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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美学“英雄”概念解读《木兰诗》

2022-12-30张春花

语文教学与研究 2022年10期
关键词:木兰诗克里斯托弗木兰

◎张春花

作为“乐府双壁”之一,《木兰诗》是一首北朝民歌,也是一篇长篇叙事诗。“木兰”的形象与英雄故事在千百年来广为传颂,并接连改编为电影或戏曲等艺术形式。既然是“英雄”,定有其伟大之处。从逻辑上讲,正如老舍在散文《母亲》中所言,“她伟大,因为她是母亲。一个母亲就必定是一位英雄”。结合当下美学上的概念“英雄”,及叙写“英雄”的写作手法与模型“英雄之旅”,我们再次深入分析《木兰诗》的美学意义。

在概念起源上,“英雄之旅”是美国学者约瑟夫·坎贝尔提出的一种“叙述”模型,是基于对东西方英雄神话故事的总结而提出,具体呈现于他的《千面英雄》著作中。此后,在著名编剧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的研究中,“英雄之旅”的叙述模型被进一步简化,具体呈现于其《作家之旅》著作中,即三幕、十二个阶段。其中,“三幕”是指分离、沦落与入会、返回;十二个阶段则是英雄从“正常世界”到“携万能药回归”的具体旅程。“英雄之旅”的诞生有其理论基础,即“功能说”“英雄千人一面说”和“原型学”。其中,功能说的代表是俄国民俗学家弗拉基米尔·普罗普;千人一面说的代表是加拿大文艺理论家诺思罗普·弗莱;更重要的是符合原型学的审美倾向。[1]从英雄的叙述范式上讲,“英雄之旅”的概念已成为好莱坞英雄故事的主要模型。作为叙事诗《木兰诗》而言,“木兰”的英雄故事和英雄形象,倘若以“英雄之旅”的概念和模型进行美学解读,能够深化对文本内容、人物形象、主题意蕴和艺术成就的理解。

一、关于大同小异的“英雄”与“英雄之旅”

“英雄”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尽管在旅程细节上存在细微差异,但在英雄的总体模式或者本质上是大同小异。[2]从这个角度讲,关于英雄的旅程或范式,具有普世性的出发和回归模式。作为《木兰诗》中的英雄“木兰”而言,其英雄旅程也具有这种共性的范式。

英雄之旅的第一幕:分离

在英雄之旅的起始阶段,“英雄”将会在“刺激性事件”的指引下受到“召唤”,并要完全打破日常的生活模式和节奏,开启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冒险过程。例如英雄木兰,就是在“可汗大点兵”的召唤下“替爷征”。这个冒险过程是木兰基于“阿爷无大儿”的现实出发,打破了其“当户织”的日常生活,进而踏上冒险之旅。

从这角度讲,英雄并非生而为之,在成为英雄之前也是普通人中的一员,有着自己的正常生活。需要强调的是,关于英雄的壮志雄心,在其开启冒险之旅前是体现不出来,即秉承普通生活中的普通情感,从而更加衬托出英雄人物形象的伟大。从木兰生活的时代背景看,保家卫国、从军“赴戎机”是男子的责任,而女子并无从军义务,这从“不知木兰是女郎”即可得知。这与杜甫《石壕吏》中的“独与老翁别”还有所不同,老妇虽然也是“替夫从军”,却是以“犹得备晨炊”的形式参军,尽管也是英雄,尽管也是被迫无奈,但杜甫的表达主题却是“民不聊生”的无奈与悲怆。

所谓造化弄人,国家起战事,生活起了“波澜”,而在“点兵”的“十二卷”中,“阿爷”的名字是“卷卷有”。基于“木兰无长兄”的考虑,木兰在“唧唧复唧唧”中只能选择接受召唤,并进行“乔装打扮”后替父从军。从木兰的复杂情绪中可以看出,倘若决定接受冒险之旅,那么就要完全突破自己的日常生活和舒适感,这也就解释了木兰的犹豫与纠结,如该怎样与男子一块从军以及会不会被人识破自己的女儿身等。但是,囿于现实实际,木兰最终决心奔赴前线,并准备骏马、鞍鞯、辔头、长鞭。当然,这只是英雄之旅的“第一道边界”,只有跨越这个边界才能显示英雄的壮志雄心,即物理上和精神上的边界。从“暮宿黄河边”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从“暮至黑山头”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木兰昼夜兼程,从而完成了物理上的跨越。同时,通过对“不闻爷娘唤女声”的反复叙述,以亲情思念为精神挂念的精神边界,也在木兰的坚定中实现跨越。至此,木兰的英雄之旅正式进入完全不一样的冒险界面。

英雄之旅的第二幕:沦落

在这个阶段,英雄的挑战才真正开始,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必定要历经多重考验,甚至面对死亡威胁,这是英雄之旅最精彩的片段,也是英雄之所以伟大的原因。

在《木兰诗》中,尽管没有详细描述木兰所遭遇的种种困难与险境,仅以六句话予以概括,如从“万里赴戎机”到“壮士十年归”。仔细推究其中的数字,如“万里”“百战”“十年”等词,以及“朔气”与“寒光”,很容易想象战争的残酷与壮烈。当然,以此种方式安排叙述,也是基于情感表达的需要,这在后文有详细描述。

从这个角度理解,面对十年的战事与考验,英雄才能真正被“定义”,由此可见英雄之旅的磨难与困难。换句话讲,只有通过了重重磨难的考核,英雄的形象才会浮出水面。显然,木兰成功了,并在“归来见天子”中被“策勋十二转”,被“赏赐百千强”。

英雄之旅的第三幕:返回

在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看来,尽管英雄已经历经冒险,并被“定义”为英雄,但仍需完成最后一个跨越,即“归来的阀限”,因为英雄最终还是要回归正常生活。

正如英雄之旅开启阶段的选择,在“返回”阶段的英雄也要进行“继续”或“回归”的两个选择。所谓“功成身退”,并非看起来那般容易,毕竟英雄经历了万般磨难,更历经了生死考验,若要果断放弃名利双收下的英雄光环,再次回归正常生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与旅程开启时的“艰难”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英雄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能够主动放弃光环,“甘于平庸”,甘愿过普通生活。作为木兰而言,她实现了这一阶段的跨越。例如,从“不用尚书郎”到“送儿还故乡”,木兰选择以“千里足”回到亲人身边,回归普通的儿女情长。从“脱我战时袍”到“对镜贴花黄”,从阿姊的“当户理红妆”到小弟的“磨刀霍霍向猪羊”,木兰最终回到了原点,并从“不闻爷娘唤女声”中完成了亲情的皈依。当然,从“火伴皆惊忙”中也能够体现木兰作为女英雄的伟大之处,而且她也携带了“万能药”回归,即和平的生活、甜蜜的亲情、阖家的团圆以及启发读者情感体验的万能药。

从文学艺术的形式和规律来讲,弗莱意义上的普遍性与“英雄之旅”概念的普适性是相通的,即仅围绕个别作品的微观研究,不利于挖掘不同文学作品之间的联系,也不利于对“英雄故事”这一主题进行东西方的宏观研究。[3]单纯从语文教学来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明确指出,要“吸收古今中外优秀文化”。[4]因此,基于宏观视野的“英雄之旅”研究,能够极大提升学生的精神成长。同时,以“英雄之旅”进行“大概念”视域下的教学,是课程改革的诉求,也是培养学生核心素养的重要途径。

二、木兰英雄原型的“求同存异”

基于荣格意义上的原型理论,克里斯托弗·沃格勒总结出七种英雄之旅中出现的角色原型,例如英雄、信使、导师、伙伴、变形者、阴影、骗徒。在英雄的原型方面,木兰体现出的英雄形象与沃格勒意义上的英雄原型是类似的。

(一)英雄的界定

在古希腊语中,“英雄”的意思是“保护和服务”,是甘于奉献和具有牺牲精神的人物。克里斯托弗·沃格勒从“牺牲”的角度定位“何为英雄”,是对英雄传统内涵的承继,即英雄之所以伟大,不在于其如何勇敢、无畏,而在于敢牺牲自我,并奉献他人的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讲,木兰甘于代替“阿爷”从军,甘愿奉献出自己的“十年”青春,并不惜一切在战场上杀敌厮杀,而在凯旋后却选择“回故乡”,由此体现出她的伟大之处。因此,木兰的个人英雄形象与克里斯托弗·沃格勒所言的英雄内涵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二)英雄的分类

从克里斯托弗·沃格勒对英雄的分类来看,英雄可分为“自愿英雄”“以集体为重的英雄”“不自愿英雄”“孤僻英雄”“悲剧英雄”等不同类型,每个类型的内涵与特点均不相同。显然,从木兰选择从军的那一刻起,“自愿性”的标签就成为她作为英雄的属性。尽管木兰也“叹息”和怅然,但最终还是做出了自我抉择,选择以女扮男装的参军。当然,除了自愿英雄外,以集体为重的英雄也是她的标签之一,这也是基于木兰对“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的综合考量。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从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的英雄分类中找到木兰的英雄原型。还可以把她看作以集体(家庭)为重的英雄。

(三)英雄的功能

在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看来,英雄应具备成长与行为两方面的功能,在面对困境、抉择、战争、死亡时,英雄会展示这两方面的功能,体现其无畏和奉献的一面,最重要的是能够战胜死亡并最终回归,以显示英雄的伟大与死亡的“可突破”。纵观木兰的英雄之旅,从“木兰当户织”到“策勋十二转”,从普通女子到“尚书郎”,全面体现了一个英雄应该具有的成长能力和行为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木兰的英雄价值也与克里斯托弗·沃格勒意义上的价值定位相统一。

(四)英雄的缺陷

需要指出的是,英雄并不是完美的,也具有普通人的弱点,而正是这些瑕疵才赋予英雄以真实性。作为一名巾帼英雄,木兰显然也有诸多的缺陷,例如作为女子的“叹息”,以及在“不闻爷娘唤女声”中的儿女情长。较之铁骨铮铮的英雄形象,木兰的形象更像是一个充满复杂情绪的矛盾综合体,却不会影响木兰作为英雄的界定。木兰的焦虑、担心的过程,其实正是说服自己、坚定信念的过程,这就是英雄人物成长的普遍范式,同时也是木兰作为女性参军的真实的心理活动。

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木兰在情感上的挣扎恰恰赋予了英雄故事的真实感和质感。从这个角度讲,以“缺陷”形式呈现的女英雄,正反映了木兰的“不同”,其“不同”之处就在于不图功名与利禄,而是渴望通过保家卫国回归普通生活与女儿身,并享受亲情的温馨,这便是《木兰诗》着力刻画的女英雄的趋向与特点,也是“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的用意所在。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木兰身上的英雄属性能够从克里斯托弗·沃格勒的分类中获得,但是“女英雄”的标签却无迹可寻,这也是《木兰诗》在英雄选材方面的独特之处,也是英雄原型的求同存异之处。

三、《木兰诗》在叙述层面的独特之处

关于叙事层面的独特,可从文中对战争过程的概括窥见一斑。这里有两个概念需要明确,即事实发生的真实时间和叙事文本所用的时间。通过对两种时间的对比,能够从中获得作者的叙事节奏和叙事意图。

先看《木兰诗》的叙事节奏。纵观全文,在木兰“英雄之旅”的“分离”阶段和“返回阶段”,叙述语言非常详细,节奏非常缓慢。但是,在“沦落”部分,即英雄经历的困难与磨难,以及战胜敌人的过程,其叙事节奏却非常快。一般而言,“沦落”部分是最为精彩的部分,也是读者最为期待的部分,这不免就产生了叙事节奏上的矛盾。在《木兰诗》中,作者以六句话高度概括了木兰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过程,从而呈现出战事过程的“十年”与语言叙述的“十秒”之间的强烈对比。从叙事速度的前后变化来看,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作者的叙事意图,即不是突出战争过程的惨烈与艰苦,也不是刻画木兰的奋勇杀敌,而是在“分离”和“返回”阶段的和平、成长与阖家团圆后的儿女情长。

再来分析木兰英雄之旅中“返回”部分的独特性。在《木兰诗》中,木兰“归来见天子”的叙事语言共八句,而“还故乡”的叙事语言则是十六句,从中可见语言铺陈的侧重点。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见天子”还是“还故乡”,整个“回归”过程没有障碍,非常顺利,没有了之前的纠结与焦虑。这也体现了木兰的英雄之旅与其他英雄之旅模式的不同之处。仔细推究,一方面与作者的叙事意图有关系,既表现一个不同的“女英雄”的形象;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读者,木兰之所以不同,除了“启程”与“归来”的“自愿”之外,更阐述了英雄回归的最高境界,即回到原点才是真英雄,这也是克里斯托弗·沃格勒在英雄分类上的缺点,也是木兰作为“女英雄”的伟大之处。

以“英雄”及“英雄之旅”的概念看木兰人物形象,能够从整体上打破微观层面的狭隘分析,从而构建出宏观意义上的中西方英雄研究范式,对于理解人物形象、主题意蕴和艺术特色有重要作用。当然,沃格勒关于英雄的分类也有一定缺陷,但对于如何解读“英雄之旅”,无疑提供了一种普世的分析路径。纵观中外文学史,“英雄”主题是“永恒”的。在语文教学中,以这种“大概念”形式的教学模式,为学生解读同类型作品提供了一种新路径,从而促进思想文化修养和精神成长,落实课程标准中关于语文素养的培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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