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角

偶得

做一只白鹭也未尝不可

在人间，它一身西装

衣服是白的，裤子是白的

连帽子和领带也是

一只白鹭，用一身白去照亮

身边的事物

至于嘴壳和脚杆上

那一点黑

是为了让你更深地记住

涧中简笔

鸟鸣是第一个短句。

露珠来自竹林，像颈窝里的分号；

要写长句，得跟流水学习——

学习它在循环和复沓中，懂得迂回与坚韧。

薄雾转瞬即逝，可以忽略；

惟星星金贵，如天上的螺丝钉……

山涧一日，世上百年。

当你读到我写于溪边、林下的句子，

汉字已经简化；

我像一只斑头雁，已回到人间。

饮茶记

那年，与加建先生在长江边喝茶

我们一边喝，一边不停地

往茶杯里续水

长江就像茶水一样从身边流过

我们喝过了李杜

又喝苏黄

喝着喝着，一轮落日砸在了翠屏山上

那天，我一直怀疑

有一张巨大的嘴在吞噬长江

像吞噬光阴一样

加建先生要求我：用你的诗歌

去找出真谛

找出那截隐而不露的喉咙

大河意象

从宜宾开始，长江这幅中堂

算是有了雏形

之前的金沙江、岷江，顶多算作高山峡谷

和丘陵间临摹的草书

两岸的大观楼、黄鹤楼、岳阳楼

本是书写途中一次涩笔

或一枚黑点。里面供奉着纸墨笔砚

无论欧阳询、张旭、怀素，还是苏东坡、黄庭坚

饱蘸笔墨，总有一笔要写到屈原

流水汤汤。明清以降

书家只剩董其昌

到我这里，只能用木棍在沙滩上比划了

如握一根火柴

即使满头青丝换作兔毛

也算不上一枚小楷

夜宿金沙江

这两年做得最具诗人气的一件事

是参观完白鹤滩电站大堤后

夜宿金沙江

夜晚狭长，有一条河谷

和一只唢呐的形状

涛声像从铁喇叭中冲出来

是高亢的，向前的，循环往复的

一整夜，我都没休息好

一整夜我都抱着一条河流强大的心跳

黄果树瀑布

我的祖国西高东低

流水大多有统一的流向

在大西南，我的流水361条腿

从不畏惧河谷与高山

流水一生只摔过一次跟头

那是在黄果树。其时

天上走过几片白云，一只雄鹰

带偏了它的重心

在桫椤谷聊古

说到时间，可以转世为铁树和石头

那夜我们就坐在活着的时间中

说到古今中外，暴力充斥每一部史书

两岸峭壁，悄悄换作了刀斧

那夜，夜空如铁，月亮出奇的大

人间仿佛丢失了什么

天快亮了，通往山顶的路上

仍有人急行，手里举着萤光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