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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除旧岁 晋京春灯美

2023-01-17

北京纪事 2023年1期
关键词:汀州灯谜会馆

快过年了,最早的鞭炮响起,虽然零零星星、远远的,但最让客居异乡的游子心头骤紧。查慎行《游陶然亭》诗中有句云:“谁怜一派萧萧意,我是江南不系舟”。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而是孤舟无依,随波漂荡。虽然,“萧萧意”中的“不系舟”,那是因陶然亭冷漠的湖水和枯寂的芦苇而感喟。但唯其“陶然”,才勾起宦游人们内心思乡念家的苦楚。愈近大年,愈增凄凉。

雍雍如也说团拜

过年去哪儿?去哪儿过年?家在数千里外。何以寄托念家思乡之苦?只有━━会馆。会馆有同乡的团聚。

《北京湖广会馆志略》记载:“两湖旅京人士,自本馆成立始,每年正月举行团拜,并约倩名伶演剧三日。上自一、二品大员,下至末秩,同聚一堂,杯酒联欢,诚盛事也。” (《湖湘文库:湖南会馆史料九种》,袁德宣著,岳麓书社2012年11月第1版,第262页)

《闽中会馆志》:“郭筱麓(则沄)提学所著《竹轩摭录》云,承平时,京曹同乡贯,或同举进士举人者,每岁首,必衣冠会饮,谓之团拜,其讌众,恒於各会馆。笙歌选日,车马如云,夜深恒有灯剧,将晓乃散,极觞春之盛焉。是风明以前已然。朝野类要谓诸处士同乡曲并同路者,其在朝相聚作会曰乡会,若同榜及第聚会,则曰同年会,是宋时已通行之矣。其曰团拜者,亦昉於宋……余来京稍晚,然犹及见团拜之盛,及灯剧之会。”如此说来,团拜起始于宋,明代沿袭成风,清代盛于衣冠。团拜不止于贺节的礼仪和酒会,还有演剧、春灯和放烟花灯诸多节目。

在为《闽中会馆志》所作序中,郭则沄先生还动情地写道:“忆数龄时,每正月十三夕,福州老馆放烟火,十五夕福州新馆放灯,乡人会饮於燕誉、榕荫之堂。先父挈余往,一堂谈笑,皆作乡音,雍雍如也……”

团拜,入民国后式微。

《北京湖广会馆志略》记载:“民国以后,此典久废,居处涣散,把晤良难,殊不足以敦乡谊。癸未秋,董事会议规复新年团拜,全体赞同。甲申(民国三十三年,1944)正月,子午井栏工事落成,因定于月之二十日在本馆团拜。两省到者数十人,团拜行礼如仪。开董事会后,在井栏前共摄一影。复假宾宴春会饮。傅治芗、卢星垣、汤颇公、刘壬父、石荩年诸君,均即席赋诗,以志盛况。诗载《艺文》。乙酉(民国三十四年,1945),新正团拜与春祭同日举行。”(《湖湘文库:湖南会馆史料九种》,袁德宣著,岳麓书社2012年11月第1版,第262页)

至于福州会馆,李景铭先生也慨叹:“今则此制废止将三十年矣。”(《闽中会馆志》,李景铭,民国三十二年(1943),未出版)按照《闽中会馆志》编写于1943年,向上推三十年,是1913年,其团拜废弛时间与湖广会馆大致相当。

联语剪纸俏纱灯

福州馆的纱灯和灯联,是宣南一带新春别致的风景。

据《闽中会馆志》记载:“潘在廷(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云‘元宵杂戏,剪彩为灯。悬挂则走马盘香,莲花荷叶,龙凤鳌鱼,花篮盆景;手举则伞扇幡幢,关刀月斧,像生人物,击鼓摇铃。迎风而转者,太极镜光,飞轮八卦;系拽而行者,狮象羚羊,骡车轿辇’,固皆灯节之盛事也。福州老馆遇元宵灯节,虽不及上述之奇巧,而郭筱麓太史云,剪纸为灯,乃吾闽京宦妇女之专长。故一逢上元节近,各家均就乡先辈所撰名句,红笺剪字,粘贴纱灯,为春光点缀。今谈此事,如话天宝。”元宵节,福建京官家的名媛佳丽,也亮出了各自的独门技艺,“剪纸为燈”,红笺剪字,剪出的是本乡先辈撰写的楹联名句。

梁章钜先生所著《楹联丛话》卷五云:福州会馆,每岁元宵……所制灯联,合前后众手为之,皆流丽可喜,传诵于时。今亦录其佳者如左:

“撒荔须分海东树,看花都向日南坊。”

“百五春归三五月,九重天散万重花。”

“玉京风月原无价,银阙楼台共此春。”

“宝烛看龙衔,万户笙歌无禁夜;香尘随马度,九衢烟月太平人。”

“列树灿银花,璧月珠星,迸作九天丽藻;首时调玉烛,南油西漆,蔚成五夜祥云。”

“社火忆乡风,海驾鳌山,万盏灯球争买夜;粉团仍密宴,风和鹤焰,三更春箭正传觞。”

“此地笙歌,恰当韦曲城南,去天尺五;吾侪觞咏,犹是越王台畔,明月三分。”

“碧海无波,总买来萧鼓千场,鱼龙百戏;金台不夜,看装出琉璃世界,锦绣天街。”(《楹联丛话全编》,[清]梁章钜等编著,白化文、李鼎霞点校,北京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第58—59页)

福建人说“剪纸为灯,乃吾闽京宦妇女之专长”,其实,江苏人、浙江人、广东人、山东人、山西人,乃至全国各地的在京官员和家眷,也都会把自己家乡的年节文化带到京城来。

灯谜最著是“汀州”

京师的灯谜,又有打灯谜、商灯等称。北京地区的灯谜,历史悠久。远的不说,从明到清,以至民国,一直绵延不断。至今依然是年节中的节目。

明崇祯八年(1635年)刊印的《帝京景物略》有:“正月八至十八日,集东华门外,曰灯市……有以诗隐物幌于寺壁者,曰商灯。”【《帝京景物略》,(明)刘侗、于奕正著,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66页】

康熙年间,《大兴岁时志稿》记述北京的元宵风俗时云:“元宵前后,赏灯夜饮,金吾禁弛。民间击太平鼓、跳百索。妇女结伴游行過津梁,曰走百病。以诗词、隐语粘于屋壁,曰商灯谜。”与之同时刊刻的《宛平岁时志稿》则称:“元宵前后,金吾禁弛,赏灯饮、火树饮花星桥铁锁,殆古之遗风云。民间击太平鼓、跳百索、耍月明和尚。男女率于是夕结伴游行,亲邻相过从,至城门下摸钉儿;过津梁,曰走桥儿,又曰走百病。数日中有以诗词、隐语粘于屋壁,令人破其谜,曰商灯。”(《燕京岁时记:外六种》,王碧滢、张勃标点,北京出版社: 2018年8月第1版,第15页,第21—22页)

刘廷玑《在园杂志》说到,从京师到江南,都有灯谜,还把具体的情景描写出来:“灯谜本游戏小道,不过适兴而成。京师、淮扬於上元灯篷用纸条预先写成,悬一纸糊长棚,上粘各种,每格必具,名曰灯社,聚观多人,名曰打灯虎。凡难猜之格,其条下亦书打得者赠某物,如笔墨、息香、白扇之类,今此风已不炽矣。”【《在园杂志》,(清)刘廷玑撰,张守谦点校,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第100页】其书中另有谈诗谜的“廋词”“苏黄格”“问答格”“增减格”“像生格”等十数条。据中华书局的“点校说明”,“刘廷玑字玉衡,号在园,又号葛庄。镶红旗汉军,或称辽阳人。生卒年无考,知康熙十六年至五十四年在世。”又据其书中孔尚任所作序,所署“康熙乙未”,即康熙五十四年(1715),由此判断,其所著《在园杂志》当晚于《大兴岁时志稿》和《宛平岁时志稿》。

《春明岁时琐记》“上元节”中说:“有好事者于灯月之下为藏头诗句,任人猜揣,谓之灯谜,俗曰灯虎。”(《燕京岁时记:外六种》,王碧滢、张勃标点,北京出版社: 2018年8月第1版,第197—198页)

在北京的会馆中,就灯谜而言,最有名的,当数汀州会馆。这好像是罕为人知。

在谈及汀州会馆“文词”方面的成就,《闽中会馆志》中称:“汀州南馆,文词有可纪四事,一曰楹联,二曰春灯谜序,三曰春灯谜语,四曰题橐园谜话。”这四项被张日焜(生卒年未详)及其公子张超南(1876-1955)、张起南(1878-1924)包揽了。这父子三人都曾经住过汀州会馆的北馆和南馆。

“同光间张梓钦太守(日焜),号遁庵,来京应顺天乡试不第,肄业国学,即住南馆,谢绝交游,闭门潜修。”“其子蟹芦,年十九,应光绪壬辰(十八年,1892)会试,捷南宫”,其后任湖南新宁、湘潭、善化、衡山等县知县。不久,升任大理院推事,特用四川道加布政使衔。由此,人称张蟹芦布政。入民国,曾任湖南省省长、肃政厅肃政史、参议院议员等职。他每来京,常住南馆。蟹芦的弟弟味芦(名起南),来京师,也与其兄同住。

汀州会馆“文词”的首项是楹联,既有张梓钦先生所拟所书,亦有其长子张超南所撰、次子张起南所书。

“梓钦太守工四体书,十二岁能作寺额,擘窠大字,尤以分隶擅名。与宁化伊墨卿太守秉绶同以隶名,闽人士称三百年中有伊张。”可见张梓钦太守书法的名气。他曾在汀州会馆撰室门一联并自作隶书“所志在事功,宣读文章报国;为士先名节,敢云贫贱骄人”。“汀州会馆大门前有一联云‘汀州春满,馆宇云连’,款署中华民国九年三月,永定张超南蟹芦,实乃蟹芦撰句,而其仲弟味芦书隶也。”

张超南(字蟹芦)、张起南(字味芦)兄弟两个都酷爱灯谜,造诣深厚,且各有独步。尤其是张起南,在灯谜研究的成就上,更是被尊为现代“谜圣”“谜语大师”。

这两位福建永定人与广东人黎国廉(字季裴)合作撰著了《张黎春灯选录》,民国三十年(1941)在香港出版。其中,蟹芦之集名为《素圃春灯录》,味芦之集为《橐园春灯录》,在当时曾“传诵一时,称为佳构”。至今,张味芦先生的《橐园春灯录》依然是灯谜界奉为经典的著作。

张起南(味芦),“为诸生时,不乐仕进”。民国初,“曾至京,住汀州北馆,与桂林陈勉安农部(福荫)、江苏顾竹侯孝廉(震福)、广东黎季裴观察(国廉)北平射虎社诸人,为诗钟灯虎之会。其兄蟹芦亦与焉。”且有张超南中进士时的同年、长汀人康步崖内翰(内阁中书)。“康为宝竹坡侍郎高足,工诗词,时与蟹芦同寓汀州北馆,已开吟社,张康主其事”,“北馆觞咏无虚日。社友固不以汀人为限。”由《闽中会馆志》的记载可见,张超南、张起南兄弟都是当时北平射虎社的成员。

“……超南昆弟之情素笃,其居汀州南馆也,互为谜语,彼此猜射为乐。”(《闽中会馆志》,李景铭,民国三十二年即1943年,汀州会馆·第8至9页。未出版)由于这兄弟两个在北京诗词及灯谜界的活跃,使汀州会馆揽东西南北各地诗人、“谜”人众多,以至“北馆觞咏无虚日”。一时间,长巷二条成了京城灯谜人的热聚之地。

张起南多年随兄宦游长沙、辰州、衡阳等地,后张超南移官川东,再至北京,张起南没有跟随,留在衡阳。1924年病逝,年仅四十六岁。其兄张超南晚年居上海,1955年辞世,享年七十九岁。在北京的灯谜文化以至节庆文化的丰富与发展上,张氏兄弟的贡献是值得我们永远记诵的。

附带提及,在一些近代文学作品中,也能看到灯谜的有关内容。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七十四、七十五回,就有设谜赏春灯的详细描述。再如清末民初的笔记,也时见有关灯谜的故事,如况周颐(1859-1926)的《眉庐丛话》,就有“灯谜之绝巧奇拙者”一段。

皇都“烟”景福地人文

福州老馆的烟火,被称为宣南一景。甚至,老馆门前还曾有“皇都烟景,福地人文”的楹联。

据《闽中会馆志》记载,“福州会馆,坐落南下洼二号,今称福州馆街”。“会馆大门外有‘皇都烟景,福地人文’一联,因乡人每元夕於此放烟火,‘下洼烟火’遂为宣南相传之一景……今考大门一联实书‘皇都春景,福地人文’,邴庐日记误‘春景’为‘烟景’者,实因元夕烟火故事尚印人心目中,韵事消沉,此景不可复睹。”尽管原来的楹联实际上写的是“皇都春景”,但人们还是愿意说成是“皇都烟景”,实在是因为“下洼烟火”确有非同一般的景象。

《闽中会馆志》云:“《帝京岁时纪胜》又云,‘灯(原书为“烟”字)火花炮之制,京师极尽工巧。有锦盒一具,内装成数齣故事者,人物像生,翎毛花草,曲尽妆颜之妙。其爆竹有双响震天雷、陞高三级浪等名色。其不响不起盘旋地上者曰地老鼠,水中者曰水老鼠。又有霸王鞭、竹节花、泥筩花、金盆捞月、叠落金钱,种类纷繁,难以悉举’,然统称之烟火。福州老馆以烟火著名,称为宣南之一景,则上述种种,固为应有尽有,而最后一架,则於万珠光闪中,垂下两帘,一曰‘万里海天臣子’,一曰‘一堂桑梓弟兄’,拍手欢呼,漏已将尽,同乡闽眷,各各踏月归矣。此亦郭筱麓太史所传闻者。”

福州馆的烟花,几乎包揽了京师烟花的所有种类,已经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最后一架,向夜空泼洒万珠光闪中,突然一副对联从高天摇摇飘落,及至能辨识,原来是“万里海天臣子,一堂桑梓弟兄”,福州馆的人们和四周赶来看烟花的人们一起鼓掌、欢呼。闽言京腔一起瞬间交响,又随风散去。在记述这情景的时候,李景铭先生不禁喟叹:“故事相传者,将三百年,鼎革后,及吾辈而废止,追仰前徽,能无惭赧(nǎn)。”(《闽中会馆志》,李景铭,民国三十二年即1943年,府馆·福州会馆(即福州老馆),第4页。未出版)南下洼,福州会馆前的烟花,为当年京城的元夕,增添了浓墨重彩又别有意味的一笔。

袁家方,历任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系副主任、《学报》主编、《首都经济瞭望》主编、首都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长城旅游学院副院长。中国商业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地理学会北京旅游地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商业经济学会常务理事、北京旅游学会理事,并为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专家顾问组成员。

作者说

总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写北京的历史文化。

北京的文章不好写。有根有据、扎扎实实,就是努力的目标,也是基准。

竭尽努力就是。

还请各界横挑鼻子竖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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