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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石如书风刍议

2022-11-27王成聚

中华书画家 2022年11期
关键词:邓石如碑学秦汉

□ 王成聚

邓石如是清代碑学思潮兴起后第一位全面实践和体现碑学主张的书法家,在确立和完善碑派书法的技法和审美追求方面具有开宗立派的意义。他通过一生的游历与努力,在篆、隶、楷、行、草书及篆刻艺术领域的探索所取得的成就,不仅在当时具有扭转风气的作用,而且对后来碑派书法和篆刻艺术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邓石如的学习轨迹是“由篆而隶而真而行”。其篆隶实践以秦汉为本、以雄强壮美为取法对象。他说:“余初以少温为归,久而审其利病,是以《国山石刻》《天发神谶》《三公山碑》作其气,《开母石阙》致其朴,《之罘廿八字》端其神,《石鼓文》以畅其致,彝器款识以尽其变,汉人碑额以博其体。”通过对李阳冰篆书的大量临习,邓石如发现李阳冰篆书在“气、朴、神、致、变、博”等方面存在很大缺陷,于是他转而上溯秦汉碑版,从秦汉碑版中汲取营养以补足唐篆的不足。

[清]邓石如 荣辱惟其所召 122×36cm×4 拓本 南京市文物公司藏释文: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之动,因言以宣。发禁躁妄,内斯不道。钦哉训辞。嘉庆岁次乙丑花朝,书于雷阳署斋之小停云馆中。完白山人邓石如。钤印:邓石如字顽伯(朱)

邓石如是清代在篆隶书体上大量取法秦汉碑版且取得巨大成就者,也是碑派书法兴起过程中一位成功的实践者。在他30岁前后,经梁巘推荐成为金陵梅家的座上宾,得以博览梅家的“秘府异珍”和秦汉以及秦汉以后的历代金石善本,于是“山人既得纵观,推索其意,明雅俗之分,乃好《石鼓文》、李斯《峄山碑》、《泰山刻石》、《汉开母石阙》、《敦煌太守碑》、苏建《国山》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等等。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毕。复旁搜三代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盘,至夜分尽墨乃就寝。寒暑不辍,五年篆书成”。所以,其篆书表现出“茂密浑劲,苍古奇伟、雅健妙丽”的特色。正如康有为所说:“所见博,所临多,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合。尽得于目,尽存于心,尽应于手。如蜂采花,酝酿久之,变化纵横,自能成效。”

在篆隶书方面,邓石如一扫当时书坛恪守几百年来“玉箸篆”裹锋截毫以求平整的传统僵化局面,以隶笔作篆,用长锋羊毫,不加剪截,轻重疾徐,放笔直书,富于提按起倒的变化而锋芒毕现,充满了书写情趣与韵致。行笔酣畅淋漓、沉着痛快。结字则熔铸史籀、汉篆及金文,形体多变,浓淡疏密富于变化。把篆书体式拉长并呈开放型结构,以圆涩厚重、雄浑苍茫的篆书线条,臻于化境的笔法技巧和圆浑高古风格,引领了清代篆书的新风尚,也开辟了清人篆书的新风尚,为篆书创造性的继承、创新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后世如吴让之、赵之谦、吴昌硕,直到今天的篆书家,莫不尊其为典范。

邓石如的隶书远宗汉隶,用篆籀之笔略掺行草之意,又佐以魏碑的气力,中锋运笔,逆入平出,风格独树一帜:结体紧密,体方势圆,使清代颓萎的隶书面目为之一新。方履篯盛赞其隶书:“寓奇于平,囿巧于朴,因之以起意,信笔以赋形。左右不能易其位,初终不能改其步。体方而神圆,毫刚而墨柔。枯润相生,精微莫测。”

邓石如的篆刻,在徽派和浙派的基础上参以秦汉碑版并结合其凝练舒畅的篆书,实现了“以书入印”的创作理念,开启了“印从书出”的不二法门,为篆刻艺术开创了跳出秦汉元明印到“印外求印”的一片新天地。他将小篆及《三公山碑》《国山碑》的淳古绵厚而又婉畅磅礴的篆书引入篆刻中,将篆书、篆刻融会贯通,并参入汉碑额篆,将过去的“印中求印”的创作理念转变为“以书入印”书印相参,使书风与印风有机融合,达到真正的和谐统一。这得益于两个方面:一是其篆书的多元吸收,风格的纯化;一是其篆刻自身的同步成熟。邓石如白文印依赖对汉印的改造,朱文印则借助汉篆乃至六朝来加以统一,即所谓的“刻印白文用汉,朱文必用宋”,但朱白印章在气息上是统一的。这种“引篆入印”“以刀法传笔法”的新鲜举措,为篆书书法的具体实践另辟蹊径,取得了前人罕见的艺术成就,对后世书法和篆刻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对杨沂孙、赵之谦、徐三庚、吴昌硕、黄牧甫、吴让之等篆刻家的影响更为深刻。沙孟海曾评价:“他把篆书上生龙活虎、千变万化的姿态运用到印章上来。这是印学家从未有过的新事,活力充沛,气象一新。”

在个人技法和风格成熟之后,邓石如综合运用各种手法,因势生形、因时生势、刀笔相融、刀刀见笔、笔笔见刀,正如明人程远《印旨》所言:“笔有意,善用意者,驰骋合度;刀有锋,善用锋者,裁顿为法。”最终呈现出特定的艺术效果——既有美的外在形式,如多字印借助界格,印面和边栏完美结合;又有本质、质朴的东西,自然而然,避免过度沉湎于技法,看不到个人的精神和心性,为后世学人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创作思路。

古今研艺者要想成为大师,理念和技法皆不可缺。邓石如碑学理论源泉有赖于其对自然界长期的观察和禅悟。“其学书时不临帖,每坐松树下,耳松涛之声,摹其风神;观松树之形,摹其挺拔,故其取法不同乎人,其书法能超乎人”。其道法自然的观念与书法观念融为一体,使书法成为反映生命的艺术,丰富了书法史品评的内涵。邓石如在书法实践中首创“计白当黑”的艺术审美理念,强调“笔不到而意到”,他提出“求规之所以为圆与方之所以为矩者以摩之”与“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的理念,把书学思想推向了崭新高度。一些学人认为“计白当黑”与“知白守黑”意义相同,其实加以深究,前者又有别样意味。“知白守黑”指运用留白(白)来烘托笔墨(黑),“黑”仍为主体,而“计白当黑”更强调“白”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的价值。计,指谋划、计算,在邓氏心中,谋划留白(白)与运笔书写(黑)地位均等,而非一主一客,与“知白守黑”的意涵不同。邓石如抓住了艺术创作中造型及布局的关键,有利于营造深邃而美妙的意境,凸显出重要的艺术审美价值。。

“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疏”与“密”自然指“黑”与“白”相互空间的变化:一是在单字之中以笔画疏密表现空间布局的跳跃性与层次感;二是在全幅布局时不求字字黑白均匀,而是通过字与字之间在空间上的离合互动进而构成作品整体的疏密对比关系。“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表明了书法笔画疏密呼应及和谐之美的重要性。如南京市文物公司藏《荣辱惟其所召篆书四条屏》,整体线条刚柔相济,融隶入篆。单个笔画较多的字注重密处取疏,如“法”“禁”“辞”“训”等字密处笔画紧凑,却又在点画之间有意留出稀疏的地方;在整幅中还注意黑白空间的层次感,从而在形疏而神密、形密而神远之中寻求整体空间的平衡。

帖学发展到清代,开始不断僵化,泯灭了“人”性,成为千人一面、万字雷同的干禄文字。思想统治的加强、程式化的文人书法,使得作为书法主体的“人”消失了。邓石如实现了“脱帖入碑”的惊世之举,为我们重新找回书法主体——“人”的意识打开了一扇窗。

他的丰功伟绩,“与人论道艺,所持侃凿,丝毫不肯假借,布衣棕笠,贵客公卿间,岸然无所诎也”。邓石如创造性地探讨人、自然与书法三位一体的和谐统一,以碑学为指归,通过书法艺术表述生命中的本真,而不是一味师古不化。邓石如是一座伟岸的山峰,书法囊括万殊,熔古铸今,以遒劲的笔力、俊逸的体势、古拙的意趣、醇厚的韵味显现出一幅激人振奋的阳刚之美;邓石如的书学思想,不仅在当时振兴了碑学,也为力挽颓风之势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因对金石碑版的借鉴,而使后来学书者得到更多方面的启发,在思想上较少受到禁锢,开启了书法创作心灵自由的大门,清代之伊秉绶、陈鸿寿、包世臣、何绍基、张裕钊、沈曾植、康有为,直到曾熙、李瑞清等书风都一大变矣。

[清]邓石如 复生洲诗 129.2×27.8cm 纸本 四川博物院藏释文:划破清波触面来,横拖皖口浪花回。盘根复据鼋鼍窟,倒影疑翻滟滪堆。勾引帆樯缘蓼岸,迷离云水隐珠胎。江城烟柳张图画,一片寒沙雁阵开。复生洲诗,次峰峙太亲翁坛长韵,即呈郢政,姻晚邓石如初稿。钤印:石如(朱) 邓氏完白(白) 家在龙山凤水(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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