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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会画画,艺术死了吗

2022-11-17王悦

南风窗 2022年21期
关键词:歌剧院艾伦艺术作品

王悦

人工智能(AI)的诞生源自人类的想象,但是当人工智能拥有想象的能力之后,人类却感到畏惧。

阿尔法狗战胜围棋高手柯洁、李世石多年之后,人工智能再度吸引全世界的目光—在今年9月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场艺术竞赛中,一幅用人工智能程序自动生成的绘画《太空歌剧院》,夺得头奖。

科罗拉多州每年都会举办博览会和艺术竞赛,竞赛规模不大,奖金也不多,几乎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它将奖项颁给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在艺术史上却是绝无仅有的。

长久以来,人类都自认为是“万物的尺度”。正是这种自豪感促使人类发展出越来越强大的科学与技术。而人工智能是人类对技术想象的冲锋。一开始,人类是以自己为范本设计人工智能。但是当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差距逐渐缩小,这也意味着“恐怖谷”的临近。

人工智能画作获奖,意味着人工智能开始介入艺术领域。

艺术,从来都是人类从事的活动,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艺术作品,代表了人类中的佼佼者的天才与勤奋。人工智能只是坐享其成。它将资料库中的所有图像都转化为数字信号,将绘画这门古老的人类技艺转化为庞大的数学运算。

当人们只需用键盘输入几个词,描述脑海中的画面,然后点击鼠标,等待几秒,就能获得美轮美奂的图片时,围绕艺术作品的神秘光环就消失了。人类的地位似乎也进一步一落千丈。

尽管人类疑虑重重,但是技术发展在资本驱动下,似乎成为一种必然的进程。今年4月,基于谷歌技术框架的人工智能绘画程序Disco Diffusion风靡互联网。但是这个程序的界面对于毫无编程经验的人相当不友好。Open AI人工智能组织随后发布的DALL-E2宣传视频则表明,他们推出了比Disco Diffusion操作更加简便的人工智能绘画系统。

人工智能绘画一发不可收拾。各大互联网科技公司纷纷推出自己的绘画程序。谷歌发布了Imagen和Parti,脸书发布了Make-A-Scene,微软发布了NUWA,还有一家初创公司发布了艾伦用来画图的Midjourney。中国的百度也不甘落后,推出了“文心一格”。

人工智能绘画技术的突飞猛进,让很多人感受到威胁。“艺术之死”尚且属于一小部分人的担忧,而更多人则担心,人类是否最终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艾伦不道歉

这幅获奖的复古艺术风格画作由名为杰森·艾伦的参赛者提交,画中三个演员衣着华丽,背对观看者,将视线引向远处圆形的窗口。窗外光芒耀眼,视线逐渐模糊,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城市还是山峦。这反倒吸引人与画面中的人物一同凝视着光芒四射的远景,陷入梦幻般的想象。

《太空歌剧院》本是一个组图作品,同系列还有另外两幅。

一幅画的中央,是一个穿着华服的高大女人,周围四个人相较而言要小得多。她们站在暗红色星云般的台阶上,凝视着远方星球的巨大轮廓和群星闪耀的太空。另一幅画中的人物依然背对观看者,似乎在与不远处的航空器一同翱翔。

就视觉感受而言,《太空歌剧院》即使称不上伟大的艺术作品,也还是具有了艺术作品的特质。

美国的艺术评论家塞巴斯蒂安·斯迈说,这幅作品的纹理和灯光,让人想起19世纪末的艺术家古斯塔夫·莫罗颓废风格的画作。斯迈还说,他想起了艺术家索尔·勒维特说过的一句话:“想法变成了制造艺术的机器。”

这三件作品每件標价750美元,其中已经有两件在博览会上卖给了不知名的买家。画作者艾伦,遗憾自己本应该要价更高一点,因为这些画作很可能将被载入艺术史册。

在今年9月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场艺术竞赛中,一幅用人工智能程序自动生成的绘画《太空歌剧院》,夺得头奖。

但是,《太空歌剧院》获奖却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很多担忧与恐惧。有人在专门讨论哲学的聊天版留言,认为艾伦的胜利,好比是开着豪华跑车参加马拉松比赛,错失了艺术比拼的本意。还有人在推特上写道:“我们正目睹艺术的死亡。”艾伦本人也承认收到充满“恶毒仇恨”的电子邮件。

负责监督博览会的科罗拉多州农业部发言人奥尔加·罗巴克说,艾伦在提交作品时,充分披露了人工智能程序参与的情况,而且按照该奖项的规则,竞赛允许任何“将数字技术作为创作或表现过程的一部分的艺术实践”。虽然有两名评委最初不知道Midjourney是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但两人随后都表示,即使他们知道,他们仍然会把最高奖颁给艾伦。

也就是说,艾伦没有违规。

作家和艺术史学家达格妮·麦金利是评审之一。她记得自己在路过艾伦的画作时,立刻被这幅让人联想起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作品吸引。麦金利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这幅画有一个直接的故事。人们望向另一个世界,每个人都背对着你,没有人面对观看者或与观看者互动。你就会好奇:他们在看什么?”

虽然麦金利在事后才知道Midjourney是一种人工智能程序,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仍然对艾伦的作品大加赞赏,认为艾伦“把一个概念和一个构想变成了现实”。

不过麦金利也表示,她理解一些艺术家在得知人工智能画作获奖后,感受到被抛弃的挫折感。博览会也许应该考虑专门给人工智能艺术设一个类别。既然人工智能艺术不会消失,麦金利认为我们最好拥抱它。

39岁的作者杰森·艾伦,并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他以前也从未参加过艺术比赛。他对媒体说,今年早些时候,他注意到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艺术。最初,他也没有摆脱对人工智能的恐惧,并不认为那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人工智能艺术的精美,还是让艾伦着迷。

他渐渐玩起了像WOMBO Dream、NightCafe和StarryAI这样的人工智能艺术工具。直到有一天,有人向艾伦介绍Midjourney,他就再也不能自拔。

这家公司自称是“一个独立的研究实验室……致力于扩张人类的想象力”。公司的运营依靠社群通讯媒体Discord上100万粉丝建立的网络,还开辟有专门的空间用来进行人物形象创作、环境营造以及向其他人展示作品、分享心得。

Midjourney之所以成为备受欢迎的人工智能图像生成器,主要是因为人们可以输入指令自由地创造新图像。只要使用“/imagine”的提示符,就像召唤魔术的咒语。输入人们想看到的任何东西的描述,人工智能系统就会在60秒内生成4张新的图像,用户还可以要求人工智能在相同想法的基础上改进或提升视觉品质。

艾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的艺术作品表明,人们需要“克服他们对技术的否认和恐惧”。艾伦强调:“(人工智能)是一个工具,就像画笔是一个工具一样。没有人,就没有创造力。”

谁是艺术家?

当杰森·艾伦将得奖的画作上传社交媒体,有人在画作下面问:“谁是艺术家?”

“没有人知道。”艾伦如此回复。

按照Midjourney公司的规定,像艾伦这样的付费用户享有全部版权,非付费用户虽享有版权但是禁止商业用途。但版权归属并不能让人相信艺术家就是艾伦。

尽管人工智能生成的艺术作品应当归功于整体的人类,但是要确定一幅作品的作者是谁就不那么容易了。也正因如此,利用人工智能创作的艺术作品饱受批评。

像DALL-E 2和Midjourney这种文本转图像工具,它们不仅可以生成虚假的人物、物体和地点,还可以模拟整体的视觉风格。用户可以要求生成的图像具有卡通故事书、历史图案或者新闻照片的风格,而人工智能则会尽可能满足人的要求。

不过,人工智能艺术一直被批评为“自动化剽窃”,因为它依赖于数百万被系统吸收的艺术作品,人工智能会对这些作品进行大规模的模仿。

进而,这种艺术也助长了更深层次的恐惧。人们害怕人工智能扼杀人的创造性工作,模糊现实的边界,或者扼杀人类艺术。

如果人工智能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可以创造全然不同的审美体验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人工智能很可能只会成为专事剽窃的冒牌艺术家,而人们还要为剽窃的作品买单。

实际上,艾伦在《太空歌剧院》的创作中并没有少花工夫。

在购买了一个企业账号后,艾伦开始生成数千张图片,每创作一张图片就会改变文字提示。他不断尝试新的配置、场景和效果。在风格上,他要求人工智能采用达·芬奇和美国魔幻艺术家亚历克斯·格雷的画风。

他花费了80个小时,对这幅画进行了900多次迭代。

进行过很多尝试后,艾伦对于人工智能生成的“太空歌剧院”系列感到兴趣。从这时开始,艾伦才真正进入“艺术创作”。

起点只是一幅简单的幻想画面,一个身着维多利亚时代褶边裙、戴太空头盔的女人。艾伦不断调整提示,希望通过测试来编织出一个史诗般的场景,将观看者引入一场梦境。

艾伦对媒体说,他花费了80个小时,对这幅画进行了900多次迭代,添加“堂皇”“奢华”这样的关键词,以便调整基调和感觉。艾伦是依靠编辑庞大的词汇库来完成画作的。某种程度上,他应该被称作诗人,而不是画家。

只不过,他所创作的“诗”必须隐藏起来,才能真正让画作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他因而拒绝透露创作作品时使用的全部词汇,它们是他的艺术创作成果的一部分。他打算稍后再来发表这些关键词。

实际上,即便使用相同的词汇,要再生成一模一样的《太空歌剧院》恐怕也并非易事。因为接受同样描述的人工智能可以生成不一样的结果。

在《太空歌剧院》系列画作中,尽管素材是来自人工智能所学习的庞大数据库,但灵感是属于艾伦的。他说:“如果有一件事是你可以掌控的,那就是你的灵感。”

艾伦的确是把Midjourney当作创作工具,因为当他用人工智能生成了草图后,人工智能就不再能够在后续的调整中发挥作用。艾伦将图像放进Adobe Photoshop中去除视觉上的人工痕迹。

由于其中一幅画的中心人物少了一个头,艾伦还特别补上一绺黑色的卷发。他用另一种机器学习工具Gigapixel AI来提高画面的品质和锐度后,就将三幅作品打印在油画画布上。最后,他将“太空歌剧院”的英文改写成法文词,当作系列画作的标题。

艾伦为这三幅作品深深着迷,他从画中看到了“一种超自然的现实……一种我们甚至还没有经历过的东西,远超过伟大所能形容”。但他很清醒地认识到,人工智能既加速了艺术作品的生产,也加速了艺术作品的淘汰。因为人工智能艺术的发展速度可能比互联网还要快。

“你看到的是一个月前的艺术品,但从技术上来说,已经过了几十年了。相比于Midjourney现在做的东西,这个作品早就过时了。”

技术不是艺术的敌人

艺术家对于新技术的敌视由来已久。

19世纪的法国诗人和艺术评论家夏尔·波德莱尔认为,摄影是“艺术最致命的敌人”。到了20世纪,很多艺术家同样排斥使用数字编辑工具和计算机辅助设计程序。

反对新技术的艺术家,都深信只有人类才是艺术本质的来源,技术会剥夺人类对艺术表现的掌控。但是,没有任何艺术作品是可以不凭借任何技術创作出来的。传统绘画者所使用的画笔、颜料和纸张,无一不是技术的产物。

实际上,感到挫折的艺术家所珍视的,并非是纯然由人类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他们只是对旧的技术使用得得心应手,从而忽略了旧技术曾经也是新技术。一旦新技术开始得到广泛应用,艺术家们就产生了某种幻觉,仿佛在旧技术中蕴藏了艺术的精髓。

德国媒介理论家弗里德里希·基德勒曾说过:“媒介决定着我们的境况。”只不过,人类长期以来生活在自己掌控一切的幻觉中,而没有意识到,在支撑这种主体性幻觉的是种种媒介技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完全由技术决定,而是说,人类从未在没有技術的情况下发展自身。

因此,讨论究竟是人赢了还是技术赢了是毫无意义的。

人工智能艺术的确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体验。

科罗拉多州农业部发言人奥尔加·罗巴克曾经研究过艺术史。他对人工智能画作的争议也很感兴趣。

宣称“艺术已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150多年前反对摄影术的前辈们有多相似。

她说:“人们把香蕉挂在墙上,称之为艺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摄影也不被认为是一种艺术形式,人们说摄影只不过是按下快门。现在我们意识到摄影关乎构图、颜色和光线。我们凭什么说人工智能不一样呢?”

当哗众取宠的评论家宣称“艺术已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150多年前反对摄影术的前辈们有多相似。

作家沃尔特·基恩最近在一篇题为《没有人工智能艺术这种东西》的文章中写道:“人工智能对作家曲折、痛苦的内心戏一无所知。它只是编写、筛选和分析,最后加以执行。它不会勇往直前,它不冒任何风险。只有人类,我们这些脆弱的物种才可以。”他补充道,“我是说,如果你只是按下一些按钮,那就不是艺术,不是吗?”

基恩显然把人类创作中所遭受的折磨与痛苦,当作艺术不可或缺的一环。的确,在调整和修改草图过程中投入心血的是杰森·艾伦而不是Midjourney。

根据意大利社会学家埃琳娜·埃斯波西托的观点,现代机器学习算法能够如此有效率,不是因为它们学习模仿人类的智能并理解资讯,相反,它们只是不加思考地运算。

人工智能为了追求运算的效率,所牺牲的恰恰是原本被当作目标的智能,它越来越成为有效的沟通工具而不是具有思考能力的主体。人工智能绘画程序也是一样。这些程序开发的目标,并非是让人工智能成为名列艺术史,甚至终结艺术史的艺术家。人工智能绘画程序的改良,是为了让人工智能更加了解人类对它传达的指令,以便描绘出人们发出指令时心中所构想的图像。

但创作人工智能的人类,也已经不再等同于使用画笔的人类,或按下快门的人类。艺术家不可能再仅仅专注于脑海中的影像,而需要找到与机器更有效的沟通方式。

就此而言,那些认为从此以后任何人都能画出艺术作品的论调,是不值一驳的。

曾几何时,批评家们也认为,任何人都能画出杰克逊·波洛克的滴墨画,任何人都能做出马塞尔·杜尚的小便斗。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想象一种没有技术的未来,我们又怎能要求艺术将自身隔绝于技术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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