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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酹江月,得失寸心知
——从“酹”字解读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情感

2022-12-26贺树军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念奴娇怀古字理

贺树军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融写景、咏史、抒情于一体,是豪放词的代表作,被赞为宋词第一名篇,宋代文学家胡仔就誉其为“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

《念奴娇·赤壁怀古》语言凝练含蓄、情感丰富蕴藉、意境深远雄健,有着读不尽的古典美。对这首词情感的解读一直是教学的重点,也是难点。不少老师从“怀古”切入,在周瑜与苏轼的对比中寻找解读文本的突破口,这很重要,也很必要;但当读者赏读到“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时,一种感觉也是一个困惑往往会随之产生:苏轼与周瑜的对比中产生的惆怅、失落、伤感不能很好地与这句一脉相融,这又当何解?很多鉴赏到这里就会味之不深、言之不详,就像进入一个漩涡,漂浮,旋转,直至消失。其实教学可另辟蹊径,从“酹”字突破,或能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一、“酹”字的字理分析

“(文字)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建构,是中华美学、艺术、哲学的浓缩,是中华文化的全息性存在。”[1]汉字属于表意文字,汉字字形虽不断演变,字义也在不断变化和丰富,但其诸多义项之间往往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字理,就是汉字的构形理据。分析字理,就是分析汉字的构形,去追溯汉字本义或探寻其义项的演变过程和规律,从而发现汉字的文化属性。在鉴赏古典诗歌的语词时,我们可以通过某些关键字词的字理分析,发现汉字承载的文化内蕴,也可品味诗人炼字之妙,或化抽象为具体,或变艰涩为晓畅,或让简易显蕴藉,也即所谓的“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从而找到一条通往诗人内心深处的通道。

1.酹酒苍茫,倚歌平远,亭上玉虹腰冷。(宋·吴文英《十二郎·垂虹桥》)

2.举酒酹空阔,汗漫与为游。(宋·吴潜《水调歌头·天宇正高爽》)

3.酒酹湘君庙,歌招屈子魂。(宋·陆游《梦中江行过乡豪家赋诗二首既觉犹历历能记也》)

4.起舞酹英魄,余愤海西流。(宋·刘辰翁《水调歌头·群动各已息》)

5.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后汉书·张奂传》)

6.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明史·海瑞传》)

人教版教材将“酹”字注解为“把酒洒在地上以示凭吊”,从“酹”字的众多语义看,“酹”表祭奠,也表起誓,是一个饱含肃穆、庄严、郑重之情的动作。怀着这样的心情,苏轼在凭吊祭奠自己敬仰的英雄周公瑾,其实也在祭奠自己积极入世的理想,面对江月,叹“人生如梦”,短暂虚无,无从把握。众所周知,祭奠是肃穆、庄重之情达到极致的一种动作外现。祭奠前后,是一个明显的情感转换,“酹”酒之后,以前皆成过往,未来即将到来。苏轼这时有了如梦初醒的感觉,被贬黄州时的落寞,年华逝去的惆怅,功业难就的失落,一切都将渐趋于冲和平静,苏轼正在完成一次心灵的突围。

二、“酹江月”的意义探寻

“江”与“月”都是中国古典诗词中最为常见的传统意象,在传统文化中均占有重要位置。“河水的永恒性与无限性既使人想起人生的有限与短暂,产生一种人生苦短的悲凉;同时,开阔的河面、执着向前的河水、永恒不逝的江流又使人胸襟开阔,使人尘俗顿消,使人超越有限而渺小的自我,将自己与面前博大的世界融为一体。”[2]孔子就有“逝者如斯夫”旷远深沉的喟叹,在时间的洪流中,一切都被冲刷、被洗涤,甚至被淹没。所以苏轼感叹“千古风流人物”也不过终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仕途坎坷、遭遇贬谪的自己。苏轼将个人的失意、伤感放置于时间长河之中,这种失意与伤感就被稀释得有些淡薄了。所以词至最后,苏轼感叹“人生如梦”。梦虽短暂虚无甚至有梦魇,但梦逝之时,也是梦回现实之时,原来的雄心壮志、理想抱负在现实中触地,内心换来的不是坠落云端的失落,而是被现实接纳的踏实与平和,就像浩浩奔涌的江河水融入大海,终归于平静。

“月”的意象更是高频出现在诗词中,或托相思,或表心志,或寄欢愉,或寓愁苦。苏轼到黄州后受佛释思想影响渐深,将月比心是佛家思想中常见的比喻,如《菩提心论》中有“照见本心,湛然清净,犹如满月,光满虚空”的句子,《五灯会元正法希明禅师》亦有“心月孤圆,自生违背”之说。唐宋很多诗僧,如寒山、贯休、皎然等都有大量将月比心的诗句。苏轼也写下了大量以心比月、将月喻心的诗歌,如《谢苏自之惠酒》有“我今不饮非不饮,心月皎皎长孤圆”;《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一首而晋卿和二首》有“我今心似一潭月,君已身如万斛舟”;《滕州江上夜起明月》有“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在众多诗歌中,月之皎洁清朗与心之高洁清雅自然契合,心如月,月似心,这是苏轼对月情有独钟的重要原因。

江和月还代表自然永恒,最有名的当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与《念奴娇·赤壁怀古》创作于同一时期的《前赤壁赋》中,苏轼借客之口慨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江”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人与物皆可永恒,这是苏轼辩证思想下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也是他随缘自适、随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他身处逆境依然豁达、开朗、乐观。

在滚滚东去的江边,在皎皎朗照的月下,苏轼仿佛从现实中脱离,置身于旷远亘古的时空之中。在“变”与“不变”皆是相对的思辨中,苏轼身心获得一种平静与超然。他“酹”江月,是在为理想祭奠,更在为自己如月高洁的本心起誓,坚守本心,超然乐观,坦然豁达。“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得与失就像是天平的两端,得失相连,得失互倚,失而有得,这应就是苏东坡的所悟所得。

“乌台诗案”让苏轼被贬黄州,他一下跌入人生低谷,心中五味杂陈,《念奴娇·赤壁怀古》情感之复杂就可想而知;但就是在黄州,苏轼的创作和内心都在冲破迷雾,他正在走向一个全新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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