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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间旅行无法改变过去
——浅析《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中的文学与时空

2023-03-01程明莎麦永雄

绥化学院学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巴沙炼金术特德

程明莎 麦永雄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6)

特德姜的作品极具原创能力。从1990年发表处女作《巴比伦塔》至今,特德姜凭借仅仅17部中篇或短篇小说就斩获了幸运奖、雨果奖、坎贝尔奖等在内的几乎所有科幻奖杯。其中,《商人与炼金术之门》是其短篇小说集《呼吸》中的首篇作品。笔者将从小说的时空观、“虫洞”模式、文学叙事技巧、文学史意义、文化阐释、价值几个方面进行分析阐释,以更好地理解小说的感性审美价值及智性实验价值,并为我们的科技发展、未来生活提供建议,具有现实意义。

一、《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中的时空观

启迪特德姜创作这部小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基普·索恩所描述的时间更像是门,他认为,虫洞是一种穿越时空的理论通道。小说中,穿越年门的人犹如穿越时空隧道到达另一个时空,是虫洞模式的一种文学书写。

虫洞即时空虫洞,在理论上指的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隧道。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及其后来的虫洞理论为时空穿越提供了科学依据。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宇宙模型认为,各种宇宙之间存在一条相互连通的快捷时空隧道,[1]而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主、启发特德姜进行该部小说创作的基普·索恩认为,宇宙之间存在持久开放的时空捷径,能够让我们抵达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但是,在穿越途中,我们必须抵挡由虫洞或黑洞不均衡的引力场引发、足以破坏原子结构的“潮汐力”才能到达另一个时空。

在虫洞理论形成之前,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并不支持时空逆旅行,虫洞的概念以及新的解释让逆时旅行成为可能。时间逆旅行的理论在索恩等物理学家努力后取得实质性突破。

此外,在索恩的理论中,其一系列的数学分析表明,我们无法用时间机器改变过去,而且只存在唯一一条自洽的时间线。有趣的是,小说中的人们迈过年门到达过去或者未来都并没有替代那个时代的自己,而是以一个外在的旁观者或者兼有参与者的身份进入这个故事,仿佛原来的时空和穿越后所处的时空是完全独立的,联系只在人本身。作品中有一段很有意思、发人深省的对话。“我”以为“即使成功地避开了年长的自己遭遇的不幸,也仍然可能碰上其他形式的不幸”[32],而巴沙拉特回答,“使用‘年门’与抽签不同。抽签时,往往每一支签都不相同。而‘年门’并非如此。通过一条秘密通道走入一个新的房间会比走大门进入更省时间,但是,无论你以什么方式走,房间还是原来那个房间”[2](P12)。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在自然发展的过程形成了一条时间线,并不会因为通过时间机器到达未来,预先知道了什么而改变时间线上的每个节点的结局……诸如这样的细节多次与索恩的物理时空观相呼应。

特德姜借鉴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及索恩的虫洞模式创作了4个迈过年门,寻找未来或者过去自己的小故事。主人公时间旅行者带我们进入似真还幻的相对时空,与那个时代的自己和亲友对话,参与他们的生活却不会改变事件的结局,最终走向不变的时间终点。天文物理时间观与文学叙事的交融演绎让特德姜的这篇小说独具魅力。

二、《商人和炼金术之门》的文学叙事艺术

特德姜在小说的后记中提及自己的创作灵感时认为,时间旅行故事的递归性可能与《一千零一夜》故事套故事的传统很贴合,于是进行了写作的实验。所谓“递归性”可以理解为层次性和有机性。语言的递归性是指语言结构层次相同结构成分的重复或相套。同理,时间旅行故事的递归性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巴沙拉特讲述故事的大框架与具体的小故事以及小故事之间因果相连的关系。

形式层面上,作品最大的特点无疑是大故事套小故事的框架结构,整篇文章店主巴沙拉特给“我”看年门并带出了关于年门的一些小故事是一个整体(大框架),而其中有关这扇年门时间旅行的小故事是小框架。从横向来看,大故事套小故事,小故事又套小故事,引人入胜。从纵向来看,上一个故事的结尾与下一个故事的开头紧密相连,逻辑合理、自洽。整部小说叙事节奏紧凑、层层深入,结构长而不冗、趣味盎然。

小说中巴沙拉特向“我”介绍年门,“我”十分好奇于是巴沙拉特为“我”讲了第一个绳匠的故事。年轻的哈桑因为迈过年门遇到了年长的自己,通过指导最终成为富翁。“我”听完后认为,只有小心谨慎的人才会见到他们年长的自己。于是巴沙拉特又讲了一个故事。织工阿吉布也想像哈桑那样成为富翁,他小心翼翼地寻找年长的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拥有满满一箱黄金的自己粗麻布衣,住得如此破旧。阿吉布搬走了黄金,经历了年长自己经历的种种,将节俭过成了吝啬,夫妻感情也变淡了。巴沙拉特讲完之后便问我,阿吉布的行为算得上“小心谨慎”吗,令“我”不知所措。店主又讲了一个故事,她是第一个故事中中年哈桑的妻子拉尼娅,老哈桑的故事也有她的份,她也曾经来到这家店,使用过这个年门。中年的拉尼娅目睹了年轻哈桑来找中年哈桑的情景,拉尼娅隐藏身份暗中救了年轻的哈桑并传授了哈桑爱的技艺。“我”听了之后十分感动并发现这个故事里哈桑的人生经历中还暗藏了拉尼娅穿越的故事,哈桑本人并不知情。这个细节吸引了“我”,让“我”下定决心想尽办法回到过去,试图拯救故去的妻子。三个故事和“我”穿越的故事之间环环相扣,形成首尾相连的故事链条,极富张力。

特德姜赋予巴沙拉特以含蓄哲理的语言,善用比喻、曲折又生动地传达了本身抽象难解的物理时空理论的内涵。年门以及故事的设计不再一味追求过去文学想象中的天马行空,而是遵循时间线索一一托出,浪漫中多了一分逻辑的智性。

巴格达这个地点本身也与《一千零一夜》有重合之处。《辛伯达航海旅行故事》等小故事便发生在巴格达,巴格达的发展也被认为是伊斯兰教、阿拉伯帝国的一个缩影。《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与《一千零一夜》遥相呼应,继承了其神秘的东方气息和童话色彩。

《商人和炼金术之门》在物理时空的基础上借鉴了《一千零一夜》的文学表达特点,形成时间旅行递归性与文学叙事层层包孕式的结构对照,以含蓄哲性的语言、跌宕起伏、层层深入、铺垫我们对未来、对时间旅行的思考,韵味悠长,增加了作品的文学审美价值。

三、《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中的文学史意义

亚当·罗伯茨在其《科幻小说史》的编纂中将科幻小说划分为三种类型,即空间(到其他行星、世界)的旅行的故事、时间(到过去或者未来)旅行故事和想象性技术(机器人、赛博格人、网络文化)的故事[3]。此外,时空穿越拓展今时今地的视野,引发人物身份认知上的错位也可以追溯到传统文学中“错中错”身份互换的设计。从传统文学添加科幻因素到穿越成为科幻文学的重要门类,《商人和炼金术之门》的文学史定位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特德姜借用了索恩天文物理学实验的理论,为主人公们的时间旅行提供了坚实的科学基础;以其奇幻童话、想象魅力的复归,在“科学”与小说“虚构”间保持了密切的关联性。

迈过“年门”,回到过去或走向未来,主人公相遇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与他们共同合作,解决人生长路的种种问题。“年门”一方面充当时间旅行的工具,另一方面又与过去幻想文学与童话想象中“时间之门”的原型意象形成对照,将过去科幻文学中“技术”小说硬核与科幻产生的源流“幻想”交融并合,“年门”由此成为科学技术与幻想期待的具身显现。

《商人和炼金术之门》还与传统文学中身份互换的设计形成对照。传统文学中,身份互换的主题对作品艺术表达一般产生几种影响:一是造成喜剧性的效果,二是通过身份互换,使主人公超越自身阶级、种族、性别等视野局限,阐明一定的教谕意义。

莎士比亚戏剧《错误的喜剧》中两对人家分别生下双胞胎并在其中一家共同成长,海上遇险让他们意外分离。两对双胞胎各自与自己的同胞长相相同,长大后他们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同一座城市,四人由此上演阴差阳错的闹剧。这便是“错中错”的身份互换。而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则通过虚构王子和贫民窟的穷孩子汤姆互换身份,体验对方的生活来表现作家对统治者的不满和对受苦受难的人民的同情。

《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中的主人公们跨越“年门”与过去或未来的自己同处一个时空,也产生了有趣的巧合,增加了情节的丰富性和新鲜感。其中,《妻子和她的情人的故事》是“错中错”效果最为突出的小故事。年轻的哈桑、年长的哈桑、年长的哈桑妻子拉尼娅、年老的哈桑妻子老拉尼娅皆在同一时空出现。他们各自认识从不同时间线而来的自己而不知道其他人的穿越事实。于是,他们之间便发生了离奇而又颇具戏剧感的故事。

两相对照,我们发现,传统文学中人物的身份互换起因往往为一些外部的、突如其来的变故,例如莎翁《错误的喜剧》中的暴风雨和《王子与贫儿》中王子流落民间;身份互换的条件是人物之间长相和神态的相同性,例如《王子与贫儿》中王子与汤姆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之间身份的互换仅仅通过互换衣服就能够实现。如果说,传统文学中人物身份互换的条件,人物之间相貌、神态的相同性这一点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极难遇到;那么,科幻文学的时空穿越主题则因“同一人物”在同一时间轴上的不同点的同时在场而产生类似人物身份互换的“错中错”效果。因由天文物理学理论及实验层面的进步,科幻文学的穿越表达为这种“错中错”涂上了更为真实的色彩。另一方面,同一时间轴上,“更年长的自己”了解“更年轻的自己”所走过的路,他们的故事有“先知”原型的参与,“错中错”也就多了更为丰富的向度。

四、《商人和炼金术之门》的文化阐释

“穿越现象”何以产生、流行有着自身的学理性。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一文中提到,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如同白日梦,其背后隐藏着作家主体的欲望。[4]无论是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读者,通过创作,这些“白日梦”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除此之外,好奇心也在穿越主题作品的主人公身上常作为推进叙事线索的动力。

改变过去、预知未来本身也符合人的审美期待和好奇心。审美期待的产生离不开情感的带动,情感激活存储于大脑中的审美经验,从而进入审美境界。对过去和未来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唤起审美情感以带领我们进入未来世界和过去自我的审美空间。

科幻小说时间旅行的主题显然与通俗文学穿越小说有着相似之处。穿越小说的主人公往往借助于某些中介(如魔幻手机、树洞里的时空通道)或者遇上某些突发奇异的事件(如受到电击,意识模糊)促成时空穿越。其中,这些中介物与科幻小说的“时间机器”形成对照。小说中,每个小故事的主人公都对巴沙拉特的“年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都希望借助它达成某种愿望,而非简单地了解未来。幸运的绳匠哈桑穿越到未来不仅对未来的一切好奇,还希望通过拜访年长的自己了解发财的秘诀并在自己所在的时空里得到财富。穿越小说同样体现了欲望的原型。现代人通过时空穿越回到过去的某个朝代,不仅体验了过去的世界,还增加了历史的参与感。普通的现代打工人穿越成为某个朝代受尽皇帝宠爱的妃子,用现代人的智慧享受那个时代的青睐。从历史的角度上来说,穿越小说在逻辑上或多或少的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这种反映人的欲望的形态却是引人思考和某种意义上合乎情理的。综上,科幻文学与通俗文学的时空穿越主题在体现人类共有的欲望主题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分析和理解特德姜的这部小说时,我们也要注意到这种欲望原型的影响。

小说中还有众多“神话叙事”的因素,在借鉴《一千零一夜》叙事结构的基础上,又有店主巴沙拉特的先知原型。神话作为远古时期的“百科全书”,包含人世间哲学的终极命题,也蕴含着早期人类对于人或万物本原的理解,这些理解在想象中凝结为具体的、生动的文学和文化形象,即原型。小说中,店主巴沙拉特是先知原型的体现。一方面,巴沙拉特每讲一个故事前的几句概括形成对之后叙事的预叙;另一方面,先知形象在圣经文学中除了起到预示的作用外,还起到了教导、启示的作用。

应该说,“时空穿越”的主题与“神话叙事”元素的加入让特德姜的这部小说《商人和炼金术之门》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人们对穿越、时间旅行的关注,在文化层面,离不开人类原有的欲望和审美心理机制的驱动。在文学创作和文化传播中,对人的审美心理的关注是必然的,对人们美好愿望的关注必然涉及其中的伦理和情感因素。

结语

伦理问题一直以来都是科幻文学关注的重心,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到菲利普·迪克的《仿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再到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莫不如是。科技的发展必然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不可小觑的影响,也必然会面对固有的道德伦理问题。该小说,作家特德姜围绕着“如果时间旅行无法改变过去,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一伦理问题进行叙述。作家对这一问题的态度是乐观的,“年门”让人有机会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获得心灵的安慰。忏悔、赎罪会得到宽恕,在作家看来,虽然科技发展必然影响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仍旧可以通过现有的手段和人文的道德伦理关怀让其发展与新型社会相适应。

《商人和炼金术之门》中,特德姜以索恩物理学天文学理论切入,借助科幻文学这一独特的文类,赋予“时空旅行”新的文学创造。从文学叙事到物理时空,感性的审美价值与智性实验价值水乳交融,特德姜以严谨科学的逻辑思维和人文的道德伦理关怀让理论中无法改变的过去得到抚慰。从未来发展的角度看,如果时间旅行成为现实,它所带来的诸多问题必然需要我们面对。特德姜所做出的思考与文学推演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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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
猎人的朋友“巴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