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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恋人”柔石与冯铿

2022-12-17丁言昭

中外文摘 2022年20期
关键词:柔石左联

□ 丁言昭

柔石与冯铿(木刻画,作者:戎戈)

1931 年元旦,柔石(原名赵平福,后改名平复)与冯铿(原名冯岭梅)公开同居,周围的同志都把他们看作是夫妇。1947 年,林淡秋(曾任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即“左联”常务委员、组织部长,解放后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兼文艺部主任)在《忆柔石——纪念柔石遇难十六周年》一文中,几次把冯铿称作柔石的爱人,“他搬到一个比较适当的房子里,同他的爱人冯铿住在一起”。

1930 年10 月20 日,柔石给冯铿当时的另一半许峨,写了一封信,为后人了解他们的恋情提供了史证。有学者认为,柔石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恋爱观,如“我坦白地向兄这样说,兄当然不会强迫一个失了爱的爱人,一生跟在身边;我亦决不会夺取有了爱的爱人”“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所需要做的是事业。恋爱,这不过是辅助事业的一种次要品。我们是新时代的新青年,我相信一定可以解释明了,圆满结束的”。

柔石与冯铿是“左联五烈士”中的两位,1931年2 月7 日两人牺牲时,分别年仅29 岁和24 岁!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曾奔波于革命事业,也曾勤耕于文学创作,不过这篇文章主要讲述的是他们的感情生活。

冯铿:你为什么不学书里的剑侠斩尽世间仇人

早在冯铿为“五卅”运动自编自演节目时,就引起了一个瘦个子青年的特别注意,他就是许峨(许美勋)。而后,当冯铿家中遇到变故,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许峨。

冯铿出生于1907 年,有个大她10 岁的三姐,名叫冯素秋。冯素秋同时也是冯铿的启蒙老师,教她读了不少旧诗词,还给她讲了许多古代英雄美人的故事,如《嫦娥奔月》《西厢记》《红线盗盒》等。1917 年,20 岁的冯素秋为追求婚姻自由,被家人关进小屋。在冯素秋的不断抗争下,虽然后来如愿以偿,但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天真的冯铿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学那些书里的剑侠飞仙,斩尽世间仇人?为什么不与令你痛苦的人一刀两断?”冯素秋苦笑着回答:“他既是我所爱的人,又是令我痛苦的人。”姐夫的软弱,使姐姐最后郁郁而终,这让冯铿异常苦闷。她几乎每天都给当时的恋人许峨写明信片,有时还附上诗,以纾解心中的幽怨。如《你赠我白烛一枝》:

你赠我白烛一枝,

我可晓得你的意思!

夜夜独自泪垂,

今宵可有了泪侣!

晚上烛光一灿,

心里更加茫然念你,

念你到无可奈何时,

把脸儿贴着白烛。

烛泪滴到颊上和泪儿混流,

凝结了是你我的泪珠!

在明信片上,冯铿还为许峨写下《斜阳里》《晚祷的钟声》《这凄凉的黄昏》《听,听这夜雨》等诗作,诗中充满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冯铿甚至在每年暑假带着侄子,乘火车、坐小船,从潮汕赶到许峨的故乡——旗地,就为与恋人一起过几天宁静的田园生活。

1926 年年底,冯铿从汕头友联中学毕业后,便与许峨住在了一起。

第二年春天,出于对革命阵营中投机分子的不满和对城市生活的厌倦,冯铿与许峨商量后,决定一起暂时离开汕头,到潮安县宏安乡一所小学当教员。乡间的闲散生活,让冯铿心中萌动创作冲动,可是“四一二”大屠杀的腥风血雨,打破了她的写作计划。

1927 年4 月的一天,冯铿的三哥冯石虎冒雨找到冯铿,告诉她《岭东民国日报》社长李春涛已被反动派杀害,而他们的大哥冯印月也被捕,生死不明。为了躲避反动派的搜捕,冯铿与许峨当即在雨夜离家,前往邻村亲戚家避难。几天后,在农民兄弟的帮助下,许峨带着女扮男装的冯铿辗转来到了汕头西北桑浦山中的新寮村。敌人的搜捕越来越紧密,冯铿与许峨躲避在乡间,得到了农民兄弟的真心维护。她对许峨说:“这就是战友,只有在危急时互相支持才表现着力量……我们只不过帮他们搞夜间识字班,和他们讲过几次时事……”这年深秋,冯铿与许峨潜回了仍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汕头市。

1929 年元宵节,冯铿与许峨一起离开汕头来到上海,投身地下斗争。他们抵沪后,先是到南京路(今南京东路)凭吊五卅烈士,再与上海南强书局编辑部主任杜国庠(林伯修)取得联系,住进了位于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公益坊38 号南强书局的一间亭子间里。南强书局创办于1928 年夏,新来乍到的冯铿与许峨成了书局的校对。与此同时,冯铿开始在持志大学英语系读书,后转入复旦大学英语系,终因经济拮据及工作需要而辍学。然而,停学并不意味着不学习,之后她仍坚持在家中自学英语和日语。5 月,在杜国庠、柯柏年的介绍下,冯铿与许峨在南强书局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0 年3 月2 日,冯铿与许峨一起参加了左联成立大会。从此,南强书局亭子间也成了左联的一个交通站。冯铿是一个颇具文学才华的作家。虽然革命工作非常紧张危险,但她仍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作品,从而奠定了她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5 月1 日,冯铿完成自己的第二部中篇小说《重新起来》。这是她参加左联后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部力作。

柔石:我最恨是爱不能融洽,不相了解

吴素瑛虽然是柔石父亲为柔石选定的妻子,但也是征得他同意的。吴素瑛幼年丧母,自小跟着出身于宁海黄坛望族的祖母生活。柔石在宁海正学小学读书时,与黄坛人严雅惠、胡兆虎、陈有才都是同窗。吴素瑛是严雅惠的表妹,经严介绍认识了柔石,彼此都有好感。因此,柔石父子对这桩婚事一拍即成。

柔石与吴素瑛婚后关系尚好,柔石还为妻子争取学习的机会,并亲自教她文化。他的短篇小说《一个失败者的请求》《课妻》等都是以自己的家庭生活为素材而写成。

1922 年5 月17 日,吴素瑛生下长子丹华。可是,这孩子却不幸于一年后夭折。之后,柔石常常梦见丹华,在1923 年4 月3 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死本如梦,生也如梦;生即如死,死即如空!空而如梦,生也何求?不如无生,无梦无忧!”柔石与吴素瑛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儿赵帝江、次女赵小微、小儿赵德鲲。每个孩子的名字,都是柔石从《词源》中悉心找来的。他曾对吴素瑛的堂弟吴文钦说,“帝江”来源于《山海经》,是天山的神鸟;女儿名为“小微”,是因为社会上轻视女子,然高山起于微粒,女子半边天,没有女人就没有人类,不能小看女子!至于小儿“德鲲”,希望他由鲲成鹏,展翅高飞,鹏程万里。

在外人看来,柔石一家过得挺好,妻子管家井井有条,丈夫勤奋读书之余,也会拉小提琴自得其乐。然而,柔石有一次去参加朋友婚礼,席间大家聊天,他说吴素瑛看不起他,说他还不如一个店员,店员至少会赚钱,而他只会花钱,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也给他用完了。柔石在日记里也提到:“素瑛说我有些痴,爸爸说我负债一样。我痴了,我也负债了,其实哪一样可以猜出我心之谜!”

为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柔石努力教吴素瑛文化,帮她找了《少年维特之烦恼》来看。但吴素瑛看了后,觉得自己仿佛走进荆棘丛中,无法前行,要柔石给她换一本书。于是,柔石又找来《红楼梦》,说:“里面有宝姐姐、林妹妹,你现在正好读。假如你以为太多,我好拣最好的几节给你读,如何?”柔石是一个知识分子,对精神文化的需求要远高于一切。在与吴素瑛的婚姻里,他曾说:“我是个无家的人。虽有一部分纯粹的爱,但缺少人生原素上的材料,终使我在外萧条枯寂如远行者。”在1922年6 月4 日的日记里,柔石写道:“我最恨是爱不能融洽,不相了解。”

吴素瑛在柔石眼中是“浸惯于旧风气的女子”。即使这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子为他侍奉父母、生儿育女,甚至包揽一切家务,但对于柔石来说,彼此似乎就是不太合适。

1928 年年初,柔石担任宁海县教育局局长,6 月因家乡农民暴动失败,他被涉及,遂只身离乡来沪,并在上海与鲁迅相识,成为鲁迅革命文化活动的得力助手。

鲁迅:冯铿有点罗曼蒂克,柔石小说发源于她的主张

1919 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国人的婚恋观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认为“我们俩相爱就同居,不要什么结婚形式”。当时的一些革命青年正努力寻求时代义务、社会责任与恋爱婚姻的一致性,要求把爱情殿堂构筑在彼此共同的革命理想基础上。柔石和冯铿就是这种观念的信仰者。

1929 年,柔石在上海结识了冯铿。早在两人认识之前,柔石就拜读过冯铿的小说《一个可怜的女子》《月下》,那些或温婉细腻,或豪情横溢的文字,令他心动。柔石的朋友王育和说:“冯的脸上略带红褐色,嘴里镶着一颗金牙,态度大方,有男子气。”虽然只见过冯铿一面,但是王育和对她的印象很深。鲁迅也说冯铿“并不美丽”。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冯铿那红梅一般火热而奔放的感情,以及一般女子少有的顽强性格和斗争精神,深深吸引着柔石。

冯铿也十分欣赏柔石的文学才华,喜欢他天然卷曲的头发,和躲在镜片后灵动的双眼。1930 年5 月,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左联派柔石、胡也频、冯铿出席大会并做报告。同时,柔石在冯铿的鼓励下,提出入党要求,后由冯雪峰、黄理文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组织联系鲁迅一个更近便、更稳妥的“桥梁”。

在并肩战斗中,本已相互吸引的两个年轻人感情与日俱增。柔石和冯铿彼此影响,以至于连鲁迅都觉得“我对于冯铿终于很隔膜,我疑心她有点罗曼蒂克,急于事功;我又疑心柔石的近来要做大部的小说,是发源于她的主张的”。冯铿和吴素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女性,前者是革命女侠,后者则是传统女子。当柔石决定踏上革命征途的那一刻起,心中的天平已开始向冯铿倾斜。

农历八月二十七日是柔石的生日。1930 年10 月18 日(农历八月二十七日)这天,冯铿来到柔石住处,想当面祝贺他生日快乐,可惜柔石并不在家,于是冯铿留下一张纸条,失望而归。当晚,柔石回到家后,即写信给冯铿:“亲爱的梅,今天我非常快乐,真是二十九年来唯一的日子,是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晚上没得见你,而且使你跑一趟,心里一时颇不安。”在此之前的10 月14 日,冯铿也给柔石写过一封信,十分坦诚地述说了自己的心声:“自看了你的《二月》以后,一种神秘的、温馨的情绪萦绕着我,差不多每一件事物、每一个时间空间,我的心里总是充塞了这样不可救药的情绪,弄得自己莫名其妙,好像完全换了另一个人!这就是恋爱么?为什么呢?……”她还在信中表示:“我相当佩服你的强毅,你委实比我高明,不过,也还差得远,离我们所需要的人性。”接着,冯铿又激情澎湃地发出时代的呐喊:“努力呀!太阳是光明的,血是鲜红的,跃动起来呀,我们的心脏!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我们互相策勉,我们互相搀扶着走上创造和寻求真理的道路。”

“红色恋人”含笑走向刑场

1931 年1 月17 日中午,柔石和冯铿从住处出发,先到王育和家中吃饭,下午便来到三马路上的东方旅社(今汉口路613 号)开党内会议。由于叛徒告密,柔石、冯铿、殷夫、胡也频等人当日不幸被捕。同案的还有在其他地方被捕的三十余名革命者,国民党反动派在狱中对他们倍加折磨。

柔石曾在给鲁迅的信中提到“冯女士的面目都浮肿了”,在给王育和的信中写道:“在狱中已半月,身上满生起虱来了。这里困苦不堪,饥寒交迫,冯妹脸膛青肿,使我每见心酸!望你们极力为我俩设法。大先生能转托得一蔡先生的信否?如需赎款,可与家兄商量,总之,望设法使我俩早日脱离苦海。”信中所说的“大先生”是指鲁迅,“蔡先生”是指蔡元培。2 月7 日深夜,一大批全副武装的敌人打着灯,杀气腾腾地冲进牢房,把二十多位革命者分成几组,用铁链锁着押解出来。冯铿扶了扶眼镜,理了理短发,整了整绒线背心,和其他同志一起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低矮的牢房。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唱起了雄壮的无产阶级战歌——《国际歌》,走向刑场。

“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刑场上,柔石、冯铿的声音与同志们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划破长空,响彻云霄,甚至压过了罪恶的枪声!柔石头部、胸部连中10 弹,冯铿身中7 弹,倒在了血泊中。这对“红色恋人”短暂的恋情,就此画上句号。

1931 年4 月25 日,由左联出版的《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上,李伟森、柔石、胡也频、冯铿、殷夫“左联五烈士”的名字赫然在目。作为《前哨》编委会委员,许峨用笔名“梅孙”在专号上发表了《血的教训》。

柔石牺牲后,朋友们同柔石的哥哥赵平西商量后决定,先暂时向家乡的父母和吴素瑛及孩子们保密。鲁迅和朋友们则以柔石的稿费、版税的名义,一直寄钱到他家里。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噩耗还是传到了家中。坚强的吴素瑛勇敢地担起家里的一切,和公公赵子廉一起含辛茹苦地把孩子们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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