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莉莉

2022年12月20日，摩洛哥拉巴特，摩洛哥队回国，开启盛大的游行庆典

十年前还在读大学时，我带过一个由30多名摩洛哥学生组成的观光团。和他们见面之前，我对摩洛哥人的大概印象是：来自北非却更接近阿拉伯世界，他们有宗教信仰，习惯做礼拜，和法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等见到了真人，我才发现眼前的北非人，其实是一群互相打闹、及时行乐的小朋友—他们当时和我年纪相仿，起初喊我“老师”，到最后都“没大没小”地给我起各种昵称和外号。在我带他们去八达岭、颐和园和后海的过程中，我和两个同学与这30多个摩洛哥学生，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小团体里的“文化融合”和“世界大同”。

而在卡塔尔世界杯期间，我惊奇地发现，名不见经传的摩洛哥队，上届世界杯小组赛阶段就被淘汰的摩洛哥队，在神奇地小组出线之后，一路淘汰了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支夺冠大热球队，闯入了世界杯的半决赛。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摩洛哥队的半决赛对手，还是和他们在历史上关系复杂的法国队。

虽然摩洛哥队最终没能继续爆冷而进入决赛，但一支在赛前几乎没人正眼瞧过的球队能打进四强，已经成为了本届世界杯的最大“黑马”。那么，摩洛哥这个神秘的北非国家，为什么能在这个冬天的世界杯上，俘获一众“足球粉”和“国家粉”？

摩洛哥队右后卫阿什拉夫与法国第一球星姆巴佩合影

黑马想一“黑”到底

在这支摩洛哥队里，右后卫阿什拉夫是队内第一球星。他的外号叫“摩洛哥第一深情”，这个称呼源于他自己和法国第一球星姆巴佩的深情厚谊，随后发展出“好男儿自组CP”的另类戏码。

而如果对阿什拉夫足够了解的话，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摩洛哥人。打出生起，他就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郊区的赫塔菲生活，从小说的就是西班牙语，尽管他的父母平常都说阿拉伯语。这也是摩洛哥的特殊之处：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语和柏柏尔语，全国通用法语，北部由于和西班牙只隔一个直布罗陀海峡，所以北部的大部分摩洛哥人也会说西班牙语。

这样一个语言多元、文化多元、生活习性多元的国家，出征本届世界杯的26人大名单中，有14名球员出生于国外，其中荷兰4人、比利时4人、法国2人、西班牙2人、意大利1人、加拿大1人。这些出生在摩洛哥之外的球员，大部分的文化和生活习惯其实都和摩洛哥本国人不同，他们中有很多人甚至都不会唱摩洛哥的国歌，比如目前效力于英超切尔西俱乐部的边锋齐耶赫。如果有心，你会在每场比赛的赛前奏国歌仪式上，看到并不张嘴唱歌的齐耶赫。

而由于法国是摩洛哥曾经的宗主国，所以法国VS摩洛哥的这场世界杯半决赛，也成为了连通卡萨布兰卡、开罗、贝鲁特、巴格达和拉姆安拉这些城市足球情感的关键因子。阿拉伯世界久违地暂时放下了彼此之间的内斗，希望用一场“属于非洲和阿拉伯世界的”的胜利，踩着法国队进军最后的决赛。如果天时地利都在自己这边的话，摩洛哥人甚至开始梦得更远—持续爆冷夺冠，黑马一“黑”到底。

重要性不言而喻的半决赛，也吸引到了法国总统马克龙现场观战。虽然马克龙并不是专程来看法国VS摩洛哥的比赛，但他在本届世界杯之前就公开表示，只要法国队进入半决赛，他就会从巴黎动身前往多哈，去现场为法国队助威。

阿拉伯世界希望用一场“属于非洲和阿拉伯世界的”的胜利，踩着法国队进军最后的决赛。

而就在马克龙动身前往多哈的前两天，法国国内发行量最大的《费加罗报》体育版刊登了一篇文章，专门谈到了法国VS摩洛哥的这场半决赛：“这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这么简单了，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事件。在这个生活着数十万双重国籍者的前殖民国家和其前保护国之间，那段曾经彼此交织的历史在其间有节奏地震动。观察和聆听摩洛哥挺进半决赛的当晚，摩洛哥人奔上街头，除了喜悦之外，他们或许还想做更多事情……那么，周三晚上对阵法国队，将会出现什么情况？阿特拉斯雄狮（摩洛哥队昵称）无疑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希望。毫无疑问，它也将承载一个大陆的希望。措辞更宽阔一点说，它承载的将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希望。”

猜不透的摩洛哥

一场事先张扬的半决赛，也带来了一系列事前可供推测的社会性风险。从这个角度看，巴黎市政府倒是显现出了未雨绸缪的远见。

就在这场举世瞩目的半决赛开赛的前12小时，巴黎第八区的区长奥特赛尔就公开表示，考虑到在巴黎工作和生活的摩洛哥裔人数过多，为避免半决赛当晚爆发不必要的冲突，巴黎可能会在比赛当晚对香榭丽舍大街进行封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希望切断所有有可能引发冲突事件的事情，为大家营造一个拥有良好看球环境的巴黎。”

这段话说完的两个小时后，巴黎市政府宣布从当晚8时起，香榭丽舍大街正式封街两小时。

当晚的半决赛中，法国队最终2︰0战胜了摩洛哥队。赛后，兴奋的法国球迷走出家门，突破街区的封锁，把香榭丽舍大街变成了他们心里那个“宇宙中心”。大型庆祝现场也引发了部分摩洛哥球迷的不满，虽然在比赛期间香榭丽舍大街暂停开放，但在“解封”后，双方球迷还是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

不管怎么说，来自北非的摩洛哥在本届世界杯上，已经让世界见识了自身的实力。这个地处地中海和大西洋、欧洲与非洲的十字路口，以第三产业为主、中等收入水平的发展中国家，是非洲的第五大经济体。而这个多元文化共舞的国家，在面对国家队时的国民心态也非常值得玩味。

摩洛哥人日常不按常理做事，娱乐时也不按常理出牌。

摩洛哥第四大城市菲斯

外刚内柔摩洛哥

还是回到十多年前，当时正好碰上2010年世界杯结束，我带的那个摩洛哥学生团里，也有不少平常看球也踢球的球迷。我当时问他们：“你们摩洛哥没进世界杯，那你们世界杯支持谁啊？”我得到了一系列千奇百怪的回答：

有人说支持南非队，结果被身边的朋友嘲笑“他们从我们这里抢走了世界杯举办权”；有人说支持法国队，结果被抱怨“你怎么不长点心？还没被法国人嘲笑够吗？”有人说支持同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还是被骂“你就搁着马格里布的球队支持是吧？没上进心”。有一个戴眼镜的摩洛哥15岁小弟说，他从小就爱看球，他一直都支持巴西队，结果被众人疯狂群嘲：“你喜欢巴西？全世界的伪球迷都喜欢巴西！”

法国TF1也就是电视一台，曾在巴黎街头做过一次街采，问法国人对摩洛哥的印象。除了马拉喀什、阿拉伯文化和著名电影《卡萨布兰卡》，很多法国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虽然我身边有很多摩洛哥人，但我真的不了解摩洛哥。

一个自带3000年文化史的国家，一个对现代文明既持融入态度，偶尔又抗拒完全沉浸其中的国家，在全世界游客的心里被刻画成“多彩异域”的摩洛哥。其四大皇城的每一种颜色，都闪动着让人心动但又捉摸不透的光环：蓝色是百转千回的菲斯；红色是“南方珍珠”马拉喀什；白色是首都拉巴特；黑色则属于光荣的梅克内斯。若是你去过摩洛哥，也会在这些流光溢彩的景点和古迹中眩晕：一个光鲜亮丽的摩洛哥，一个色彩缤纷的摩洛哥，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看不懂它？

如果以我当年带的那个摩洛哥学生团为观察样本，我覺得，摩洛哥和摩洛哥人之所以有“神秘感”，主要原因在于摩洛哥人日常不按常理做事，娱乐时也不按常理出牌。

摩洛哥首都拉巴特

举一个简单例子。有次，我带他们一行30多人出发前往八达岭，约好早上8时出发，结果8时20分了，还有五六个人没上车。司机是北京人，特别看不惯不守时的行为，就决定不等人齐，直接发车。刚要启动，司机就被身后的四五个摩洛哥学生“劫持”了—看到同伴被外国的司机无故“抛弃”，平常并不团结的摩洛哥人，内心深处久未被激活的民族凝聚力被突然唤醒，果然是“不按常理行事”，直接上前，和老北京司机开始理论，并通过一系列肢体动作逼停客车，最后还拉上充当翻译的我疯狂“讨说法”。

出于尊重外国客人，司机最后还是等人齐了再发车。而就在这次“小冲突”的两天后，我再次带队去颐和园参观游玩。这一次同样是8时发车，7时半，摩洛哥的小伙伴们就纷纷上车等待，司机上车后还收到了摩洛哥人不知道是不是前天临时抱佛脚学的一句北京话问候：您吃了吗？辛苦了！

司机听完点点头，坐回驾驶室。随后他斜眼过来对我摇摇头：“这些摩洛哥的小朋友，外刚内柔，真叫人猜不透！”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