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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烟火气

2023-03-26刘舒扬

环球人物 2023年6期
关键词:崇礼扬帆夜市

今年开年以来,“消费”成为中国经济生活的一个关键词。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摆在优先位置。随后,全国各地围绕“稳经济,促消费”出台了多项政策措施。

消费与我们的日常是如此息息相关,它可以发生在楼下熙熙攘攘的夜市,发生在手机上的每一次点击中,也可以发生在老年大学的教室里和广阔的青山绿水间。消费带来的不仅是经济意义上的活跃,交易行为发生,一些故事与情感也在流淌。那些被称之为“生活”的气息,更浓了。

在这个初春,《环球人物》记者来到湖南长沙、河北张家口和北京,观察其中各具特色的消费场景,体会烟火气的归来与升腾。

2月21日晚上7:30,长沙市芙蓉区飘起了零星小雨,可在扬帆夜市,几乎没有人打伞。

这个因扬帆小区而得名的夜市,在社区内呈“十”字形分布,南北长约300米,东西长约270米,有500多个摊位,是湖南省乃至中南地区规模最大的夜市。红色方形雨棚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人们走在中央,吃着、说着、笑着,有人推着婴儿车全家出动,有人牵着宠物狗漫步其中。

半个小时前,天色已经暗下来,《环球人物》记者走出地铁,不用怎么看手机导航,跟着人流自然就走到了扬帆夜市。一辆“小敏葱油饼”小吃车前排起了队,摊主刘慧敏周到地招呼着大家。在她身后,穿浅灰色外套的小伙子熟练地包馅、煎炸、翻面,旁边有个穿黑色围裙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他特地从岳阳赶来拜师学艺。

刘慧敏是湖南湘西人,此前是一名中国舞老师,在家乡文旅局下属的一家企业负责舞蹈板块,去年辞职来到长沙创业。有一次,她看见有人直播做葱油饼,最多的时候竟然吸引了10万人在线观看,她想:“我是不是也能试试?”

刘慧敏从和面、调馅学起,做出来的饼坯开始都是被压破的,饼也是奇形怪状,“没有一个是圆的”。直到去年年底,她的技术已经娴熟,有了独家馅料秘方,才来到扬帆夜市。她计算过,自去年年底开张以来,自己每天至少售出300张葱油饼,3个月盈利10万元,“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收入”。下一步,她打算把孩子和家人接过来,让他们享受更好的教育,过更好的生活。

一张葱油饼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买?扬帆夜市总经理李天勇向《环球人物》记者揭晓了答案:这是“网红经济”的力量。刘慧敏就是夜市培育的“网红摊主”。扬帆夜市500多个商户,每个商户有一到两名摊主,每名摊主都有一个抖音或小红书账号。“一条信息,我们四五百个号或者更多的号就发出去了,大家自然就‘炸’起来,觉得经常在网上浏览到扬帆夜市,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在李天勇看来,这就是“勾起了消费者的好奇心”。

同时,他从现有商户中选出一批年轻人作为“创业达人”,请来培训师手把手地教他们做美食和新媒体运营,帮助他们拓客、引流,刘慧敏也在其中。这批“网红摊主”的收入从一天几百元上涨到几千元,有的甚至可以上万。

作为这一切的推动者,李天勇加入扬帆夜市管理团队的时间并不长。2020年4月,时任扬帆夜市的负责人找过来:有没有兴趣参与运营一个“网红摊主”的孵化项目?

李天勇是湖北人,毕业于湘潭大学,学的是品牌传播相关的专业。2019年,他在长沙成立了一家传媒公司,提供品牌咨询服务。以前只是搞搞活动、做做策划,现在却要深入运营,接到扬帆夜市的邀请,李天勇有些犹豫。他回了一趟母校,见到自己当年的导师:“我现在有个做夜市的机会。‘夜经济’在整个湖南可能是一个趋势,日后我也想在这个领域发展,您觉得怎么样?”

当時恰逢一项夜经济数据被公布后不久。数据显示,中国夜经济发展规模2019年将达到26.4万亿元,预计在2020年会突破30万亿元。长沙市政府也提出了发展夜间经济的目标任务。“抓住‘夜经济’肯定是没错的,但怎么把那个夜市做出特色、做出新意,这一点很重要。”导师像当年上课一样,为他细致分析。那次见面,师生聊了近3个小时。李天勇踏实了。

扬帆夜市的前身是主营服装鞋子的金苹果市场,后来小商小贩逐渐聚集到这里,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夜市。近些年,夜经济和消费的作用被愈加强调,长沙以打造“24小时城市”为目标,规划一批特色夜消费街区,传递到李天勇身上的重视和期待也就越来越清晰。

从2020年到2022年,扬帆夜市年均营业额约8亿元,2022年被评为长沙夜间消费示范点。李天勇数了数,湖南14个市州,几乎每个市州的领导都带队来过,大家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一讲要搞夜市,基本上都往我们这跑”。

今年的信号来得比往年更强劲一些。1月29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召开一个月后,长沙市出台了2023年推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十大行动方案,其中之一就是“消费需求挖潜行动”。2月6日,湖南省人民政府召开发布会,介绍湖南出台《关于打好经济增长主动仗实现经济运行整体好转的若干政策》(“稳增长20条”政策)相关情况,也提出了围绕促进消费恢复升级的4条政策措施。

李天勇去向长沙市商务局领导汇报工作,两人足足聊了两个小时,“领导说了很多他的想法,希望我们做到什么样子。其实一般来讲,汇报工作嘛,10分钟20分钟足够了,这就可以看出政府对促消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市场迸发出的巨大热情也让李天勇惊喜连连。冬天向来是夜市的淡季,湿冷的气候阻挡了大多数人外出的脚步。今年腊月二十八、二十九、除夕……直到大年初一,扬帆夜市都和往年一样,“没什么人”,大部分商户已经回家过年。然而到了大年初二,客流量骤增,“人走在夜市,根本‘钻’不动”。李天勇赶紧挨个给商户打电话,通知大家买票,连夜赶回来,立马开摊。第二天,他接到好多商户焦急的信息:准备了7天的货,一天就卖完了,原材料供应商又还在放假,补货成了大问题。他迅速组织大家从各地紧急调货,“当时我看到网上很多人来了之后说‘在长沙快饿死了’”。

一位住在附近的市民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以前自己还会过去转转,今年“不敢去了,怕挤进去挤不出来”。监测数据显示,今年春节假期,在夜市傍晚6点到12点的营业时段内,最多的时候有10万人来到这里,比故宫博物院每日预约游客上限的3倍还多;客群画像很清晰:80%以上是18岁到35岁的年轻人。

另一个变化是,人们似乎更“慷慨”了。以前进来走一圈,逛逛吃吃,人均消费通常在二三十元、三四十元。李天勇说,现在这个数字至少是50元,有时甚至能超过100元,“大家好像不是特别在乎这个东西会花多少钱了”。从南方小年夜到元宵节,夜市营业额累计达到7000万元——李天勇用“火爆”来形容。

2023年2月21日晚上7:30,扬帆夜市中的一家小火锅摊位已经满座。(本刊记者 刘舒扬 / 摄)

2023年3月7日,孙俊仙正在把送来的货物一家家分好。(本刊记者 刘舒扬 / 摄)

2023年3月7日,吴永祥(右一)和朋友们高兴地分享大白兔奶糖,这是她的女儿们从社区团购平台上买的。(本刊记者 刘舒扬 / 摄)

2月底,扬帆夜市正式上线了数字化管理平台。平台目前有两个端口,每个端口对应一个小程序,后台打通。商户进入商户端,出摊前,经营牌照、灭火器、垃圾桶……逐一实时拍照上传,规定动作全部完成才能出摊。营业结束,摊主再将打扫干净的摊位拍照上传。这是硬性规定:“到了凌晨1点这一刻,路上必须是干干净净的。”

还有供管理员使用的管理端。一名管理员负责十几家商户。什么时候巡逻、巡逻到哪个位置,检查商户的液化气和电源是否安全、垃圾桶有没有满,这些也都需要拍照上传,也是规定动作。“每天管理员完成管理员的任务,商户完成商户的任务,这两端紧密配合,就能把整个事情做好。”李天勇计划,下一步再把这两个端口的基础数据汇总到政府端,相关部门一看就知道夜市今晚来了多少人、多少家出摊,该检查的检查了没有,随时掌握情况。

这是扬帆夜市向数字化发展的重要一步,李天勇说,标准化的管理模式可以“走出去”,做出第二个、第三个“扬帆”,“创造消费场景,让大家都乐意去吃喝玩乐”。

都市夜市中寻常的吃食用品,在不甚发达的地区曾一度遥不可及。今天,得益于中国逐渐完善的物流运输体系和基础设施建设,在部分乡村,社区团购作为一种新式消费,正在成为人们的日常。

从张家口市区到玉狗梁村,乘大巴需要3个小时,这是唯一的公共交通方式。大巴车每天一趟,中午12点从张家口火车站出发,沿途停车上下客,摇摇晃晃抵达玉狗梁村时,一般已是下午3点,村庄的一天将要结束。

玉狗梁村曾是国家级贫困村,由于地处冀蒙交界的坝上草原,这里的春天风很大,气温也比同纬度地区低一些。村子隶属的两面井乡有几个小超市,出售一些蔬果和日用品,需要的话,村民们就沿着一条长长的水泥小马路走上半个小时,伴着开阔的黄草地和呼啸的风。直到村里开了社区团购自提点,乡亲们生活的“鲜度”才又提高了几分。

村委会妇女主任孙俊仙记得,去年7月1日,天气晴好,下午两点多,社区团购的平台方来村里教乡亲们在手机上操作,说“咱们今天下单,明天货就能到”。全村百来户人家,50岁的孙俊仙是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会识字,做事又麻利,她因此成为自提点的“团长”。

孙俊仙的一天从清晨6点开始。照料羊群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她养了近20只羊,喂草、添水、收拾羊圈,退耕还草之后,牛羊是村里人的主要收入来源。算上一些搬石块、垒院墙之类的杂活,忙完约莫八九点钟,吃过早饭,她出去放羊,下午3点才回来。

羊是周围6户人家轮流放的,每10天轮到她一次。好在现在丈夫还没外出打工,放羊就成了他的差事。在家务活的空隙里,孙俊仙会往村子的微信群里发送当天的团购链接,村民点进去即可选购,蔬果零食、日用百货,常见商品都有。普通超市里售价为每斤5元左右的沃柑,在这里只需不到2元錢。

自提点的地址写的是玉狗梁村委会,但在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的时节,配送员会把货物直接送到孙俊仙家。“冬天车运到县城就迟了,在那儿还得理货,理完各个点去送,来咱们这就更晚。有次夜里11点才来,我还能叫人家和我去抬货呀?我说那就抬到我家吧,自那以后就抬到我家里头了。”她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3月7日下午两点钟不到,配送员的小面包车就停在了孙俊仙家门口,里面载着玉狗梁村村民前一天下单的商品。所有货物装在一个袋子里,孙俊仙对照着提货单,一家一家分好,在最外层的包装上标记好名字,然后在微信群里喊一句:谁家、谁家,你们的货到了,来我家取吧!

自提点给乡村生活带来了几分“不一样”。今年春节,乡亲们的年货大都是在社区团购平台上买的。村子里老人多,子女晚辈想让老人尝鲜,从上面买了不少香辣豆干、酸奶面包等小零食,还有一些平时极难买到的蔬果,“像甘蔗、草莓,还有麻山药,在咱们老家哪有了?”

吴永祥老太太今年71岁,两个女儿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天津,俩人用孙俊仙的话来说是“一个不买了另一个买”,不间断地给母亲买东西。女儿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吴永祥心疼女儿,三令五申不能再买了,可“收效甚微”。

在吴永祥家中,《环球人物》记者看到了芒果干、大白兔奶糖、网红坚果,甚至还有俄罗斯风味的紫皮糖。她带着记者走到一间屋子里,骄傲地展示着她收到的爱:一个冰箱,一个冰柜,被女儿买的食物塞得满满当当。“我连鸡蛋都不用自己买!”她高兴地笑着。

自提点拉动了老人们的“被动消费”。“在外的孩儿们要是离得远,放3天假,最多在家待一天也就走了,给老人两个钱,老人‘不要不要’的,团购上买点菜,老人只管去我那拿,吃了,心意也进到心里了。”孙俊仙说,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了自提点,整个村庄“多消费了一点”:“以前咱们是‘今天没这个菜,算了吧’,来口馒头来口稀粥,也就是那样过。现在,看见有豆芽了——哦,一块多一斤,不贵,买下,明天拌着吃。我说这就是多花点钱,伙食提高点儿。”

有的邻居不会操作,想买什么就告诉孙俊仙,由她代劳。3月7日那天下午,一位大姐推着手推车,过来取走了她拜托孙俊仙买的卫生纸、洋葱、黄豆芽和油菜。曾经有一位邻村的朋友来串门,在孙俊仙家吃午饭,看到她做的拌菜,问:这是在哪儿买的?挺新鲜。孙俊仙当即在团购平台下单,告诉朋友,第二天来拿就行。

这样的自提点在两面井乡一共有3个,除了玉狗梁村,另外两个都在乡里。其中,“大五超市”的自提点是最早的,开设于2021年秋天。这个自提点的团长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每天有20多家买,不光乡里的人买,周边村子里的人也买。据了解,该社区团购平台“今日下单、次日自提”服务模式已覆盖全国2000多个市县,超过一半的自提点位于乡镇。

距离玉狗梁村150多公里外的崇礼,也有一种新消费在发生着。陈婉晴、李运哲夫妻俩是当地一家民宿的负责人,也是滑雪爱好者。他们平时住在北京,雪季时回到崇礼。虽然2022年11月至2023年3月这个雪季,由于陈婉晴已怀有身孕,他们一直没回去,但那里的冰雪消费热情依然透过手机屏幕,清晰地传递过来。

夫妻俩的民宿是自助式的,房型有开间、一室一厅、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每种最少可以住3个人,输入密码就可以入住。全部管理通过两套系统,一套来自民宿预订平台,一套来自当地公安系统,手机APP远程操作即可。突发事件联系民宿所在的小区物业处理,唯一需要固定的工作人员只有保洁。

发生变化的时间点很清晰。去年12月底,疫情防控措施优化后,夫妻俩开始频繁收到顾客关于订房的问询,“从早到晚,一直到半夜都有问的”。今年3月初,有位顾客第一次入住,就一下子订了7间房。目前民宿在用的门锁系统,严格算起来只用了不到一个完整的雪季,可记录显示已经有519个订单之多。考虑到还有1/4的门锁属于另一套系统,李运哲说,总订单量应该在八九百个,即便按照每间房入住3人计算,也已经有2000多人次的入住量,“这相较于前两年是很大的提升,基本恢复到了疫情前2/3的水平”。

夫妻俩是从2018年开始做民宿的。在那之前的一年,因为喜欢滑雪,他们在崇礼一家滑雪场附近的小区购置了一套住宅,并把它做成了民宿,这样既能自住,也解决了闲置问题。那时崇礼将举办冬奥会部分比赛的消息已经确定,崇礼铁路项目也开始动工,往来的雪友明显多了起来。邻居看夫妻俩的民宿经营得不错,提出把自己的房产托管给他们,如果有人入住产生收入,双方按一定比例分成。被托管的房子越来越多,民宿也由最初的3间增加到20间。

李运哲是一名资深雪友,他在2011年前后就跟着学校滑雪队来崇礼滑雪,那里有当时国内少有的大型山地滑雪场,但配套设施几乎等于没有,吃住行都是问题,街上还常有牛和马乱跑。等陈婉晴2017年来到崇礼时,情况相比6年前已经好了很多,但交通问题仍让人头疼。每逢滑雪日,她必须在周六起个大早,七八点钟开车出发,临近下午才到;第二天滑到下午三四点,再历经几个小时的长途奔劳,深夜到家,周一上班。

陈婉晴(左)和李运哲经常去崇礼滑雪。如今,滑雪正逐渐成为年轻人的时尚运动。(受访者供图)

2019年崇礼铁路开通以后,包括陈婉晴夫妇在内的很多雪友可以实现京张之间的当天往返,班次最多的时候,一天之内,两地对开11趟列车,游客出行安排更加灵活,崇礼当地的消费也被带动起来。

首先是与滑雪有关的消费。雪友来自全国各地,陈婉晴记得,民宿客人中有一名来自广东的女孩,几乎每年都去,每次都是一个人,每次至少待一周。女孩會先把“好大一堆”行李寄过去,光滑雪服就有十几套——这年头,滑雪不仅是一项运动,还是一种社交。夏季也是一个“小旺季”,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或者老年夫妻过去避暑,多个家庭一起出行,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其次是房产。像陈婉晴和李运哲一样,不少雪友都在崇礼有自己的房产。就在《环球人物》记者与他们见面的前几天,夫妻俩还接到一个房屋托管邀请,而业主正是在入住夫妻俩的民宿后觉得体验不错,才决心购房的。

及至其他关于衣食住行的消费,都给当地人带去了机会。有一家餐厅,陈婉晴头一年去时它还在一间平房里,第二年再去,已经升级成一幢二层小楼了。一名陈婉晴民宿的保洁人员,每天最多能收入千元,5个月的雪季,平均每天也有四五百元。去崇礼的游客多了,还带动了当地网约车司机群体的壮大。由冰雪延伸开来的消费,已经成为不少当地居民和外地游客的日常。“今年雪季消费的火热只是一个前奏,”陈婉晴说,“下一个雪季会更好。”

消费是一项全年龄段的活动,在这条“消费者光谱”上,引人注目的不只有敢想敢买的年轻人,还有时间和金钱相对充裕的银发一族。这在大城市率先表现出来。

65岁那年,“媛姐”觉得,自己再一次“被看见”了。她年轻时经商,做国际贸易,退休后成为老年大学的一名学生,学习唱歌和朗诵。这之后,在一次主持庆典活动时被电视台采访的经历,唤醒了媛姐心里的某个角落:“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参加各种活动,也有很多被采访的机会。但是那时候年轻,也有事业成就,大家都重视你、佩服你。到这个年龄段,基本上被社会边缘化了,大家都看不到你了。”她感慨,通过老年大学这个平台,能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找回年轻时候的感觉,很激动也很高兴。

“80后”党越是这所老年大学的校长。多年前她带50岁的妈妈去看周华健演唱会,妈妈第一次向女儿提出需求:“能不能帮我争取一张和周华健的合影?”党越惊喜地看到,合影的那一刹那,妈妈的眼睛亮了。“原来中老年人并不是不愿意体验和消费文化娱乐活动,而是被之前的人生经历压抑了内心深处的渴望,一旦有合适的机会点燃他们,他们的激情不会亚于年轻人。”

党越的老年大学在2015年成立。数据显示, 截至2015年年末,中国60岁以上人口数量达2.22亿,占总人口16.1%。老年大学、老年学校等教育机构近6万所,在校老年学习者700万名左右。

党越创办的老年大学开设了声乐、器乐、舞蹈、丽人、书画、摄影、戏曲、表演八大院系,每个院系下又有细分,共计有30多门课程。线下课程主要在北京地区进行,通常每周一次,每次一到两个小时,班级学员10人到30人不等。课程周期和费用也根据班型有所不同,从3个月到一年、从1000元到5000元都有。

党越注意到,这些叔叔阿姨都是自己主动来报名的。一个普遍情况是,他们曾经为了生活暂时搁置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如今,重拾这些兴趣爱好又成了他们的生活。

与唱歌、跳舞有关的课程是最受欢迎的。一位阿姨为了“系统地、专业地学习”,两年内在老年大学上了30多个歌唱班。这位阿姨年轻时曾在边防地区当兵,从部队回来后,又忙于工作和家庭。她说,算起来,从小喜欢唱歌的自己竟然有20年时间连歌都没有哼过,“嘴巴闭得严严实实”,遇到老年大学,才“重新把唱歌捡起来了”。

还有一名阿姨,大家都叫她“熊妈妈”。“熊妈妈”年轻时从事教育事业,“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后来丈夫去世,她照顾患病的妹妹,又看护父母直到父母接连去世,她自己也动了4次手术,坐了半年轮椅。她说,之前我一直忙碌地生活,不服老,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女儿为她报名了老年大学的江南游学项目,“熊妈妈”很忐忑:“我倒是挺想去的,好久没出门了,可我腿脚不方便,会不会拖大家后腿?”党越和其他老师鼓励她:“你尽管去,我们多照顾一下你就是了。”去的第一天,“熊妈妈”的腿就没有疼,直到游学结束,她走路也完全没问题。

游学回来,“熊妈妈”又报名了二胡班,女儿为她买来二胡和教材。心情开朗了,身体也好多了,“熊妈妈”的衣柜从一片黑白灰到赤橙黄绿青蓝紫。“以前身体不好,在穿着打扮方面不讲究,现在上学、参加活动、出去游学,把自己捯饬得体面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别人。我没事就到处买鞋子和衣服,琢磨服装搭配,而且这个钱我花得一点也不心疼,看着自己漂漂亮亮的,心情也格外好。”

在文化休闲等领域的消费增加,是如今银发一族消费的整体趋势。概括来说,老年人口从生存型消费向发展型消费转变的两大具体表现,一个是学习,另一个就是旅游。

3月12日晚上,当《环球人物》记者联系到冯阿姨的时候,她刚刚回到位于云南蒙自的酒店。旅途从3月7日开始,冯阿姨和丈夫一起自广州出发,一路向西,途经昆明、罗平、丘北、蒙自、建水等地,预计3月底回到广州。这一趟下来,大约花费1.5万元。今年春节,冯阿姨和妹妹两家人是在广东新兴县度过的,据说那里是禅宗六祖惠能的故乡,“有温泉,有度假村,我们就在那儿度的假”。

2023年3月6日,“旗袍二級一班”的阿姨们在上课。目前学校在北京地区的学员已经超过了一万人。(受访者供图)

2023年3月2日,古城南路社区党委书记张晗(左一)偶遇老街坊,大家都很认可他。(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由于丈夫是北京人,有不少亲友都在北京,冯阿姨时不时地会到北京逛逛,小住一两个月,“各处大众小众景点都去跑一跑、看一看”。有一次,夫妻俩沿着广州—浙江—上海—北京—辽宁的路线转了一大圈,又从辽宁回到北京待了个把月。自2009年退休以后,这样密集的出游就成为冯阿姨的常态,“经常是想走就走”。

冯阿姨还在老年大学学习摄影,两台微单相机,搭配“自学成才”的修图技术,她把各地美景留在了每一次的快门按动里。近些年,因为“身体不太好,不愿意带那些笨重的东西”,冯阿姨的摄影设备换成了手机。拍照功能是否足够强大,成为她选购手机时的一个重要考量因素。此次云南之旅,冯阿姨和丈夫随一群热爱摄影的中老年朋友一起出游,大家除了“长枪短炮”齐上阵外,登山包、户外服、大容量水壶等“专业装备”也是一应俱全。

不只是自由行,跟团游的银发族们也显示出了较高的消费自主性。一家专门做老年旅游的旅行社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客户多是自己选择跟哪个团,“少有被儿女干涉的”。中国旅游研究院发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45—64岁旅游者出游9.02亿人次,占比27.80%,成为国内旅游市场第一大客源。随着老年人口规模的扩大和中央对养老服务消费的支持,银发族们原本“隐蔽”的消费正在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更多激发养老服务消费潜力,让老年人愿意消费、便捷消费、安心消费的举措被制定和推行。

细枝末节的日常也不例外。在石景山古城南路社区,绝大多数沿街商铺都加装了无障碍设施,超市和菜站设有专门的现金通道,附近的养老机构为出行困难的独居老人送餐上门……《环球人物》记者从社区居委会所在的大院步行出发,15分钟范围内,缴费、买药、购物、理发、逛公园等各种日常生活所需基本都能被满足。

古城南路社区是北京培育建设的31个“一刻钟便民生活圈”之一。这样的“生活圈”,2023年,北京还将再试点建设80个。对于生活其中的银发族而言,它的意义或许就如古城南路社区党委书记张晗所说:“既能解决老人实际存在的问题,又为市场多卖了俩土豆,我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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