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树学

【基本案情】

原告黄某和被告李某（均为12岁）系被告某中学初一某班学生。某日下午上体育课时，体育老师要求该班学生列队围绕操场慢跑两圈。列队跑步时，原告黄某跑在前面，被告李某跑在后面，两人中间隔有大约四五名同学。在跑第一圈时，秩序良好。跑第二圈时，有同学开始加快速度插队。李某在跑至第二圈弯道时，因加快了速度，在欲超过跑在前方的黄某时，将黄某撞倒在地，黄某的嘴唇撞到了地面，李某也因重心不稳摔倒并压在黄某的左肩上。体育老师发现黄某嘴唇出血后，即安排被告李某及另一名同学将黄某送至校医务室处理伤口。因校医务室不能缝针，学校联系了黄某的父亲，黄某的父亲于下午五点左右赶到学校，并将黄某送往医院诊治，黄某的伤势经鉴定构成10级伤残。

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李某违反体育老师提出的进行慢跑并列队跑的要求，加快速度超过跑在前方的原告黄某并将其撞倒，是导致黄某受伤的直接原因，应承担主要责任。在事故发生时，黄某系在前方跑步，其无法预见跑在后面的同学可能会作出何种行为，也无法有针对性地采取措施避免危险的发生，故黄某对此次事故的发生并无过错。本案的争议焦点是被告某中学有无过错，应否承担民事责任。首先，虽然该校体育老师在课前强调了活动安全问题，并要求学生进行列队慢跑、不要插队，但是，当不止一名学生加快了速度并插队时，作为一名专业的体育老师应当能够预见到加速跑并插队超越同学可能发生的危险，并积极防范危险的发生，而体育老师并未能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制止学生的加速超越行为，故对其后事故的发生具有一定过错。其次，根据《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15条之规定，“发生学生伤害事故，学校应当及时救助受伤害学生，并应当及时告知未成年学生的监护人”，然而，在校医务室告知无法进行缝针的情况下，学校并未及时采取救助措施，将受伤学生立即送往有条件的医院进行治疗，而是先联系学生家长，待家长赶到学校后，再由家长送受伤学生到医院治疗。此种做法难免会耽误治疗时间，不利于保护受伤害学生，对此，被告某中学亦存在一定过错。综上，法院判决被告某中学、李某分别对原告黄某的损失承担30%、70%的赔偿责任。

【法理分析】

本案是一起发生在学校体育课上的学生伤害事故，法院之所以判决学校承担部分赔偿责任，主要是因为学校对学生伤害事故的处置不力。

《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令第12号）第15条规定：“发生学生伤害事故，学校应当及时救助受伤害学生，并应当及时告知未成年学生的监护人；有条件的，应当采取紧急救援等方式救助。”据此，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学校应本着“一切以学生健康为本”的理念，以及时救治受伤害学生、最大程度保障学生人身安全为第一原则和要务，采取合理有效的救助措施。

首先，学校要及时救助受伤害学生。所谓“及时”，既包括在时间上不能拖延，也包括救助方式要合理，要求学校一旦发现学生受伤或生病，要按照当时的条件和可能，毫不迟延地采取相应的救助措施。需要指出的是，实践中，对于学生的某些外伤比较容易辨识，而对于一些不是外露于身体表面的伤病则不然。因此，如果学生反映身体不适或者学校发现学生身心出现异常，应当立即带学生到学校医务室进行检查或者送附近医院诊治，决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特别是在判断不清学生伤病情况时，不能以教师自己的观察和学生的自我感觉为准，切忌听到学生说“没事”就大意。拖沓大意、不以为意都有可能会导致学生错过最佳的救治时机，使其伤病加重和恶化。

其次，学校要及时通知学生家长。学校在对受伤害学生采取救助措施的同时，还要将有关情况及时告知学生家长。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有些学生在校突发惯有疾病，家长一般了解病情并掌握相关急救方法，通过与家长及时联系，可以听取家长的合理意见和建议，以争取抢救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证家长的知情权，便于家长及时采取相应的处置措施，防止学生因脱离家长的监护而使伤病加重和恶化。如果需要家长到学校或医院参与救护和处理的，学校应尽可能地提供方便。但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学校虽然有义务及时通知受伤害学生的家长，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坐等家长到校以后再处理。实践中，有的学校在事故发生后，不是首先及时采取措施救助受伤害学生，而是忙于通知学生家长来校，并让家长自行带孩子去医院检查治疗。这种做法极易贻误救治时间，导致学生伤（病）情加重和恶化。

在上述案例中，学生李某违反体育老师提出的列队慢跑的要求，加速超越跑在前方的学生黄某并将其撞倒，是导致黄某受伤的直接原因，应承担主要责任。同时，虽然学校老师在课前强调了活动安全问题，但是对学生加速跑并插队超越同学可能发生的危险预见不够，且未采取警示、制止等有效管理措施积极防范危险的发生，特别是在学生黄某受伤且校医室无法有效医治的情况下，学校没有及时采取送医院治疗的救助措施，而是先联系黄某的家长到校并由家长送孩子到医院治疗，此种做法难免会耽误治疗时间，不符合“及时救助”的法定要求。故法院根据《中小学幼儿园安全管理办法》第28条“学校在日常的教育教学活动中应当遵循教学规范，落实安全管理要求，合理预见、积极防范可能发生的风险”以及《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9条“学校知道学生突发疾病或者受到伤害，但未根据实际情况及时采取相应措施，学校应依法承担相应责任”之规定，判决被告中学对原告黄某的损失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有关启示】

学生在校学习、生活期间，突发疾病以及遭受意外伤害的情况时有发生。掌握正确的事故处理程序，切实提高应急处置能力，既有利于控制受伤害学生损害后果的加重和扩大，以规避和减少学校可能承担的风险和责任，同时也有利于及时、妥善解决事故纠纷，最大程度维护学校和受伤害学生的合法权益。

《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24条规定：“学校对未成年学生在校内或者本校组织的校外活动中发生人身伤害事故的，应当及时救护，妥善处理，并及时向有关主管部门报告。”据此，在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学校要做到以下几点：

其一，要及时救助受伤害学生，最大程度减轻学生损害后果。

如上文所述，学校对受伤害学生负有救助义务，且这种救助义务是不附带任何先决条件的。无论事故本身是否因学校的过错而引起，学校都应首先履行救助义务。因此，一旦发现学生受到人身伤害或者突发疾病，学校应当立即启动应急预案，派员快速赶到事发现场，根据学生伤病的具体情况，分别采取就地救治、送校医室检查和送附近医院抢救等措施，使学生的人身伤害降至最低程度。这样做，一方面，尽到了学校的法定职责和注意义务，最大程度保护了学生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从危机公关的角度来讲，学校的积极救助态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受伤害学生家长的对立情绪，使家长从内心感受到学校是尽职尽责的，从而为下一步家校沟通及事故处理奠定良好基础。

其二，要依法处理善后事宜，妥善化解矛盾纠纷。

一是要及时收集固定证据。事发现场的视频监控等书证物证、现场目击证人证言，是分析事故发生原因、认定事故性质和判断责任归属的重要依据。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学校要组织人员保护事故现场，及时收集、保存有关证据，以便为事故后续处理提供有利的佐证材料。比如，学生在食堂用餐后出现中毒反应的，学校要立即封闭食堂，将食堂剩余饭菜、学生的呕吐物等妥善封存；学生在课间玩耍时不慎受伤的，学校要及时调查事故现场的当事人和目击者，做好事故调查笔录；因为抢救受伤害学生而需移动现场物件的，学校要做出相应标志或者通过拍照、录像等方式记录现场变动情况，等等。

二是要认真进行事故调查。在救助学生、通知家长、保护现场等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学校要成立由主要领导挂帅的事故调查处理小组，必要时可邀请法律顾问、法治副校长、律师等专业人员及保险公司参加事故调查和处理工作。调查小组的主要任务，一为查明事故发生的原因与经过、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等情况，进一步收集、固定有关证据，对学校是否应当承担责任做到心中有数。二为对接学生家长和有关部门，做好沟通、协调、磋商和汇报等工作。事故调查结束后，调查小组应当写出事故调查报告，载明事故发生的经过和损失情况、初步查明的事故原因和责任、事故的教训和整改措施，等等。

三是要妥善处理事故善后事宜。首先，要查明事实、分清责任。学生伤害事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给学生造成了人身伤害，而受伤害学生家长的主要诉求就是要求学校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从侵权赔偿法的角度来看，准确认定事故事实、分清责任归属，是依法、妥善解决学生伤害事故赔偿纠纷的前提和基础。尤其是对于那些情形复杂、难以判断责任性质的学生伤害事故，学校不要轻易对受伤害学生家长作出赔偿承诺，而应在法律专业人员的指导协助下，在查明事实、分清责任的基础上，再与家长进行沟通和磋商。只有这样，才能使学校在事故处理中做到游刃有余、应对自如。其次，要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相应的解决途径。根据《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18条的规定，当事人因事故赔偿问题产生争议的，可以采取自行协商和解、申请人民调解委员会或教育行政部门调解、向法院提起民事赔偿诉讼等方式解决。学校可以根据事故纠纷的难易程度，采取相应的解决方式。对协商不成、不愿调解或调解无果的，要积极引导学生家长通过诉讼方式解决事故纠纷。最后，要妥善处理与学生家长的关系。一方面，学校首先要理解家长的愤懑之情，在与其交涉时要注意态度和言辞，对于家长的合理要求要尽可能满足，过高要求则采取冷处理。另一方面，在商谈具体赔偿事宜时，学校应指派专人负责接待学生家长，必要时可委托律师、法律顾问等专业人员代理学校与家长进行交涉。实践中，有的学生家长不愿通过协商、调解或者诉讼方式来解决事故纠纷，而是想通过不断纠缠学校、缠访闹访或者诉诸媒体相要挟等方式来向学校施压，以期获得高额赔偿。在这种情况下，学校不能因为事故发生在校园里而“自觉理亏”就一味妥协退让，要勇于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学校的合法权益，必要时可报告公安机关依法处理；同时，学校要尊重新闻媒体舆论监督的权利，在法律专业人员的指导下，指派专人和媒体沟通，引导媒体对事故情况作出客观、公正的报道，为事故的顺利解决营造良好氛围。

其三，要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认真做好后续整改工作。

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24条规定，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学校要及时向有关主管部门报告。规定学生伤害事故报告制度，既有利于主管部门及时了解学校事故情况，指导学校依法妥善处理，同时也有利于主管部门掌握学校安全工作情况，了解存在的问题，及时采取措施加强学校安全工作。

一是关于报告的对象。《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16条规定：“发生学生伤害事故，情形严重的，学校应当及时向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及政府有关职能部门报告；属于重大伤亡事故的，教育行政部门应当按照有关规定及时向同级人民政府和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报告。”据此，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情形严重的，学校首先要根据行政隶属关系，向主管的教育行政部门报告；属于重大伤亡事故的，教育行政部门还应及时向当地人民政府和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报告。如果学生伤害事故同时还涉及其他部门管辖范围的，比如因学生打架斗殴或欺凌造成严重后果的，学校还应同时向公安机关报告。

二是关于报告的情形。根据《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16条的规定，对于伤害程度明显轻微的学生伤害事故，比如学生在校期间发生轻微跌打损伤的，学校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都予以报告。而对除此之外的那些情形比较严重的学生伤害事故，学校应当依法履行报告义务。实践中此类事故主要包括：造成学生重伤或死亡的；造成学生轻伤，可能导致学生残疾或者影响学生正常学习生活的；学生伤害情形虽然不严重，但涉及到的学生面比较广，可能影响到学校正常教育教学秩序或者导致社会不稳定因素的，等等。

三是关于报告的时间、形式和内容。首先，学校要及时报告。根据《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加强学校事故报告工作的通知》（教电〔2003〕290号）规定，在发生食物中毒、传染病流行、师生非正常死亡以及其他安全事故后，学校应在2小时内向当地教育行政部门及卫生、公安等相关部门报告；接到报告的教育行政部门应在2小时内向上级教育行政部门报告，并同时向本级人民政府报告。此外，如果学校发生重大或者群体性学生伤害事故，学校应当立即向有关部门报告；主管的教育行政部门接到重大学生伤害事故报告后，应当立即报告本级人民政府和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其次，学校要全面报告。学生伤害事故发生后，如果情况紧急，学校可以先进行口头报告，但随后应当及时进行书面报告。报告的内容主要包括：事故发生学校概况，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事故现场情况，事发经过及初步查明的事故原因，事故已经造成或者可能造成的伤亡人数和初步估计的直接经济损失，事故涉及的有关当事人的姓名、年龄及所在年级、班级，以及学校已经采取的有关措施，等等。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实践中，有的学校出于各种考虑，对发生的学生伤害事故封锁消息、隐瞒不报，甚至制造假相、隐瞒真相，改变性质、避重就轻，企图以此减轻责任、逃避处罚，影响十分恶劣。根据《事业单位人事管理条例》《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处分暂行规定》《中小学幼儿园安全管理办法》等相关规定，学校瞒报、谎报或者缓报重大事故的，要视情节依法追究学校及有关人员的法纪责任；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因此，学校在进行事故报告时，一定要实事求是、准确无误，不但要及时报告，还要根据事故的发展情况随时进行续报和补报。

其四，要认真总结事故教训，提升学校安全管理水平。

一是上报处理结果。《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22条规定：“事故处理结束，学校应当将事故处理结果书面报告主管的教育行政部门；重大伤亡事故的处理结果，学校主管的教育行政部门应当向同级人民政府和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报告。”据此，学生伤害事故通过协商、调解或者诉讼等程序作出终局性处理后，学校应将事故处理情况及时上报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对于重大学生伤害事故的处理结果，教育行政部门还应同时向当地人民政府和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报告。

二是严格责任追究。依法追究对学生伤害事故的发生具有重大过错的行为人的法纪责任，既是惩戒不法行为的需要，同时也可以起到警示他人、防止类似事故再次发生的作用。从学校内部来看，对事故发生负有责任的教职工，学校要依法依规给予相应处理，并可根据其过错程度进行经济追偿；对学生违反校规校纪给他人造成人身损害的，学校可以依据学籍管理规定给予违纪学生相应的纪律处分。

三是整顿安全隐患。学校要认真总结事故发生及处理的经验与教训，对学校安全管理中存在的短板弱项、问题隐患进行认真排查和整改，不断完善各项安全管理制度和措施，将安全教育和管理的各项法定要求切实落到实处，堵住可能造成学生伤害事故发生的缺口和漏洞，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