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广东诗人专辑

2023-01-04广州广州黄礼孩广州郑小琼广州广州广州黄金明广州苏一刀广州杜绿绿广州林馥娜广州广州广州阮雪芳深圳深圳卢卫平珠海佛山中山东莞吴迪安江门游子衿梅州潮州余史炎潮州邓醒群河源

广州文艺 2022年12期

杨 克(广州) 世 宾(广州) 黄礼孩(广州) 郑小琼(广州) 老 刀(广州) 浪 子(广州) 黄金明(广州) 苏一刀(广州) 杜绿绿(广州) 林馥娜(广州) 越 槟(广州) 林 瀚(广州) 阮雪芳(深圳) 远 人(深圳) 卢卫平(珠海) 张 况(佛山) 倮 倮(中山) 蒋 楠(东莞) 吴迪安(江门) 游子衿(梅州) 丫 丫(潮州) 余史炎(潮州) 邓醒群(河源)

杨克的诗

大国工匠

不同于孔子后裔

依赖血缘和姓氏传承

我看见鲁班手下轻盈的刨花翻卷

前世今生的手艺在金属上蝶泳

我看见木头纹路的白云

像波浪起舞在天空的港湾

我又看见鲁班天马行空奔腾

阳光的鬃毛像木糠纷纷扬扬

又一个深海钳工,又一个航空手艺人

精通錾、削、钻、铰、攻、套、铆、磨

凭一双手捏捻搓摸

便可精准感知薄如蝉翼的钢板

我看见那个为国铸“箭”的“火药雕刻师”

全凭双手的感觉给药面整形

比庖丁运刀更行云流水

切削动作美妙和谐

哪怕有丁点儿皮肉与筋骨剥离的声音

一丝静电和火花就会燃烧爆炸

我看见藤上的葫芦娃

如结绳记事的一串串疙瘩

鲁班祖师的徒子徒孙没有穷尽

那精确到毫秒级的隧道爆破技工

那海底管道工接缝处间隙毫厘不差

高铁首席研磨师的空间只有发丝的直径

殷瓦焊接犹如在钢板上绣花

我看见大湾区的一条彩虹

飞跃粤港澳,大桥穿越虹管

如墨斗的直线直挂沧海

我看见十一个城市共舞云门

我看见悬崖上的钢琴

匠心独运的十指灵巧弹动

那一口气精准无误插接百余条线路的里手

那仅凭肉眼观测到云高云量的行家

我看见大国工匠忙碌的身影

在高山峻岭,也在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已将大脑上传到云端

通过脑机接口完成“人机交互”

我将大脑上传到云端

此时我和电脑是同一个人

云智慧也是一致的存在

我有肤电、脑电与心电

计算机也有呼吸、脉搏和体温

此时,人机一体,头脑里的芯片

让我记忆超群,一流睿智

如同巨人我不止三头六臂

我写诗,古今中外作品存活

在电脑的诗人

借用我的心智我的手

超今越古璧坐玑驰

王维与荷尔德林,谁不通灵?

我通晓各门外语

还能量子高速运算

一个人分身为三种形态

彼此熟悉又有点儿陌生

机器带着我心跳的节奏

跟随脑电波的脉动和神经信号指令运转

我内心柔软的情感

纳入金属的硬度和理性

我和它和它

是人类崭新的品种

从此我没法从这个世界退出

肉体消失,精神在云端永生

在真实和虚拟系统中,人性即神性

彼此都是生命的主动参与者

最高的建筑

一柄剑,直插天穹

如此璀璨的一束光,撕裂黑暗

天空和大地的巨臂

拉伸聚形八面体菱形建筑

顶部斜切式折叠三角薄片双晶

几何形的瓣面

状若硕大的星空钻石,泛着白光

酷炫在宇宙核心

大都市最硬的腰杆,挺直

权力、威严、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高速电梯的时空隧道

登临观光平台镜面迷宫

深南大道幻变成车水人流的深渊

避雷针像两只伸出的快手

迅疾抓住转瞬即逝的闪电

投资的机会像光滑的泥鳅溜过

却逃不出资本巨鳄的大嘴

钻石脆性大,一不小心碎裂

金融风暴暗潮汹涌

上古三桑无枝,其木长百仞

有大椿者,以八百年为春,八百年为秋

而今四十年弹指一挥,广种福田

高楼疯长若植物林立

胜似千里江山图

不远处的莲花山,定海神针

云端俯瞰,世人皆仙

连云去天不盈尺,见舵使风又满帆

回望闪动的云际观光

繁华也天籁,世俗也天真

喧嚣也天然,玻璃与钢铁的蝴蝶

扇动金融科技高地的风向标

世宾的诗

蛙 鸣

纵使无望,也要振臂一呼

多么渺小的存在,不受欢迎

又自闭于阴暗之地

自知长得潦草,像某人

把鞋底随便一甩

湿漉漉的一团,落在

阴湿黑暗的草丛中

是的,不可能登临庙堂

却也是春天不可忽视的力量

小草和鲜花呼应着时序

夜幕下,却难以觉察

这方寸之间,只有它可以证明

春天的活力,依然强劲

是的,北风一再推迟春天的降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是它

从地底传来。洪亮的鼓鸣

传递的,是大地的震颤

当双眼被瞎掉的时候,是它

把春天的消息带到了我们中间

祭 山

他是沉默的,却有力量

他惦记着我们的苦

他知道冰雹、瘟疫、官非

在我们的村寨周围

只要我们祈祷,他的法力

便能一一把它们收回

虽然洪水又一次袭击了村庄

虽然在他的注视下,窃贼

又在黑夜光顾了牛棚

但此刻,我们又跪拜在他的脚下

在他坚硬的躯壳底下

我们相信,有一颗悲悯的心

就像那风中的烛泪

千百年在为我们,不断地流

注:祭山仪式,彝族民间祈求人类与自然和谐平安的活动,通过祭祀山神,祈求山神把冰雹、旱涝、瘟疫、战争盗贼、官司口舌等不祥之兆收回去,以保一方安康。

火把节之歌

四周如此漆黑,如此真实

却从不能把我们吞噬

这千万支火把环绕的火焰

足以让力量再次燃起

我们曾那么羸弱,在风雨中

摇摆,听任猛兽的恐吓

我们零散地在各地觅食

像孤独的灵魂,听不到内心的呼唤

而如今,我们又聚集在一起

从黑暗的手中夺回了主权

这旷野仿佛又是大地的中心

我们把火把递给身边的亲人

就像把新的希望捧了起来

恐惧不再是我们的主宰

哪怕它们还在身旁环伺

我们继续在火光中舞蹈

力量再次从足下升起

注:彝族火把节,彝族非常古老的传统节日,是彝族极其重要的民俗节日之一。火把节具有祭祀、祈丰收、驱火灾、保太平的民族心理愿望。

车八岭

小山庄镶嵌在群山之间

简洁和静穆正在构筑新的气象

经过落叶、溪涧、树林

依然溢着绿汁的林间苔藓

一条山间公路,驶出热闹的检查站

再深入些,就是豹子和蛇的世界

而清澈的泉水,涌动的鸟鸣

有着更深的寓意,它们的洁净

并非全部源于自然

它们与退耕还林的山村

无意间,着手重建了一套新的词库

不必过分依赖那些旧的词汇

如果清泉是一条路线,肯定会闪烁

沿着它,总会有不俗的表现

自 然

大地丰饶,自有它的律法

大海掀起波浪而后平息

无论参天大树,还是小草

鲸鱼、大象、猎豹、蚂蚁

一波又一波,生命的河流不息

在它们上方的星空

更是浩瀚、沉默

从不在纸页上描述那即逝的心情

自我的石块多么尖锐、坚硬

时时逼近,时时要在狭小的心灵

筑一座易朽的废墟

万物的合唱,低沉有序

万物的合唱中,自我如此执着

却是一个走调的音符

像风卷起了尘埃

多少内心的喧嚣都归于平静

黄礼孩的诗

有什么在塑造着我们

一页珠江水追赶着沙面的昨天,时间默默加冕

岁月供养的西式建筑,已经在此扎根

与巨大的樟树融为一体,游人并没有细究风情

拍摄婚纱照与广场音乐会互为喧哗

领事馆的旧照片上却有一份静谧

遥远往事因陌生而递出了神秘钥匙

一行行的外文叠句,仿佛薄荷的光彩在夏天被阅读

历史的X光胶片也在闪现,时光也需要自

己的考古

黄色小教堂,曙色如爱,玫瑰或者丁香花也在升起

之前这个朦胧的地方,生活的肌理也要热切

对于陌生人,他停留聆听,也有一块歇息之地

白天鹅酒店,推门就见到室内的假山

故乡水回应着民国建筑群所留下的空白

沙面再次敞开,许多店铺哼出来了春天的嗓音

事物的形式在看不见之间浸染了时间

文明悬浮的光漫融合了过去的影子

一片树叶大于一片云,它更快地发出了绿色的声响

在黄埔,穿过发光的花园

大地签下它的名,在这儿歇息

光线诞生另一道光线,再生一个光源

风儿爱得宽阔,犹如自身的自由

土地从不靠威胁相加而变得厚重

春天到来,不为了花朵的买卖

一道美味带来生活新的爱欲

甜点配得上轻松的音乐

更多古老的日子,像树根

抓住了记忆的石头,尚未开始的棋赛

藏起了别人的友谊,却抱怨起手气

提供青草的人,投入到森林的蓝风中

一个遥远的诗歌也有新的吹拂

秋声临近,蔷薇红得无异议。穿过发光

的花园,去赞美爱情和她带来的痛苦

花地湾古玩城

古玩城藏起神秘的事物

尺八的时间停栖在唇上

小心翼翼唤醒了青铜

陶瓷开出虚构的花朵

古籍、玉器、书画

更多的杂项迭代为谜

考古的图表也给不出答案

山川帮助人间创造了财富

珍宝却以不同主人的劫难而散尽

出生与再生的古董

它必须尝试继续去活着

一个心灵走上分岔的小径

某个意外产生了技艺

你看见古董跨骑在鞍上

策马于新世界,最终

还得靠古老岁月而存在

故事流向彩虹处

剩余的生活没有朝向终点疾飞

世间也许没有赝品

玩偶只是佯装放错了地方

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

万物皆有毁灭的属性

但毁灭未必绽放光芒

你询问真相,缘于疑惑

却记住被风追逐过的遗忘

从挖掘者的灰尘里后退

你看见更多灿烂的釉色

像火豪迈地步入万物

带来未曾冷却的叙述

鸡毛信

艺术是迂回战术,鸡毛信试图唤醒什么

画家堆积起记忆,宣纸在饶恕笔墨

他的眼里进来异物,获得再次的窥见

影像便行踪诡异起来,飞落许多灰暗

2019年2月23日,广州逵园艺术馆

“鸡毛信:陈侗的一个水墨计划”

那是笼子里鸟的渴望,被呼吸围绕着

一个信息从另一个熄灭多年的信息里获得暗示

一支乐队经过他的画室,荒诞的行为抚摸了不安

他马上抓住了某种情绪,继续着失联的生活

与梦中之梦一样颠倒,就像一封信旋转着飞回

郑小琼的诗

不为词语表达的理想,不为光伤害的

梦,还没使用的未来,不为黑暗察觉

我站在这里守候日夜的交替,用钉子

将灰暗的叹息、影子钉进黄昏的光线

穿过绿色玻璃留下弯曲的路,我的脚步

遇到喧哗的集市,深沉的薄暮从车轮间

挤出更粗暴的风,街巷里灰暗的路灯

我给你溃败时间里的寂静,飞鸟抹去的

地平线,信仰季节的树木,郊野的晨星

黑蜥蜴穿过的沥青路,幽静辽远的犹豫

陷入梦境的光束,茫茫天际间的波浪

一个孤独者的下午,我在异乡的不安

在东莞或重庆,诱人的危险,清灰的

秘境,去年夏天的炎热,街头小贩的叫喊

突然让我痛苦的厌倦,破碎的铁片

被云遮盖的贫瘠大地,羸弱的幼鸟

我感到狂热的在焚烧的激情、理想

那光投在头顶的梦,过去、未来的虚幻

我从未如此清晰的爱、困惑、失败

隐秘的秋天

我们曾有过那座城市的欢乐与忧伤

它港口的船只,高速公路的货柜车

深夜酒吧喧哗,冷漠而高傲的姑娘

在静谧的夜,为爱收集的落叶与露水

屋顶上的迷途者与星星,我们在工厂

用铁的语言与生锈的词根剖开高耸的

烟囱,那玫瑰色的未来,彩色塑胶与

灯饰从身体挖掘隐秘的秋天,外省人

投身于它的繁华,却从来不曾拥有它

我们像尘埃不值一文,但无数的我们

堆积成了它,时间融化着万物

为无法挽回之物懊恼,钟情于毁灭之物

在怀旧的暮色间迟疑,靠近痛苦的凋零

比秋天更疲惫的身心拒绝时间的庇护

灰色的大街会加深我们的沉默,黑影子

残余的液汁瓦解城市的白昼和怜悯

天 空

天空赐予我古老的幻象,云朵紧贴

梦想之物,雨似婴儿嘴在车间上方

低啜,我取下苍白如月光的铝片

电焊机用炼金术溅落黑暗的黄金

星星在刻字机弯曲的脖颈,日光

清晰地刻进苦涩又懦弱的铁块

像我被流水线刻在卡座的工位

用手轻轻触摸天空的乡愁与忧郁

似我钟爱的江水的滋味落在皮肤

独特而相似的痛苦、爱抚

我拾起郊野的暮色、枯枝与霞光

灰暗屋顶栖息的翅膀,年轻的疲倦

姗姗来迟的黎明,分割天空的电线

聚拢在一起,那夏日的困惑、冷漠

艰难,我那如新月洒向街口的声响

枯枝败叶的傍晚,寥廓斑驳的远方

它留给我的困扰与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理解天空炽热的激情与孤绝的明亮

不甘于被命运抹去的未曾屈服的灵魂

怀旧像古老的花纹布满我的生活

逝去的时间如海上雾中的桅杆

模糊中渐行渐远,高耸的杆尖

带给我潮湿而清晰的记忆,徘徊在

凤凰大道的沥青路面的光与影子

在机器的睡梦间尖叫、起伏、远去

嘈杂的阴影覆盖住迟疑的钉子和我

雾将我消失在它庞大而虚无的身体

时间吞没我异乡的爱情、梦、理想

随岁月增长,它们不再如往昔般轻盈

我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

漂泊无依,为了寻找可以安身的角落

理想留下一点光亮,照亮浑浊的日子

艰辛的生活,爱犹若茫茫的雾中

一盏会鸣叫的灯,它亮着、鸣奏

在雾的尽头,我小小的心应和

老刀的诗

鸟 巢

落光了树叶

走得很远

回过头还能看见

乌黑的一团

托在树梢

我的心也在落叶

也在变轻

轻得像我的父亲

一松手

就会从我手上飞走

没想到

一个老男人

在冬天

看见鸟巢

在空旷的田野

迎接日出告别日落

会如此惊慌

胡 琴

明明可以照进现实

却梦幻一样遥远

多少次我想问父亲

你是不是忘了

答应给我做一把胡琴

一直没敢问

到父亲去世也没有问

每次遇到一个坎

我就会设想

要是有一把胡琴

拉给我童年的水牛听

要是有一把胡琴

从十六岁开始

伴随我走北闯南

我心里下雨的时候

樟桥水库

发大水的时候

能在胡琴里躲一躲

今天的我

会不会不同

夜深人静

当如诉的琴声

破空而来

我抱紧自己

我感觉我就是

父亲做的那把胡琴

泪水是

它的琴弦

注:胡琴,就是二胡。

大雨将至

天又黑了下来

像被拉上了窗帘似的

不知道即将袭来的暴风雨

会把哪些叶子

从他们中间带走

所有的树叶亡灵一样

趴在树上一动不动

老水井

老家的稻田边上有一口水井

与小坝相依为命

水井两米深清澈见底

能清晰地看见

井底的石头和白色的萝卜

井水离井口一尺左右

过来挑水还没走近井边

青蛙就会沉入水井的缝隙

打水的时候我总是先用水桶

撇开讨厌的青苔和浮萍

水井一年四季不干

长年累月供五六户人家吃喝饮用

斑驳的台阶、垫着断砖的小路

见证了我少年时的孤独

和我父亲的疾病

废弃的水井如今已被埋进泥土

上面种着一蔸丝瓜、几排豆角

我们不说没人知道

丝瓜下面有一口水井

每次回老家

我都会去水井边站一会儿

他们以为我对菜感兴趣

只有我知道丝瓜和豆角里

有我少年时代的倒影

浪子的诗

徒然集

1

不谈别的,我们只是谈谈风月。

而月亮还远在天边

现在是风穿堂而过,令人瑟瑟发抖。

梅花在窗外热烈地开着

旁若无人,从不过问

人间霜雪路途的冷暖。

2

岁月走过我时,我也走过了

这人间世,仿佛我从来就没来过。

清晨的露珠,暮晚的祥云

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忘掉了我的姓名。

我只是活着,活着活着就老了

无所谓了,在此处无边无际的全部夜晚。

3

“我曾经苍老,但现在我风华正茂。”

说出此话的不是我,是BOB DYLAN。

“我活过了你现在的年岁,你正在长向我,

而我正在长向你的年岁。”说出此话的人

已年过半百,早就成为无齿之徒

天哪天哪,他怎么可以长得似我、非我?

4

在田园的旁边醒来,仿若一梦

而梦转瞬间长成事实。

中心总是在固化,剩下恍惚的边缘

不为人知的蓬勃。仰天大笑出门的人

精疲力尽回到乌有的家。是的

“多拿些酒来,只因生命只是乌有。”

5

你在的地方从来没有你,你是在说话

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听见你的声音。

每个人都在刷存在感,事实上没有人

存在过。仿佛歌德堡最初的咏叹调

在持续的变奏之后,所回到的主题

无从保守沉默,最终的命运是被淹没。

6

如果《百年孤独》中那场雨还在下

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曾经浑身湿透。

如果不是一个盲人接任了图书馆馆长

我读过的书其实都是白纸。

祝福你,在这一生还经历过另外的一生。

祝福你,仿佛是在祝福我自己,也是另一个你。

7

我在茫茫的尘世,看着一个手提灯笼的孩子

仿佛看到我自己:一切都是易碎的

那是许久以后我才知道的。诗人说过,

歌者唱过,更多的是在阴差阳错中走过。

走过的人,早已忘记自己曾经走过。

我为什么现在还在走?隔着茫茫的酒桌。

8

岁月向来不处理问题,它只是流过, 若水。

如果过去都不可描述,未来都不可预测,

难道就一切皆有可能?不是的

种子埋下,它必须承担自身的命运。

那些积木,那些忙碌,那些自以为是

会回转到出发的地方,时间从不承担。

9

白露一过,秋雨就滴滴答答下来了

在凌晨五时,酣睡的人还在酣睡

时隐时现的雨声,刺破南方的梦境。

无从再度入眠,我起身拿笔记下:

人生的苦痛已见到太多,我不想

再一一经历,而身体正奔赴其中。

10

当诚实面对自己,已然成为问题

从天而降的猜忌与怀疑会接踵而至

群山不复为群山,道路不复为道路

生活归于一地鸡毛。一如

当你长久凝视深渊,它也凝视着你

那些混沌、莫名和有口难言的命运。

11

鸟看见了他。他并不等待被看见

它在河对岸,无欲无求,我也是

陌路相逢,在如此黑暗深沉的夜

醒着的人在推杯换盏、言谈尽欢

脸上都是抹不去的忧伤。他知道

他所未知的,他只是看到一只鸟

12

鸟看见了我。我知道它一直在

但与我无关。命运驱使我前往

另一个地方,从事陌生的事务

在力不能及中,未免伤痕累累

我的心大雨滂沱,却没有一滴

泪水。看到鸟,和一个个鸟人

13

入夜时分,风刮起来,暮气在下沉

我在混沌中试图抽身。

而暮色盖过了所有颜色,我不能

指出那一片蓝是我们自由的蓝

我只见到黑,眼前一黑,然后

上高楼,是我们正在经历的,前所未有。

黄金明的诗

雨在言说

雨水从黄昏持续到深夜。我听见的这一场雨

也是那一场雨……我入睡了

雨仍在下着。我梦见了另一场雨

和观雨的你。雨幕中画面流动

呈现了无数条透明的小路,像虚无之梯

从天空垂挂下来。雨中有无数匹水滴之马

在虚空的路上狂奔。山洪跨过了水坝

无数尾金色鲤鱼,在激流中

往上游跳跃。你向我描述一场雨

及雨中逐渐看不清的村镇、庭院、菜地

和残存的荒野。你揭示了

大雨的空茫及根源。雨水

在不停地言说,而没有重复一个词

雨的话语无法被破译。而雨中人

各有领悟。我们各自在一场雨里

听着彼此对雨的感觉。雨落在瓦面

或石板上,落在塑料雨棚

或石棉瓦屋顶上。落在玻璃外墙

或青砖围墙上,落在混凝土或泥地

及草叶上,落在瓦缸或胶盆上……

我仿佛看到你,坐在露台的木椅上听雨

你在白茫茫的雨水中听到这一切

都被雨水过滤。有时,雨声如此细微

而总能听到。一场雨落在另一场雨上

仿佛被另一场雨追逐的人在呼叫……

雨中曲

雨是大自然的精灵。它误入此地

犹如乡村孩子,来到这个被汽车、废气和噪声

主宰的城市。雨在尘土飞扬的柏油路上降落

犹如在荒漠上降落。雨像一场哭泣

你的孤独也像海沙般难以计数

郊外的小树林,像残废的机器

转动不灵。雨像润滑剂

在涂抹,在清洗。雨也像神的眼泪

将人的罪及草木的耻辱荡涤

一场雨像整体的镜子在分裂。要描绘雨的肖像

你也得依靠听觉去勾勒。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卖唱者

在地铁口疯狂地弹拨吉他

宛如弹拨悦耳的雨丝。雨像乐曲

而你在雨中跳舞,你的头发

也像黑色的雨丝在飘扬。在细雨中

有无数个陌生人走在路上

跟你擦身而过。有无数个人在悲伤地诉说

你也在诉说都顾不上聆听

一座白色的高大建筑物在雨水之中

仿佛一艘白船冒雨驶离了河岸

暴雨拧断了杧果树的枝条。雨像乐曲

而你在雨中跳舞,每一道内心孤单

而又不能特立独行的雨水,都懂你的孤独……

两种雨

“乡村的雨和城市的雨

属于两个阵营。它们的情绪

加深了彼此的对立与伤痕。”故乡的那一场雨

有三十年了,仍未重逢(每一场雨

都短暂得令人心碎)。故乡的雨

年年都在下,但谁能遭遇

两场完全相同的雨?雨下在

颓败的房子、坍塌的井壁和人迹罕至的山野上

无人打理的杨桃树、荔枝树、龙眼树、杧果树和柠檬树

像湿透的野狗无家可归。再也没有一群孩子

在雨中的田野疯狂地奔跑……

雨落在写字楼、高架桥和公交车上

脾气暴戾而肮脏。它将废气、尘埃和眼泪的结晶体

还给我们。这不像一场雨

而像看不见的巨人,持着高压水龙头

在半空中洗濯整座城市。三十年前

我躲在一座低矮的泥砖屋里

屋外暴雨降临,父亲心情愉快

像草木被雨水抚慰。世界一片白茫茫

大雨中有无数条神秘的道路

通向天空或另一个世界(也许有一条

会带我离开村庄?)。雨水像河砂搓成的绳梯

在顷刻间破碎。雨停了。天空、远山和树林

在相互赞美,彩虹从暴涨的河床上耸起

像一座桥梁……在桥梁消失的尽头

天空辽阔、干净,像一级级大理石台阶

仿佛每个人都能借此走向天国……城市的雨

和乡村的雨,面貌相似而声音迥异——

是人类的居所与劳作改变了雨的灵魂。

苏一刀的诗

那些我无法知晓的事物

斗转星移,沧海不知桑田的来世

桑田忘记桑葚的今生

采桑的女子,一生不比蚕丝更长

她曾经为谁粉面桃花

不知道、不清楚,也许、可能……

宏大的事物,那些我无法知晓的事物

在八卦的旋转下依稀隐去,某日又再重现

当第三次消失,万物生出

而那些我无法知晓的事物不曾离去

她是如此宏大的存在

我们渺小如蚁,与这个世界交浅言深

在尘埃上默默生长,终要回到尘埃中

寂寂长生

谁,也不曾记起谁

谁,也不曾忘记谁

人 间

入冬的花城

慵懒的阳光和恣意的三角梅

铺满人行天桥

谁不是过客

“懂得蝼蚁的,只有蝼蚁

懂得大象的,多是驯兽师”

天桥的鲜花之下

儿子意外发现了一列蚂蚁

谁不是过客,这么温暖的冬天

最好互不惊扰

我们都一样,怀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偶然路过人间

桃 花

人间四月,白居易写尽芳菲

大林寺的桃花,始盛开……

真正的桃花

必须是粉红色的

人间值得

它比白色更干净,它比红色更温暖

唐朝不远,广州不老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头汹涌

有哪一朵,还是当初枝头的模样?

有哪一个,还是当年赏花的那个人?

那个人,那些人

已在阳关以西

姗姗来迟的,匆匆离去的

皆为隐喻

少女与土地

少女的一生总与镰刀有关

收割稻谷收割爱情收割苦难

直到收割完自己淳朴的一生

多少年过去

墙上的镰刀孤独成背景

少女与土地的故事于是若隐若现

少女的梦流露土地的颜色

少女的声音透出土地的芳香

少女置身田野

有汗水与歌声同时渗下

贫瘠的土地从此丰收

那一年,她收割了一个少年

红着脸保存了整整50年

那个少年,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啊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镰刀还是那把镰刀

而您已不再是那个唱歌的少女

母亲啊

是谁收割了您如诗的青春

是谁 是谁 是谁 是谁

那把镰刀留给了我

我于是夜夜收割无数的诗歌

一半送给少女,一半送给母亲

50年的情债,用18岁的青春偿还

因此我才被逼成所谓的诗人

杜绿绿的诗

未来世界

即使这里没有树,没有淤泥和河流

前人和后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注意到此刻落地成影的光

微微升起,像迷雾

闪烁棘刺的痛点

阻挡前路,渺茫的未来。

即使没有任何人来过这儿,

绝壁之上停有秃鹫仨俩,

它们太虚弱,死尸很久不出现了

滚烫的岩石始终在沸腾,

可以接受它们落到此地的命运

是自我熄灭吗?

假设以上都是风景中虚拟的另一维度,

此刻与之平行的地方

有树,有清澈的水

络绎不绝的游客骑马观花

可怜的,秃鹫也只能是半死不活

养在观鸟巢中

供人,我们来指点、逗乐。

我们这些城市人,太过热爱豢养

飞禽走兽,奇花异草

还有同类也是目标——

在这真空飘浮的树下、河上

建起一间间房子

养姑娘,养老爷、少年,

丑脸与没脸的人。

白日里喂上几顿

就大方得体地砍掉对方的脑壳,剥去神经

做个套绳挂在日益繁茂的大树上

吊人玩儿。——凶手!

别不承认!

黑暗的时光中,

谁能握住谁的手,求来怜悯与爱,

以及许久不见的信任,

让话语变成暖风,跟随坠落的树叶

伺机而动,

在摇晃的光线里飘向另一个地方。

一个意料之中的反向世界。

或者说,

不存在的未来。

我命令自己

我们有时会迷恋山林的某个特质

寂静、危险

或一成不变的平衡。

这种不变是变的背叛。

通常人们选择忽视合理背叛,因为那更具有道德感。

即使它是个愚蠢的疏忽

是失去勇气的退让。

四月山林解禁后,我常在三四点跑步进山

一进山门便摘下口罩——海芋从闭合状态逐渐打开

露出一簇簇红珠子,它有

令人产生性联想的形态。

我跑过它们,既愉悦又有点儿恶心。

植物让我的情感产生变态反应,

不亚于哺乳动物带来的冲击。

我想,我爱这座山。海芋、玉叶金花、野牡丹

羊角拗、桐树等等,我说得出与说不出的

物与光线,时间与气息

营造出平衡。

我沉迷于此,感受静、

受难,我命令自己

更端庄,更有耐心。

林馥娜的诗

人间烟火

劳累了一天的父亲

在竹椅坐下,叼起一根烟,等着

及时来到眼前的我

用锃亮、带纹饰的铁壳打火机

为他点燃,看着他满足地吐出第一口烟

那家常的轻焦味,向空中升腾

一直未曾散去,时而玩捉迷藏

时而乘着云的滑梯溜到地上

来探望已忘记抽烟的父亲

和不再需要打火的女儿

巨大的寂静

一只鸟在清晨歌唱

轻若耳语

在人类醒来之前

享用着无际的空寂

何时飞来的一只彩蝶

歇在五十米高的棕红门楣上

是谁卸下了哪个肉身

我感知的这些,是否将带我离开

去往无限

去往无限

我感知的这些,是否将带我离开

是谁卸下了哪个肉身

歇在五十米高的棕红门楣上

何时飞来的一只彩蝶

享用着无际的空寂

在人类醒来之前

轻若耳语

一只鸟在清晨歌唱

巨大的寂静

高楼壁围的池中

神以全息的焦距

俯瞰在大自然中游泳的鱼

如何自愿进入高摞的一小块封地

并为这块从不属于个体的积木

背上终身的重负

他们在高楼壁围的池中沉浮

某些不相关的鱼

也可以随时闯入,任性而为

而池中鱼肉,唯有等着随机的刀俎

以汝之名,凌空降落

在萝岗黄麻村

走过溪流、竹林

我们谈论着山径深处的木强水库

那由村庄换取的一汪清蓝

润泽着长岭周边的葱郁

而过去的车轮再次穿行

于拆或未拆的村居与草木间

村民走入城中,市民流连山野

那些兀自开花结果的黄皮、橄榄与荔枝

仿佛比人们,更具有自我完成的秉性

此刻,山野的静默与澎湃

暗合我心性之本然

每个在大潮流中不可自决的命运之声

耳提面命,令人对当前所有,倍加顾惜

有人听到了,有人没有

越槟的诗

万全之夜

什么也不做的时刻,多像一层

四处加冕的薄膜,无知地包裹着

每颗充满放弃的心。当理解如浴袍

从世界身上驯服而全面地滑下时

我们全提着灯走在夜里,再怎么亮

阿尔法,都是以最暗的部分相遇

穿越暗夜的诀窍

在至为清晰的时候,我说出的

那个词必然是阿尔法,当我变得

混乱,一切也都围绕着阿尔法

忠贞又绵密恰似去年立秋的降水

给整个大气带来一次质地上的

入夜改良,至今仍然是细雨中的

经典。心刚被造出来时都是高脚杯

只是杯子后来碎了,又不是杯子

停止存在了。记忆是个多黑的角落

好像世上所有破酒瓶都扔在那里

我不止一次想到了重建星空的可能

我们迷恋着那些从不被使用的力

那些力迷恋着合力,穿越暗夜其实

没有什么诀窍,我们只是忍得住

贝塔的最后一舞

假如有一天我不再到来,阿尔法

我肯定会是那根从充满预感的地方

断开了的水管,在无耻的路中央

强劲又昂贵地喷射了整整一天

谁也接近不了劝告不了,更没人

察觉到我其实也有舞伴,好像

浪费再多水也不可惜,就是始终

甩不掉我自己。像我这样怯懦的水

在孤独时是怎样不知收敛的暴雨

和巨浪,在去爱时就怎样地只是水

只伸出手是不管用的

我以为在触摸发生的前一夜

如果还能忍住,就能永远忍住

星辰之间充满了研磨的秘响

夜应该是这样细密地布下来的

室内只有苹果在腐烂的那种味道

好极了,我像只刚充满的气球

彻夜都抵着某个新鲜的顶部不放

能用来爱的部分总是至轻至薄

里面是受伤用的,不完全是空的

之前我还写信,并且丝毫没有

引起任一封信的注意包括它本身

我就是在你反过来读我的时候

读到你的。现在我再度蜷缩起来

正如小堆的枯枝败叶,除了火

什么都无法赋予它以第二次生命

我在神伸直的地方还是弯曲着

没有什么比这更像黑暗。我害怕

那只摸过我的手又伸过来摸我

更害怕自己从内到外都在渴望着

这种抚摸。伸出手是不管用的

阿尔法,只有乌有才能结识乌有

林瀚的诗

卧 山

最能容忍自己任性的时刻

就是相信群山总归隐于下一节车厢

随时以酒访客,以诗买路

在苦苔上坐如钟,听深山敲响了时间

五点,我看见野火在为山林剃度

从那时起我相信一个如黄昏的僧人

告诉我:山如卧佛

在车厢的深夜中受戒、顿悟、还俗

得见明月如井,远山如隙线

“山中人一生都在凿缺口

并把自己嵌在其中” 祖辈的训言

这一夜间,被卧轨的村落反复提起

似乎我早已不是山野的原住民

无由醒来,也无由接受黑夜的神谕

沉睡让我察觉饥渴

无端的梦重叠着群山失落的图腾——

一眼安谧的泉,一匹跑山的鹿

山野文明的成年礼就是以泉疗伤

茹毛饮血,还有披上泥土

枕一夜群星,酣然入梦

并卧入一个遥远世纪的地层

有沉睡就会有醒来的时刻

被蜿蜒群山晃醒的早晨,我自沉风里

开窗为深色的山野筑起四方的墙

我知道,再拐眼就会是宿醉的高楼

卧于山湾,争抢着天空与人

那里是游牧人的下一个栖息地,他们

像当年把马匹换成犁车般,把犁车换成路票

在最后的进站口,群山卧入朝阳

高楼耸起触摸着云,完成了瘫痪的群山

千年来难以完成的壮举

但我欣慰,还有更多的山一直站得更高

一趟列车正在与我相背而行

我容忍自己的任性,安心地再睡一会儿

我知道当有某些东西倒下

群山就会再次站起

村之村

读懂山野间一个饮尘多年的界碑

就学会了在国道的荒芜处拐角,赤身裸体

浸入说话的泉,凿窟的声音来自山寺

墓碑、隧道和孩子,在远方请闭上眼

倾听的生活就是把满山的鸟鸣、雨声唱曲

换一台锤炼多年的按键手机:

听老人扯着嗓子睡大觉,孩子叫骂着打牌

什么东西跟你说:请稍微停下!

用漏斗盛水,把只咬一口的李子放归山林

在美好的春天睡觉,光着脚发呆

一种丰收紧促而充裕,群山开口

让你蓦然想起一代人的山野,还有褪色的部分

请问——这里是什么村?

一生所见的马匹都日行千里

啃食着千万年来睡在泥土深处的森林

在树上看列车隐没,村庄在逃跑

追赶者总是朝相反的方向奔波

并一直尝试着脱离一代人的地图

多年来他们在破碎的黄纸上更改沟壑

据点与界线,把唯一熟悉的名字越摹越深

并摘下一个缺口:他们从这里离去

把遥远的视线当成永久的归属

从陌生的一头望着一头

让攒下的一年去哺育一年——

你偶尔能听见锈蚀的汽笛声在深山祈雨

并试图让你知道被流放的一代

流动的生命被不断栽下,撑破枯木与石头

单调的日子会结成滤网,让天边烧却的乌云

或是一驾牛车,成为烂漫的河川——

只有幼小的鱼苗才能自由地穿过网眼

才能识得飘扬的横幅对一个村庄的嘱托

——何谓朽木生花,何谓寸土寸金

只有泥土才明白那些丢失的云彩与日子

何时会来临,只有相信的人才会在这里衰老

如若你选择停下,也许会听见一个老人

在哄着孩子入睡:要是有一天忽然走散

要学会如何写下家乡的地址——

从省份一直到县城,把村当成最后的落脚点

如果有人能把你带到村头,那时

你也许就知道了接下去的路该如何去走

阮雪芳的诗

听 泉

山下升荡起来的涧鸣

一种秘密的语言在时空穿行

等待已久,青果榕以气根

回应生活

花朵解读时间

重瓣,单瓣,变数与常数

孤独的喧哗

冠顶的风,暗里生长

被更高的秩序统治

有一天你来到这里

桉树和马匹静静站立

垂直的光拉开翅膀

落叶之舞

深涧的琴弦

你听见围拢过来的水

水中搏动的大地之心

你听

身体的野马就要脱缰而去

慈悲向世界交换安静的力量

正午阳光有湖水的重量

在黄葛树下行走

枝条顺着风的柔软

每一棵树都在修自己的道

鸟鸣、风声和泉水

反复清洗众生的路途

事物经历时间凝成琥珀

尘埃也是明净

在山下,天桃木渴望另一种生活

它们行走

如闪电穿过汹涌的河流

木姜子,蒲葵,池杉

皆是你我……

慈悲向世界交换安静的力量

微细之物在其中隐形

观 道

以器观道,就是从三维手势

伸出另一只手

探知水的深度信息

四人游,走一遍光孝寺

金身菩萨和绿衣菩提

各自端坐人间

观无,寺中睡莲是一种

荔湾戏台是一种

各自沉溺的流域

一湖雨水校正潜游的姿势

时间隔空倒流

看张永韵在广州大剧院弄影

八十分钟,珠江宁静

捂着滚烫的心

码头是个隐喻

太古仓的玛格丽特

妖娆的液体流经三种亚裔艺术

嘴唇上的汉语

如灯笼,如孤狐

如内心荒野,放一把火

听菊花细落,沾香归

整个秋夜,灯火上空

盘旋一只失散的白鹤和西部战事

消 逝

登山求道众人过如流水

石阶千条路的集合

长跪者以脸洗尘

她的手对眼睛说

你所见

皆是消逝的荒野

大山,一个鲁莽的闯入者

以阳光和落叶

清泉款待

围拢过来的虫鸣、蝉鸣、鸟鸣

三种声音将寂静带到

灵魂背面

枝丫在空中描摹古画

松塔引人向上

光影将一些日子吹散聚拢

我忘记了明日之欢

忧愁也贴着树根行走

木棉在空无中书写

一簇火焰走出自身

鸟儿为什么鸣叫

树为什么静默

风从地面卷起小小旋涡

尘埃、树叶交集的气流

如我同旧我相遇

有话要说

他们想说的话

照亮了某个时辰

远人的诗

写 作

我每天写到很晚

写一个非常长的故事

里面有很多陌生的地方

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我试着用耐心,看清他们的一生

在几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里

我会放进自己的某些经历

像一朵很不起眼的花

放在无边际的草原深处

很多人不会看见它

或许也有人会凝视片刻,然后

在很久以后的下午或傍晚想起它

有时用微笑,有时用感伤

灵感旅行的时候

灵感旅行的时候

我写不出诗歌

不知灵感

此刻走在哪个地方

地球上,群峰生长树木

海洋涌起巨大的浪花

沿途还会遇到很多双眼睛

它们有的冷漠,有的热情

一切我都熟悉

或许灵感会觉得陌生

这恰恰是它旅行的目的

在熟悉里,给我带回陌生的礼物

从疲倦中

我真疲倦,眼看着

一天结束,眼看着

星星在昨天的地方升起

我看着那些闪耀

它们没什么不同

一些鸟在树叶后面鸣叫

是些看不见的鸟

是些声音,它们召唤我

把一首诗写到纸上

没有其他人听见

当我埋头书写,我发现

我奇迹般地从疲倦中脱身

你在我房间里坐着

你在我房间里坐着

房间有点儿凌乱

桌子没有收拾

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好

但你还是可以坐下

这椅子一直在等待

矿泉水也在等待

等待你在这里坐下

你坐了已经很久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我涌起一个希望

你能一直在这里坐着

这样我就能触摸你

一个幻觉的影子

在椅背上,在墙壁上

非常强烈地投射了上去

卢卫平的诗

清明记事

从母亲的坟头下来

我听见一片草丛中

有人在叫妈妈

我循着叫声走进那片草丛

没看见人影

只看见一只小羊羔在叫

它刚学会吃草

它的妈妈应该不会走远

应该就在我上山时

碰见的那群羊中

它的妈妈应该能听见它的呼叫

我第一次听见

一只小羊羔的叫声

像一个孤儿在天黑前叫妈妈

小羊羔不认识我

但我决定晚一点儿下山

站在小羊羔身边

看它吃草

陪它等它的妈妈回来

307 房的蝴蝶

我是晚上9点入住307房的

我一开门,就看见两只蝴蝶

翅膀是蓝色的,比我的T恤衫

蓝得更自然一些

它们肯定没到一楼前台登记

就比我先入住房间

它们不知道307房只有一张单人床

我犹豫要不要拉开窗帘

打开窗子请它们飞出去

窗外寂静漆黑

这么晚了它们到哪里住宿

它们贴着天花板飞了一分钟

就栖落在窗帘上

翅膀张开着,但不再飞舞

它们是在练习睡着了

仍然能保持平衡

不会从窗帘上掉下来

我带着洛威尔的诗集《臭鼬的时光》

此刻,灯光下双飞双栖的蝴蝶

不是洛威尔月光下孤单的臭鼬

我不会失眠,我怀疑

蝴蝶是假装入睡

等我睡着了,它们会伴着蝶恋花的

舞曲飞进我的梦里

让我桂华皎洁的秋梦

增添几分兰草葳蕤的春意

我羡慕我梦里的蝴蝶

我的梦里就像车八岭一样

是蝴蝶的乐园

在满堂客家大围

160多年,有没有人

住过大围里的每一间房子

777间房子,一天住一间

要住两年多才能住完

有没有一个夜晚

月黑风高,鸱鸮悲鸣

大围里只住了一个人

他担心大门没有闩紧

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有没有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

在大围里玩捉迷藏的游戏

从清晨到傍晚

谁也没找到谁藏在哪间阁楼

有没有异乡客用瞭望孔

看大雁南飞,看黄叶落地

有没有思春的少女

从射击孔里抛下绣球

岭南第一围,固若金汤的

城堡,有没有160多年

因为没有盗贼兵匪

敢侵扰而孤独求败

160多年,高大的墙体

找不到一个裂缝

有没有暴雨来临时

想到墙缝里躲雨的

蚂蚁感到绝望

从满堂客家大围屋一出来

我就被这些问题重重围住

张况的诗

木 匠

普天之下,我只崇拜木匠这个职业

只对木匠佩服得五体投地

木匠是最懂得森林的人,他们最理解绿色

很显然,他们有别于伐木工

他们的斧凿只用来修补森林的创伤

看见了吗?他们甚至可以将我这样的朽木

雕刻成诗人的形状

让我像一棵树一样

绿绿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海寿,一叶知秋

一条渡船而来的歇后语

伸手拔起两岸林立的高楼

我看见秋天的禅房,跃起一条木鱼

瞬间将鸟儿的天空倾覆、倒扣

西江是仙女匆匆甩出去的水袖

收不回一江涨涨落落的爱恨情仇

川流不息的四季,卸下时间的辎重

只保留海寿这一叶瘦瘦的秋

海寿无疆,梵音悠悠

天空中打坐的白云

不慎在江心走丢

佛说:菩提的今生是海寿

海寿的前世是扁舟

石鼓书院月色

眼前幽秘的石鼓书院,至今庋藏着

唐朝的三江月色。那是李太白眼里的

一轮孤月,淹在李宽酒壶里的一斑留白

晃动着湘江、蒸水、耒水

颠扑不破的魂魄

赵祯的书法水平一般,但明显要比

颜真卿、柳公权们多出一丝王者之气

其实题不题字真的不要紧,要紧的是

敕额。那来自皇家格局的出生纸

是一张衔着金钥匙的楷体荣宠

有着岁月洗刷不去的真迹。凉风拂过

石鼓蚀骨,石鼓之爱竟是如此这般地销魂

肉眼看不见的冰霜,裹着一脉书香

里面竟也能读出民间欲说还休的疾苦

书香引路,诗词歌赋都是

唐宋以来的旧繁华,难觅祖籍

循着先知的足迹观瞻历史镜像,赫然发现

可爱的宋仁宗,也不能免俗地手痒一回

他信笔一挥,就是石鼓书院身后

千年不散的体香。如影随形的信念

圈点历代的审美,张扬谜一般风流的书卷气

摒弃娱乐深喉的纠缠,老夫独一份的清雅

至今都能瞅见朱熹作记之后的仰望之诚

茂名浪漫海岸遐思

取走海里的盐,海水就变得轻松了

轻松的浪花拍打着我的脚踝

就像儿时入睡之前,耳畔轻轻响起

祖母慈眉善目的童谣

取走大海的喧响

我的心就变得宁静了

宁静的心海里装着情感宣言

我想在晨曦醒来之前,逐字逐句

悄悄默念给远方的她听

那里面有我和她秘而不宣的爱恋

给海岸添加一些浪漫的词

诗句就会长出海鸥的翅膀,扑棱着

飞向无边的蔚蓝,风一样拽着我

去际会海天一色的悲壮

给流浪的云朵腾出一片天空

诗歌就成了海天之间最神圣的留白

神圣的留白,就像恋人之间

四目相对时的那种柔曼表白

在浪漫海岸想念一个人

掬一把海水,我都能看见里面的甜

倮倮的诗

在流水上给你写一封信

用手蘸着猪油,

在流水上给你写一封信,

托水鸟带给你,

希望流水能洗濯你的心。

积雨云是看客,

枯萎的芦苇也是,

甚至河里面的淤泥、石头都是。

在我的生命里,你是意外的访客,

在我租借的流水上漂来,

冲垮了渐渐颓败的庭院。

我的灵魂是一个破产的公司,

甚至付不起肉体的租金。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唉,灵魂的漂流瓶漂到哪里算哪里吧。

像一个错误的词语或像一枚虚词

疑似偶然,我像一个错误的词语

漂在了沱江的流水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

也许是高温让写字楼失去了优雅,

冒烟的数字像发射失败的火箭般坠落。

也许是干涸的心灵需要一场古典的大雨,

也许是心里一直匿藏着一个别处,

也许是女儿的短信:我想去凤凰。

高铁让距离不再是距离,

但美却没有大打折扣。

夜晚追随沱江岸边飞翔的凤凰,

心在激光和灯光编织的梦境中

飞翔……心被光线越捆越紧……

大多数灯光熄灭以后,我

一个人坐在吊脚楼的阳台上,

像一枚虚词别在寂静的胸前,

悄悄焊接星空、流水、群山和虫鸣……

意外以及不确定性

入夜,沱江两岸的灯光次第亮起,

橘黄色的灯光像尘世里升起的梦。

我坐在临江的吊脚楼上读《边城》,

楼下乘船经过的游客突然兴奋地

挥手向我示意,齐声喊:你好!

我因为意外而惊慌失措,

捧在手中的书掉入沱江中。

我并没有请求店主帮忙去打捞,

而是把它想象成一条鱼

——就让它游入故乡的河中吧。

被谁捞起或者腐烂是它的命运。

又有新的游船经过,

他们用疑惑的眼神

看了看漂在水面上的书本,

又看了看坐在阳台窗前喝茶的我。

这时候女儿从屋里跑出来:

老爸,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的手里拿着一本精装的《边城》。

黄昏因为我观察河流上的船只而改变了形状

这个黄昏的形状不是落日和河流构成的——

它是由运砂船、轮渡、货轮、客轮、快艇

和大小渔船构成的,还有江边的水草和行人,

还有船只激起的浪花和小舟荡起的涟漪,

还有倚在饭店的栏杆边远眺

——貌似无所事事,

实则心事重重的我构成的。

铅色的天空上

盘旋着一只鹰

——它的飞翔占领整个天空,

遮天蔽日的翅膀让我喘不过气来。

手机的取景框决定了我眼里黄昏的形状,

船只往来如梭,江水日夜奔流不息,

我的内心亦日夜奔腾着一条大江,

——比珠江更加恣肆。

大水大鱼的时代,

没人驻足聆听泉水叮咚。

我像一条猎狗,等待即将到来的外商,

带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又担心他带来坏消息……

蒋楠的诗

车前草

大禹的马车停在庭前

轮毂转动河谷驯服洪峰的鞭子

多少马匹哑然于时光的错觉中

当它开口,嘶鸣戳破春江堤坝

散落一地被子植物的花序,覆盖卵形车身

是从未被中草药手册调教过的白纸

从旷远到近前,是它默写在一根草茎上

的车辙,接通脐下三寸到土地根系的秘道

黄 柏

一道乡关的缝隙,让丛林中的寡言者

走出静穆,翻掘村落的空寂与苦涩

河流源头的摆渡人,蹑立在额纹间的

一段陡岸,辨认溢出筋骨的僻静

伤痕在身上消失,让分解史中

一声隐秘的叹息,昏厥在时间回廊的根茎

而从树枝上走失的晨霭

用金黄的体液践行生命之约

直至时光之刃剥开我的身世、名姓、相貌

从一块古老的树皮上找到发祥地

半枝莲

以如莲的心境垂帘隐居

举盏提纯空山的味道与温度

草木在半坡上背起山峦发癫

向上的吻痕漾起泥土内心的微澜

偏向沙丘与流云的翠袖

是韩信提审岩魔的赶山鞭

牧笛喑哑,荒寂的风疾踅至眉睫

箭弩与纷争止于用影子定制的一袭紫衣

蓝色刀刃砸疼朝野的面孔,一片

困于底层的狭叶,洞穿历史的半根权杖

花果坠地时,她犹抱青山抵押半面形体

的样态,迥异于变形记里浮沉的众相

吴迪安的诗

醒来在厅里晃荡……

醒来在厅里晃荡

一束韭菜花

贴着电视黑屏

忘了告诉你

上个月吵的那场架

没吵完

避雷的那根针……

避雷的那根针镀上阳光

我也有一根

暂且不晾晒它

裤子喝咖啡

看过了对面

楼长得胖了

一根针不成比例

城里的晚霞抵不近群山……

城里的晚霞抵不近群山

抵了楼房

一片楼被烧

黑的楼

转眼我也炭了

睁开小眼睛

四处走

到天明

秋虫唧唧,复唧唧……

秋虫唧唧,复唧唧

走到她跟前

抱不动

迈不开腿

静夜层叠层

夜里有……

夜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和影子

各种说话声

一会儿,静得一根毛也没有

黑是一沓纸

一张张往下翻

水珠溅一脸……

水珠溅一脸

溅你一身

滑得要摔倒

我拦腰抱住

滑上了天

一朵云做了浴池

喷香的雨

略微的酸雨

游子衿的诗

蚂 蚁

这条街道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走过

乘车或步行。如果不看清他们的脸

他们只是一群蚂蚁,在丛林中穿行

那么,请仔细看,记住他们,然后抬起头

看看天空中的白云,每天都在飘过

如果不记住它们,蚂蚁们辛勤的劳作

将毫无意义。它们活着,没有收获

它们的卑微,代表了世间万物

要求被铭记

海 螺

这些年来我收集了不少海螺

大的,小的,各种形状的

有的知道名字,有的不知道

有的送人了,剩下的

随意摆在书房。我不认为

它们和大海还有某种联系

只是简单地喜欢它们,和它们一起

倾听窗外的雨声。雨停了

青草继续生长,乌云渐渐散去

这些过程艰难,但势不可当

街边的果贩卖出了

第一只橘子,这些

它们都知道,而我

迟早也能察觉,但它们还是

趁我熟睡时,告诉了我

委托一只千手螺的沉默

与我的沉默,交织在一起

荆棘鸟

那只鸟曾是果园里的一只橘子

我看着它长大,变成鸟,飞走

当它黄色的身影离去

物种的转换得以完成

但它无法变成别的事物

来到我的灯下,在这个下午

和我一起分析气候变化

带来的人心骚动,它也不能变成

一个梦,或一段真实的经历

飞吧,小鸟,在天空中

播洒你的喜悦。你将被遗忘

即使你回到枝头,你也只是

一束阳光,而树是

长在鲸鱼背上的波浪

我也从一个,变成了无数个,因为远远地眺望

我脚下的土壤被抽走,只剩下冥想

邀 请

南方有种类繁多的植物,长在一起

抬起头,它们在远处的山上

低下头,它们就在脚下,站得久了

会和它们长在一起,枝条

从手上长出来,又飞快地长出叶子

挂满全身,土壤的力量从脚掌上传过来

南方也有种类繁多的动物,人

不过是其中一种。我们都曾经

收到植物的邀请:去成为它们

去长出叶子,去飘落,随风而逝

丫丫的诗

返 青

如何描述这一天的完整

晌午的光线甩出弧步

墨汁升腾。空气中的白色之舞

地球的公转,缓慢而堕落

一种新生的良辰美景

落入茶杯的底部

正午

一丛剑兰从杯底长出

在对视中

我们互为彼此的参照物

指兰为竹

这一次,这丛兰

竟然开出了骨头

竹节一样铮铮的骨头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骨头了

年轻时候,每次开花

不是开出月光就是蝴蝶

不是关乎李白,就是关乎梁祝

这致命的标签,贴在额头上的膏药

她抖了抖叶脉,这些柔软了一辈子的剑条

耸耸肩,锵锵作响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真理了

她端坐在溪边,被弃而后生真教人痛快

谁说兰必须是兰?而不可以是梅

是菊,是竹?

现在,她就是要这样

血肉清晰

举着绽开的骨头示人

仿佛坚决要让谁看见

又像是誓将与谁,永不相见

一丛兰花飞进我居住的盒子里

无月的夜晚

我打开窗户写诗

一丛兰花

飞进我居住的盒子里

这闪光的造访者

莫非天使附身?

她慢慢靠近我

照亮我书写的纸张

我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绿色

轻盈的花瓣,金黄抱着金黄

韶华落在我的头顶

隐秘的盒子,整个发着光

被带动着

轻轻飞了起来

灯 神

她拿了根绣花针,轻轻地

拨了拨灯芯——一下,两下,三下

整间屋子,不,整个世界

就开始神光满溢。所有事物,被点亮

床、梳妆台、墙角的仿真百合

窗帘、地上的灰尘,甚至

她脸上浅浅的小雀斑

便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噔,噔,噔……她听到有人在体内

爬楼梯的声音。沿着肋骨,拾级而上

如果没有猜错,那人一定是

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拿着铁锹

微光中,一个巨大的茅塞被撬开

她脑壳里那些酸性、碱性

阳性、阴性的词,奋不顾身

冲了出来。她们手牵手,跳起火圈舞

有风吹来。火光激动了一下

像极眼前这场,不大不小的,动静

余史炎的诗

偷听米莱的日记

米莱生活中的男人和女人

都热衷于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性感

她呼吸了很多新女性的热情

在两头都燃烧的蜡烛里

她承认无法永恒的事物发出了光芒

确实,世界可能嘲笑她

如果受苦,她承认那是她自己的事

她用一把小匕首残忍地舔舐着柠檬

坚信最终的爱应该找到她

我们无法在日记中偷听狂野的岁月

只在蝴蝶和唐纳雀的无意中

听见近乎图画书般的欢乐回忆

彻底享受她歌曲的果实

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如果出乎意料的话

我确信在这一个下午

曾响起了竖琴编织者的歌谣

护城河

在成年的城墙下

我的心生长着云

风一来所有的白就散尽了

在夜里疲倦的岸上

看灯光浮在水的身体里

我才把所有的爱

放在手指尖上

仿佛拿捏着具体了的光

让黄昏也会消失

白昼过得匆忙

繁霜鬓

我以为从今以后可以朴实无华

像草木一样真诚地青真诚地黄

之所以相遇是因为不相忘

我不愿意有今生未尽之来生

我不愿意绛珠草面对神瑛石

毫无意义的日子,将就些许意义

我不忍心看着落英缤纷

你在雪中挑拣半片的花瓣

绝妙相关

我浑然不知何事何物

引我至此

远离我未曾到达之处

而今永无回头之时

消失了,面孔经过的地方

我曾以为可延长停顿

享有更长的欢乐

有些面孔

在我这里留下影像

而我可能在他那里种下了

某种信息的种子

使他们的未来有别样的果实

难以猜测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联

我们经过

短暂地照亮彼此

邓醒群的诗

夏日,品茶怀远

长安不远,马蹄轻。李白走了

杜甫也走了。见长安

不愁亦愁,城楼危危

诗还在,花开半夏

谁,还在咏叹。谁

还在夏日的阳光中。凭吊野鬼游灵

道一声,别来无恙

书中,有美人翩翩起舞

那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

书生高中,怎就忘却月下言

淡茶当酒,品茶怀远,思无邪

望北,红尘身外过

茶园之外

暴雨黄色预警生效,雨倾盆

雷声、雨色,闪电是最亮堂的光

照亮了昏暗的天空。大地一片朦胧

江水泛黄。一尾在水中奔跑的鱼

心若明镜

把春天留在石墙上

房子或建于盛世。重修,也时逢盛世

世道的轮回,不是你呼我唤的事

天道有恒。毁了,重建。建了,再拆

生死之间,生生不息。门前的流水

涨退有序。池塘,荷花衰败有时

雕梁画栋,绝笔神工,寓意深刻

女儿墙与马头墙,各领风骚

倚墙,听风,读天。山外山

楼外楼。远去的燕子,空空的窝

把春天留在石墙上。一座老房子

曾经有多少生命从大门走出

就有多少灵魂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