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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隐喻:中学语文课本中的鲁迅小说研究

2022-12-03邵陈成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18期
关键词:面色隐喻权力

邵陈成

(重庆三峡学院 文学院,重庆 404020)

隐喻为我们认识世界、 表达世界提供了重要手段。人类在早期也是通过身体隐喻去不断地发现、表达这个世界的, 特别是当语言文字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认知速度时,身体作为隐喻表达凸显出来。现代隐喻观把隐喻的内涵做了更深层次的阐释, 把隐喻作为组织其概念系统的必不可少的认知手段。 在人类对于隐喻的不断认识中我们可以发现, 身体隐喻是一种基础性的隐喻。

身体是我们个人联系世界的一个重要维度。 因此身体可以成为沟通外在世界关系的隐喻性条件。约翰·奥尼尔作为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他曾经这样说过:我们的身体跟社会的身体是相通的[1]。 由此可见,身体承载着丰富而深刻的政治、历史、文化方面的内容。在鲁迅的小说中,很多身体以一种非正常的状态出现, 如患痨病的、 面色不好的、 丑陋变形的……这些身体状态呈现了我们的国民在那个时代的真实状态。

在鲁迅的小说中,身体的意象虽然很多,但是像辫子、伤疤、痨病、脸色等此类身体部分被鲁迅反复提及……通过文献检索发现, 关于鲁迅小说的身体研究涉及权力和身体之间的关系、叙事策略等方面。比如,在权力和身体关系层面,孙淑芳的《权力视角下鲁迅小说中的身体空间意象研究》(2016) 一文指出,鲁迅小说从狭窄、扭曲、变形的身体空间折射出封建政治权力和文化观念对身体的迫害, 得出了鲁迅以身体为出发点揭示民族痼疾的现代性思想的结论[2]。 在叙事策略层面,胡志明、李雪丹《拟态 物化丑化———论鲁迅小说身体书写策略》(2019) 一文认为,鲁迅把身体不断丑化,将社会心理、文化意识、新旧思想引入到身体隐喻的概念当中, 承袭了文学身体可以诉说的惯有模式, 也让身体隐喻话语对国民劣根性进行批判与改造[3]。从这两篇文章中我们可以发现, 隐藏在鲁迅小说身体背后确实有诸多社会思想、人物精神和文化内涵。

以部编版初、高中语文课本为例,通过梳理入选初高中语文课本的鲁迅作品来看, 一共有5 篇小说入选,它们分别是《社戏》《故乡》《孔乙己》《祝福》《阿Q 正传》,小说入选篇目几乎占总入选篇目的一半。可见,语文这门学科对初高中学生掌握鲁迅小说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线中学语文教师对鲁迅小说的深入解读和研究也是很有必要的。

因此, 接下来该文拟以中学语文课本中的鲁迅小说为研究对象,以身体隐喻为研究方法,并结合鲁迅小说《呐喊》《彷徨》中的部分篇目,找出鲁迅小说中隐藏在身体中的人物身份, 以及身份背后的社会思想和文化内涵。

1 身体隐喻:鲁迅小说中人物的呈现方式

环境塑造人,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鲁迅小说当中所呈现的人物形象是鲁迅对清末民初真实人像的描绘。在鲁迅小说人物的呈现中,我们发现,中国封建专制思想没有让我们中华民族种族前进,在鲁迅笔下我们也没有看到健康的“完人”。 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封建专制思想催生的愚蠢、弱小、胆怯、虚伪、顺从乃至具有十足奴性的国民,封建专制思想成了使人异化的催化剂——人变成了社会、 政治和文化的玩物[4]。 而这类人的身体,在鲁迅小说笔下是以一种变形的非正常的状态出现, 与西方笔下一些完美的、丰腴的身体相比,毫无美感可言。 而这大多数的身体却正代表了当时国民真正的生存状态和他们心甘情愿受封建制度奴役、 固步自封而不自知的心理。无论是处于封建制度的上层还是下层,一级一级地压与被压,形成一张无形的、牢不可破的大网,一代代蚕食着每个处于封建制度下的身体。

底层人民,包括知识分子、农民和小市民,他们很多人直接以患病的身体形象出现。 比如鲁迅为什么会让阿Q 头上生癞头疮[5]? 为什么让很多人得痨病?为什么让《弟兄》中的张靖甫被传染猩红热等,而且患病者当中犹以“痨病”居多,如《孤独者》中得了“痨病”的魏连殳、《药》中得了“痨病”的华小栓。究其原因,“身体疾病” 是鲁迅小说人物塑造非常重要而独特的视角, 他想用患病的身体折射封建政治权力和文化观念对身体的迫害, 体现了鲁迅以身体作为出发点揭示中华民族痼疾的现代性思维, 而鲁迅小说中的“痨病”是整个民族精神状态的隐喻。

而为数不多算得上正常的身体, 也是鲁迅赞扬且希望国民中多一些的,他们作为革命者、创造者、新生者的形象出现。他们想要冲破封建桎梏、剔除国民劣根性,虽说有坚定的理想信念,但在当时的现实面前,结局往往都是走向毁灭的。鲁迅小说《药》中的夏瑜是一名革命者,他被砍头后的血被卖给华老栓,华老栓用沾血的馒头治疗他的儿子华小栓的 “痨病”。 革命者的身体被吃了,无论是否能够医治孩子的病,夏瑜的身体都成了无知群众迷信的牺牲品。

像夏瑜此类身体,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虽然他们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代表着新的社会变革力量,但是他们的身体哪怕是流血、毁灭,在愚昧的国民面前是不值得同情和接受的。 从中我们不仅仅看到了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力感,也可以窥见当时的革命者想要在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封建专制土壤之上实现国民的自救和觉醒难度是非常大的, 小部分弱小的觉醒者与千千万万个麻木不仁的国民是当时社会最真实的写照。

2 闰土的身体隐喻:文化专制的表征

《故乡》 选自部编版语文九年级上册第四单元14 课,文中所描述的闰土是作为鲁迅理想中孩子的形象出现的。但是,即便是闰土这个极个别在鲁迅笔下正常的孩子,在专制制度的不断浸染下,也摆脱不了被奴役的命运。 课文中对闰土从少年到中年身体变化的描写就是封建专制制度“吃人”的有力证据。少年时的闰土在文中是这么出现的:“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第一次见面时:“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 ”所以,从“我”的感知中,刚认识闰土时他是健康、不受约束、机智聪明、充满生命活力与人类美好天性的。 与《示众》当中一味胖的胖孩子、《长明灯》中的老娃、《狂人日记》中被娘教着从小吃人的小孩是不一样的[6]。而当“我”再次见到闰土时,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闰土了。 “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 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 ”中年时的闰土在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的重重重压下,苦得像一个木偶人。他变得驯顺、麻木、愚昧、卑怯、懂“规矩”,不似少年时的健康、活泼、聪明了。

究其原因,闰土失去孩童天性,是封建专制文化“吃人”的结果,从闰土的变化当中我们也深刻体会到社会大环境如果没有得到彻底改变, 无论是多健康的自然人也会被无情地“吃掉”。

3 面色书写与身体政治的戕害

我们常说:一个人精神状态好与坏,通过他的面色可以得知。鲁迅很擅长描绘面色,哪怕鲁迅很多人物是采用漫画式勾勒的笔法, 他也浓墨重彩地为我们刻画出许多张颜色不同, 且没有精气神儿的面色出来。鲁迅笔下的面色很多都不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红润色,而是其他颜色,诸如白色、黑色等。在鲁迅小说中, 我们发现人物的脸色主要呈现出五种:白色、红色、黑色、青色、黄色。 人物脸色不是健康的红色,显然是非正常的,它是清末民初那个特殊的历史时代施加在人们身体上的烙印, 是政治对人们身体戕害的结果。

鲁迅对于人物面色的描写, 不仅仅在于刻画人物性格上, 还让我们发现其非正常面色下封建权力对于身体的支配和戕害。 《祝福》选自高中语文必修下册第六单元中的第12 篇,文中的祥林嫂作为核心人物,鲁迅以她的一生命运变化串起整篇文章。随着祥林嫂命运的改变, 她的面色也从刚开始来到鲁镇时的红润、健康变为濒死时的黄中带黑。从我国的文化含义上来看,黑色象征凄惨、悲凉、恐惧、死亡。 通过文中内容我们可以知道, 刚来到鲁镇的祥林嫂面色是健康的,“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 但是随着她遭遇改嫁、亡夫、失子的悲惨命运之后,她的“脸色青黄, 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当她不断地向人诉说丧夫失子之痛,不断咀嚼自己的痛苦时,她的面色便失去了往日神采。 如文中这样写道:“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地站着。 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 教她走开, 她才走开。 ”“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不管她如何做,她仍旧是那个被贴上不祥、有罪标签的女人。当作者最后一次遇到祥林嫂时,祥林嫂不像四十岁左右的人,脸色是以黄色为主,黄中带黑,如木刻一般。所以,在封建伦理和迷信观念的统治下,祥林嫂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的悲剧并不限于生前,更可怕的是被威胁至死,这就是封建权力对她迫害至深的结果。

众所周知, 白色是死亡的象征, 代表无生命特征。在鲁迅笔下,很多人物的脸色都是白色的。《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但是他的脸色是青白的;被封建大家族困住,在父权、族权下束缚的子君, 他的脸苍白如纸;年轻时想要改变这个社会,最终仍旧被传统束缚的吕纬甫脸色是苍白的;封建阶级社会中不仅深受身体压迫之苦, 还因封建思想的浸染为儿子反抗大清被杀而忍受精神上的苦楚和羞辱的夏四奶奶的脸是惨白的。除此之外,灰色作为白色与黑色之间过渡色,含有濒死的、没有生命力的寓意。在封建科举制度囚禁下的陈士成,他的脸是灰色的。 综上,鲁迅对人物面色的描摹,就是要把封建权力对身体的戕害表现出来。

4 身体漫画式书写:权力与规训的表征

鲁迅对一些次要人物的处理, 采用漫画式的特征命名方式。通过命名我们发现,鲁迅笔下的身体多是畸形扭曲的。 以身形来说,有驼背、长子、瘦子、矮子、胖子等;以脸的形状来说,有尖下巴、三角脸、椭圆脸、猫脸、蟹壳脸等;以脸部器官形状来说,红鼻子、死鱼眼、大嘴巴等,以及对头部的描写:方头、秃头[7]。 这类丑陋的身体在《示众》中尤为突出,在《故乡》中也有体现。 对于“豆腐西施”杨二嫂的描写,她出场时:“我吃了一吓, 赶忙抬起头, 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在这里鲁迅把杨二嫂的身体比成圆规,讲求的是形似和神似。 圆规的特点一是瘦,二是尖锐,跟杨二嫂的体型和性格十分契合。结合小说背景我们可以知道,辛亥革命之后,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掠夺与压榨下, 中国农村经济急骤破产,广大劳动群众处于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 穷苦农民的处境则尤为可悲[8]。 杨二嫂从“豆腐西施”到“细脚伶仃的圆规”, 这二十多年形体外貌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她变得很瘦削。 但是发生巨大变化的不仅仅是身形,还有杨二嫂的性格,在封建传统观念、世俗观念持续影响下的杨二嫂变得尖锐、泼辣、刻薄、爱占便宜。杨二嫂跟闰土一样,已然不是二十年前的杨二嫂了。鲁迅夸张地把小说人物身上的某一特征放大,并以这个特征为小说人物定性或者取名, 虽然虚化了他们的肖像描写,但是正是这种特征夸大,把他们精神状态也聚焦在一点上, 以这类人物夸张的形体来影射他们思想观念上的堕落、 腐朽或者灵魂上的残缺。

除此之外,跟底层人民的消瘦、畸形不同的是,封建统治者则是油腻、 肥头大耳且凶蛮的另一种丑陋形象。在鲁迅笔下,封建统治者的脸一定是非常圆润的,丰腴得会流油。在鲁迅小说中权力身份的体现就是各种老爷身份的设立。如在《长明灯》中“庄七光的脸上就走了油”,《离婚》中的七大人的形象也是圆脸,油腻腻、红润润的。《风波》中,听说皇帝坐龙庭了的赵七爷重新横起来也是“满脸油汗”。其次,封建统治阶级也是一脸凶相,如《狂人日记》中“吃人”的大哥和赵贵翁不断显露出的凶相。 《孔乙己》中“我”的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这类油光满面、肥头大耳、凶神恶煞的脸与他的统治阶级的地位和权力是对等的。 正因为封建统治阶级的身体与下层人物的身体不同,有区别和差异,他们之间就产生了权力关系, 封建统治阶级对下层人物的身体就有了支配的权力。由此观之,鲁迅小说中丑陋扭曲的身体折射出封建政治权力和封建思想文化观念对身体的迫害, 以及不同身份关系下不同的身体之间存在支配和规训的权力关系。

5 结语

笔者结合鲁迅小说集《呐喊》《彷徨》中的部分篇章,主要研究了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中的鲁迅小说,探究鲁迅小说中存在的身体隐喻现象, 来揭示隐藏在身体中的人物身份, 以及身份背后的社会思想和文化内涵, 即鲁迅小说人物身体意象背后隐藏的封建专制思想、封建文化、权力对身体的支配和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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