋明央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尽是空洞和绝望,她快说不出来话了,断断续续地说:“元瑶知道…太后不可能,会让我这个被太子碰过的人…嫁与九皇子了,元瑶知道…”。

“便…便把元瑶逐出京都,吾愿常伴青灯古佛,为我大魏祈福,不再连年征战不断。”拓跋明央说着话的时候侧着身子,连串的泪珠从眼眶流下呜咽的声音像头受尽了委屈的小兽。

圣安皇太后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应了。

倘若光阴能止在这一刻,后来的拓跋明央也不会走到自毁的那一步。

第6章 难

淮平二十年。忠勇候及其子战死疆场,侯爷一脉只留下孤女拓跋明央。由圣安皇太后出面收养拓跋明央,并加封元瑶郡主,赐食邑五百户,彰显了大魏皇室仁慈而不令武臣寒心。

拓跋明央年少时就被太后收养在寿康宫时,可谓地位超然,便是她是满门忠烈遗孤的身份,宫里自诩高傲的公主皇子们也不敢对她不敬,这要是犯了是要被御史大夫戳脊骨骂的地步。

拓跋明央第一次在宫内见到了赫连祁时,他悬空在树上,他单手用力抱着树干十分吃力了,另一手还向前努力去够卡在树上的纸鸢。树下围着一群皇孙贵族,他们踮着脚大声地指挥他,一定要够到纸鸢。

她认出其中一位是三皇子,他幸灾乐祸地捂着肚子笑,一边抬眼看滑稽又吃力的赫连祁。

拓跋明央正要带着宫仆走过去时,噗嗤一声,三皇子的笑声更大了。看过去,原来是赫连祁最终还是失力坠下了树干,他头发散乱又因汗水粘在脸上,双手被粗糙的树干磨出了血痕,他还未站起身,便被三皇子一脚踹倒,他啐了一口口水,骂道:“废物。”

三皇子带着一众纨绔子弟扬长而去。

拓跋明央静静看了会赫连祁,他依旧躺在树下没有反应。她扭头吩咐小青给赫连祁送些药物,自己却并未出面。

后面小青在宫内混熟了,总是断断续续跟主子说着赫连祁的消息,说赫连祁本是九皇子,可惜他生母早逝,陛下也当没这个儿子一般,他在宫内没有母妃又没有父皇做主,日子可真难熬啊。

没过几日,拓跋明央正在低头专心绣着锦囊,小青又跑过来义愤填膺道:“这三皇子可真狠毒啊,再怎么说九皇子也是他皇兄,他把人关在角楼里三天!”小青一张脸皱着手上还在帮拓跋明央打理着针线。

“哦?他又做什么了?”拓跋明央好笑地点了一下小青的眉心。

“三皇子跟九皇子说,陛下终于想起他了,要召他去外宫,又联合一个小太监把他骗去角楼关着去了。后面三皇子怕闹的太大,这才把人放出来。”小青皱着鼻子,她似乎也很是厌恶宫廷的虚伪。

她又小声跟主子八卦着:“小青还听说,出来后这九皇子就变了,三皇子跟他说话也不搭理,现在谁跟他说话都得不到一个好脸了。”

拓跋明央还在认真绣着手上的花纹,这是要送给皇太后的寿礼不能马虎。听这话心里暗自道,他再不变,这还能从吃人的皇宫里爬出来吗?

三皇子欺负九皇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今九皇子不再理会三皇子的各种要求,三皇子似乎觉得他的颜面被挑战了,在狐朋狗友里落下了面子,对九皇子更是非打即骂。

却有天让拓跋明央撞见了。是在太后寿宴后的凉亭里,三皇子带着一帮人把赫连祁堵在角落,拓跋明央到的时候赫连祁被打趴在地,三皇子甚至拿脚踩在他的手上。

“住手。”拓跋明央呵道。

三皇子见是那个被当成宝物养在宫里的元瑶郡主,倒也不敢再放肆,气性被打断,他一脸阴郁地冲拓跋明央而去,恶狠狠地在拓跋明央耳边说:“你最好别乱说话。”

又给随从一个眼神,一群人立马出了亭子。

赫连祁躺在地上没动,就像第一次见面那般。拓跋明央总是能从他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所以她不愿也不想看见赫连祁被这样对待。

她弯下腰从衣袖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赫连祁没接。

她温声说:“想在宫中活下去,就别再放任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枯守在冷宫中的每一天消磨了他的斗志,或许争过也怨过,可没人能看见他。

“你的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拓跋明央注意到赫连祁弯曲的手指弹了一下。

她又说:“我也不愿。”

伸在半空中很久的手帕,终于被赫连祁接过。

再听见小青碎碎念,说的话已经变了,小姑娘话里全是惊奇,这九皇子真的人不可貌相啊,秋菊马场他一个人打翻了三皇子十个人诶,虽然也没得什么好,但小青相信,假以时日,这九皇子一定能被陛下看见的。

后来再遇见赫连祁的时候,他脸上的淤痕几乎看不见了。

拓跋明央一个人在御花园放纸鸢的时候,正巧抬头便看见了站在桃树后的赫连祁,她笑着对赫连祁伸出手,“要陪我放纸鸢吗?”

春风拂过,落英缤纷,这便是最好的年岁了。

第7章 旧

从那晚赫连祁夜探郡主府起,拓跋明央睡梦里便总是这些年少岁月来来回回。

皇太孙赫连令诞辰那日,受昭进宫,她就是坐进马车里,也还在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小青在旁劝着,进宫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到的,主子还是再睡会吧。

拓跋明央微微摇着脑袋,她怕梦见那些,便总是害怕入眠,如此一来更难以安眠。

她硬是撑着几分力气笑着说:“今日还有好戏要看呢,这可是做阿姊的给妹妹迟到七年的新婚之礼。”

等拓跋明央到了东宫时,与其他宾客入座数个时辰也不见主位的太子和太子妃。她百无聊赖地转动面前的茶杯,看了眼从进东宫起就一直盯着她的赫连祁。

待等陛下都到了筵席,却还是未见东宫太子入席,陛下冷哼一声,“还要朕来候着吗?”说罢便吩咐人去寻,瞧瞧东宫太子究竟在做什么。

不多时,侧殿传来那总管太监尖细的嗓子:“这可不得了了!”

大魏皇帝闻言,面目更加肃然,语调含怒,“朕倒要看看在摆什么把戏。”冷着脸摆驾前往,见此那身后的贵族宾客们更是一个接一个跟上了。

如此,那日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瞧见了在东宫侧殿太子妃与三皇子私会那幕,众目睽睽下太子妃百口难辩,这般皇室丑闻,席卷了整个都城,令皇室颜面扫地。

大魏皇帝勃然大怒,当场剥夺了三皇子爵位勒其闭门思过,又下诏曰太子妃妇行有愧,不思敬仪,有损后妃之德,废黜拓跋氏。

三皇子与太子妃的风月事迹在百姓间口口相传,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说是太子被太子妃气吐血,或命不久矣。

拓跋明央每日按时进宫向太后请安之际,倒是听说了些,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太子自那日起,身体每况愈下,太医甚至暗示太后,要做好后事准备了。太后闻言悲痛,“哀家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后保重身体啊。”太医哀声劝说,“太子自出生便带有不足之症,七年前又被歹人下过重药,身子骨更是难比常人,太子却又在鹤云顶上向那位赔罪跪了整整一个雨夜,郁结于心,如今沉疴难愈也是难免。”

拓跋明央顶着月色出宫之际,还是回首瞧了眼灯火通明的东宫,她眼神深处似乎盛有悲悯,但也只到这一步了。

淮平三十年秋,元太子薨。

第8章 春

自太子薨后,都城的秋雨下了足有半月,城郊有些官道被浅水淹了,整个都城都笼罩在潮湿低沉的氛围里。

正是这时,军探来报,匈奴来犯,已夺三城。

不出半日,大魏皇帝下诏,令建威大将军赫连祁领兵出征,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拓跋明央终是在郡主府等到了赫连祁,那时赫连祁已身着甲胄,他手提一把透着寒光锋利的长剑,大步迈进厅内,拓跋明央放下手中茶水,站起身看向他。

赫连祁忽的抬手,用力的把她抱紧怀里,低哑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瑶。相信我,所有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一一替你做到。”

拓跋明央觉得他话中古怪,双手抵着他胸膛,想退开好好说话。

他不让拓跋明央挣开,死死锢着她,“哪怕是离你远远的。”

便是负尽这天下,他也不愿再让阿瑶委屈半分。

赫连祁离开之前深深看了眼拓跋明央,转身大步走去,手中剑锋从地上划过,带着刺骨寒意。

离开郡主府后,赫连祁又立马带人入了宫。

宫内是不可佩剑的,可赫连祁出入内宫毫无阻碍,禁卫军也早已渗透了他的人。

他从夜色中走出,走进珠光宝翠的寿康宫,太后这些日子病的更重了,他手里依旧提着那柄伴了他冲锋杀敌无数岁月的长剑。

他立在从前拓跋明央俯视太后的位置,同样的位子,垂视着面色枯败的皇太后。

冷不丁,响起赫连祁的声音,他从容道:“是本王给赫连元下的毒。”

太后脸庞发抖,她撑着手腕想坐起身子,可赫连祁口中的话并未停住,“皇祖母,两年了,皇兄日日夜夜都在饮下的补药,就连太医都没发现不是吗?”

太后还未爬起身,就吐了一口血,哭骂道:“孽障啊!!”她双手用力捶打榻沿,“太子是无辜的啊!他没有做错什么!”

赫连祁蹲下身,冷眼瞧着太后的疯癫之态,声音愈发低哑,“那我的阿瑶呢,就不无辜了是吗?”他眼眶布满血丝,透着狠意。

“当年我征战归来,皇祖母说阿瑶是自愿去鹤云顶修行,说阿瑶不愿嫁与我了,她不想把半生耗在宫廷里,这些不都是皇祖母告知我的吗?!”他突然沉默了一瞬,低落下眉眼,继续说:“阿瑶不愿见我。”

“之后呢?父皇又将我派到北境。”没有人理会他苦苦请求,只是想要留下来去寻阿瑶。

直到三年前沙山一战闻名天下,赫连祁才被准许归都,才慢慢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祖母您知道吗?在荒凉无尽的雪野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吗?”说罢此句,他嗤笑出声,“皇祖母,明日皇孙又要出征了。你猜这次本王沾满鲜血的剑,会指向谁?”

太后不是那闺中珍贵的娇女,也是曾陪先祖上过战场走过无数世故的人物,她自然懂赫连祁在说什么,越是懂,越不敢置信。

她咳出的血更多了,整个人还是对着赫连祁嘶吼:“不准!”太后情绪激烈之下更是摔下了榻,殿内动静这么响,可没有一个宫侍前来探看。

太后抬起头看着赫连祁,想劝住赫连祁,动之以情只好说:“你毁了大魏,那你的阿瑶怎么办?”

赫连祁笑了,“本王自会寻一处安生地方,让阿瑶忘记这些,她可以不见我,她也可以选择与他人欢好,只要她好。”

太后知道他做的决定难以更改,心中的惶恐更甚,不可以不可以,大魏不可以毁在她手上。她颤抖着声音,说出了那个最大的秘密:“那阿令呢?你也杀了他吗?”

赫连祁不解,他又与他何关。

太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阿令可是元瑶亲生的孩子,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了。”

宛若一锤重击打到了赫连祁的命门,他大脑一瞬空白,这种感觉就像有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窝,甚至不断反反复复在伤口拧动,就连呼吸一口,就像痛到没有知觉。

赫连祁提起手中的长剑,指向地上瘫倒的太后。

他阴郁的模样似能当场手刃了太后,他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

第9章 终

赫连祁前去北境一月有余也未有战报传来,拓跋明央每日总是感到心悸不安,更是难以入眠,人都消瘦了半圈。

不久,前线终于传来消息了,却是,九王爷叛国,赫连祁他,对敌寇打开了城门。

直到这一刻拓跋明央才知道出行前赫连祁是在说什么,他要用整个大魏来为她的苦痛陪葬。

阿祁,是不是爱,便会让一个人发疯。

匈奴的刀已经杀向了中原,往日水清山明的江山,处处皆是奔走的难民,每日每夜官道上都有人身着孝服哭丧,尖利的哭喊响彻天明。

而拓跋明央早已被赫连祁的暗卫带出都城,她是这场战乱里最平稳的人,她独自住在河西的行宫里,从住到行宫的第一日她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又是一年上元节。大魏依旧沦陷在战火之中,赫连祁也并未来见她。

她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那是在鹤云顶修行的第二月,赫连祁战捷回都,想向陛下请求赐婚,却得知她不愿嫁他了。赫连祁还是拖着一身从战场下来的伤来到鹤云顶,可她并没有见他。

因为她发觉,她好像有孕了。

第二日她就瞒着太后的眼线,找了个陡峭的悬崖,想要一跃而下,这一跃她便能从苦痛中挣脱出了啊。可是还是被发现了,她被几个宫妇锢着臂膀押回了寺庙。

太后带着太医来到鹤云顶的第一句便是:“哀家一日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看管她的宫仆们更多了,甚至调来禁卫军守着鹤云顶。太后怕逼急了,对她腹中胎儿不好,又过来劝道:“嫁了太子有何不可,你是哀家亲口承认的太子妃,也会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见拓跋明央依旧不松口,太后想到还在军中的赫连祁,话中尽是威胁之意,“阿祁这孩子又上战场了,你说,他还能不能归都,就看你了,阿瑶。”

后来,她生产那夜,太子也来了。

那夜,顶着倾泻而下的大雨,太子在鹤云顶院内跪了一宿。

直到天色微微放亮,雨声也逐渐放小,稚子的一声啼哭响彻天际,太子才慢慢直起身子。他接过小青递过来的襁褓,想伸手看看孩子,却想起自己一身寒气,只好放下。

小青说,郡主她再也不想看见皇宫里的人。

太子做主遣散了院子里所有太后的眼线。皇太孙殿下已出,太后自然不再坚持,往后只需给玄孙寻个家世显赫的母妃便好。

拓跋明央最后一次见到赫连祁,是他带着赫连令来到行宫。

他说,就这样吧,阿瑶。

于是那年敌寇的刀止在忽缔关,许是赫连祁早已和匈奴达成协议,自此天下一分为二。赫连祁挟太孙以令天下,自立摄政王,掌管朝务。

与赫连令同住一宫,但拓跋明央从未见过赫连令。

赫连令似乎在这一年的在外流浪中成长了不少,他过去的骄纵任性通通收起,或许他早已明白,元瑶姑姑究竟是他何人。可他却从未哭着闹着要去寻拓跋明央。

赫连令成年的那年冬天,拓跋明央消失了。

禁卫说,有人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岐泽阙的天山。

所有人都知晓,天山岁岁时雪,不见天日,犹如无人之境,难有存者。

后世的史书只是记载。

拓跋氏元瑶郡主于淮安六十三年薨于京都城郊,追封元华长公主,入配陵。

同年,摄政王急病而终。令即位。

赫连令即位的第一年,御史大夫修文书,自请问君上,是否为长华长公主正名,追封太后。

君上只道:“不必,姑姑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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