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飞

有一双鞋子，趁主人夜里睡觉的时候，从房间内偷偷地逃了出来。

的确是逃了出来。

它们天天穿在主人脚上，失去自由，被动地走路或者奔跑，有时候踩进泥沼里，有时候让石头硌着了，有时候甚至被尖刺刺穿过，这种痛苦的、令人窒息的生活它们早已经受够了。

这天夜里，月光很好。左鞋和右鞋就按照原定的逃脱计划，顺利地来到室外，不再遭受主人双脚的控制，又一鼓作气奔到野外，终于觉得彻底安全了，便相互搀扶着，走到一块石头上，边喘气边歇息。

左鞋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伙伴，说：“真不敢相信，经过刚才的一番历险，我们终于自由了。以后，我们不必再闻谁的脚臭味儿，更不必牺牲自己，保护一双矫情的肉脚。”

右鞋碰了碰左鞋，激动地说：“让以前的苦日子见鬼去吧，我们以后要过崭新的生活，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或者……或者，一个月不走，两个月不跑，也没有人管我们。我们是拥有尊严的一双鞋，我们是重获新生的一双鞋！”

沉默了一会儿，左鞋问右鞋：“刚才我们是怎么走路的？离开主人的脚，我们没有练习过一次，竟然无师自通，即使夜色朦胧、路面凸凹不平，我们也能健步如飞，这是不是真的？”

右鞋在石头上跳了跳，兴奋地说：“是啊，刚才我们的步伐称得上平稳流畅，我们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你既没有摔过跤，我也没有跌进坑里爬不起来。你一下，我一下，你一步，我一步，我们就这样溜出屋子，来到广阔的天地，以后我们就是自己的主人，再也不受一丝一毫的憋屈！”

“可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原来主人的那种走法，左一下，右一下，抬脚——不，是抬鞋，再落鞋，紧接着又抬鞋，再落鞋，就这样重复下去，很有规律，很有章法，无形中走了一条线，至少没有离开这条线太远……”左鞋说。

右鞋靠近左鞋，鼓励它说：“那么以后我们就打破这种规律和章法，跟原来的主人彻底决裂，拥有我们自己的走法和路线。”

从第二天起，重新练习走路便成为这双鞋子最重要的活动。

好在它们不用吃喝，也不用睡觉，有的是时间用来琢磨全新的步法和技巧，再加上并不欠缺想象力，它们闹过不少笑话，也经历过不少曲折。虽然周围只有这一双鞋子，却出现了令人意外的混乱场面：

当左鞋朝前走时，右鞋就故意向后退；当左鞋高高地跳起来时，右鞋也跟着起跳，彼此却撞在一块儿，都跌了一个嘴啃泥；当左鞋头朝下一跳一跳地走路时，右鞋就贴着地面匍匐前进；左鞋朝鞋里塞入一块鹅卵石，说这样走路才安稳，右鞋就找到兩根羽毛插在两侧，说它更愿意轻盈地走路；左鞋尝试在草坡上滑行，右鞋则鼓足勇气翻着跟头走路；左鞋轻轻地跳到水面上，看自己能否像船那样走一段水路，结果溺了水，正在练习“三级跳”的右鞋急忙用一根木棍将它挑出来，用力地按压它，终于挤出它一肚子的浑水……

它们在白天练习，也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练习，有时候在地面练习，有时候爬到树上练习，既想飞檐走壁，又想真的像鸟儿那样高高地飞起来。终于有一天，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充满了疑虑和惊慌。左鞋对右鞋说：

“我们比以前更脏了，也更破了，却仍旧没有学会新的走法，没有得到有用的经验，我们是不是应该停止练习，像过去那样走路？”

右鞋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