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军 路文举

（1.安徽建筑大学；2.渡江战役纪念馆（安徽名人馆）管理处）

战国时期楚国铸行金版形制的黄金货币，金版作为流通货币使用，《包山楚简》中有记载。这些黄金货币可能用于国家货币储备，也可能用于食盐等物品的大额交易。金版铭文多为印戳，也有直接凿刻的。方形印戳的金版大都有“爯”[1]字后缀，多为地名；圆形印戳的，目前仅“盐金”一种。

合肥市文物保护中心藏有数件楚国金版，其中一件铭文与众不同，文字未见著录，现介绍如下。此金版长1.6、宽1.5、厚0.35厘米，重6.61克。平面呈不规则方形，面微鼓，戳印“都”字（图一），四边都有切割使用的痕迹。

图一 合肥市文物保护中心藏金版

上文金版中的“都”可理解为“楚都”，或是楚国封君所在地。金版发现地“全椒”今属“滁州”。这件“都”字金版或即楚国“滁”地的封君所铸造。

《包山楚简》简260“曲”，刘信芳读为“蘧篨”[3]。《古字通假汇典》中以《太玄·闲·次七》“跙跙闲于蘧篨”，司马光《集注》“范本‘蘧篨’作‘蘧除’”为证，认为“除”“篨”相通；又以《易·萃》“君子以除戎器”，《释文》“除本亦作储”为例，证明“除”“储”相通[4]。

《正字通·水部》：“‘滁’音‘除’，水名出簸箕山，入海。又州名，战国时楚地，梁为南譙州，隋改为滁州，今仍之。”[5]

楚国金版还有其他铭文，黄锡全[6]、吴良宝[7]有专著进行过讨论，笔者在此基础上再作研究。

1.郢爯

目前出土较多的是“郢爯”金版，包括用于冥币的泥金版。1954年长沙杨家湾6号战国晚期楚墓中出土“郢爯”泥金版近百余块[8]。1973年长沙子弹库一号墓中，也曾出土有泥版数百块[9]。这些泥版的时代不一定都是战国，可能有汉代的混入其间。1961年长沙砂子塘西汉1号木椁墓出土“郢爯”泥版数十块[10]，应该就是汉代的冥币。长沙是楚国的故地，楚国的风俗一直保留，这些泥制冥币的使用可能一直延续到了汉代。

“郢”字见于《清华简·楚居》《包山楚简》“鄂君启车节与舟节”，是楚国政治中心。战国晚期“陈”曾为楚国都城。《史记·楚世家》：“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11]《资治通鉴》引“东北徙都于陈”[12]。公元前278年楚顷襄王迁都于此，地望在今河南省淮阳县附近。

2.养陵

“养陵”金版于河南襄城出土[13]。“养陵”即“漾陵”，又见于“养陵公戈”、《包山》75简等。或认为“漾陵”即颍水中下游处的“东养”，在今安徽界首、河南沈丘间[14]。或以为“漾陵”应位于河南汝水支流的养水之上，在今河南宝丰与郏县之间[15]。何琳仪认为“漾陵”地望，在今河南沈丘[16]，可信。

3.䣓爯

“䣓爯”（《货系》4275）金版曾在河南扶沟县出土[17]。关于战国时楚国“䣓”地望，学者多有分歧。

蔡运章认为“䣓”当是“历”的假借字，“䣓爰”应是战国时期楚国历阳铸造的货币。地在今安徽省和县西三十里[18]。黄盛璋从音理上分析认为：“䣓”即“郦”可以无疑[19]。朱活认为：“䣓即栎，亦作历，本为郑邑，《左传·庄公十四年》‘郑厉公自栎侵郑’。战国时曾为韩都阳翟所在地，《路史·国名记》：‘阳翟，栎也。’今河南省禹县。或谓栎即栎阳。《路史·国名记》：‘昭公四年，吴入栎，有故栎城在新蔡故城西北。’”[20]徐少华认为“朱活先生释‘䣓’即‘栎’，即春秋之栎邑、今河南禹县。今按朱先生释‘䣓’为‘栎’甚有灼见，二字音同互通，需要指出的是：以栎即春秋郑之栎邑、战国阳翟、今河南禹县则值得商榷。”引《大清一统志》“栎城”在新蔡县北二十里[21]。

“䣓”及䣓地封君见于《包山楚简》《曾候乙墓简》：

䣓君之耆州加公。

（《包山楚简》简68）

（《包山楚简》简110）

䣓人秦赤。

（《包山楚简》简168、184）

（《曾候乙墓简》简197）

“䣓”“郦”“历”“鬲”上古音皆一音之转。

清华简《保训》“惟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历），恐坠保（宝）训”，李学勤读“鬲”为“历”[22]。郭店简《穷达以时》简2“鬲山”即“历山”。叔夷钟（《集成》00273）“女（汝）膺（应）鬲（历）公家，女（汝）巩（劳）朕行师，女（汝）肈敏于戎攻（功）”，杨树达认为“‘鬲’读为‘历’，余谓《尔雅·释诂》云‘艾，历，……相也’文谓汝应辅相公家也”[23]。

郦，顾野王《玉篇》“郎的切，又音蹢，南阳县”[24]，《龙龛手鉴》“正音离，郦，戎国名，音历，县名，亦姓四”[25]，《汉书·高帝纪》“郦食其为里监门”，服虔曰：“音历异基。”[26]《史记·滑稽传》“铜历为棺”，《索隐》：“历即釜鬲也”[27]。

楚国的“䣓”地在南阳。《汉书·高帝纪》：“与偕攻析、郦，皆降，”《注》苏林曰：“郦音蹢躅之蹢。”如淳曰：“音持益反。”师古曰：“析、郦二县名。苏、如两音并同耳。析县今内乡。郦，即菊潭县也。”[28]《汉书·地理志·南阳郡》：“郦，育水出西北，南入汉。”[29]

4.尃爯

尃爯（《货系》4265），书中释“專锊”。“尃”可读为“郙”，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战国时期属楚国南境[30]。黄锡全读为“郙”，“疑指傅阳，山东枣庄与江苏沛县一带。”[31]“尃”作为地名又见于《包山楚简》176简“鲁客尃臣”。郙，《说文》“汝南上蔡亭”。

5.少贞（鼎）

少贞（鼎）金版1974年于河南扶沟出土[32]，其后襄城地区也有出土[33]，铭文清晰。少贞，（《货系》4272）释作“ ”，朱活“今改释为‘ ’，殆为“蔡”的音假字”[34]，不可信。

李学勤读作“小鼎”，认为“可能表示精炼的意思”[35]。何琳仪认为“金版铭文‘贞（鼎）’疑读‘钉’。《说文》‘钉，鉼黄金。’段注‘《周礼·职金》旅於上帝，则共其金版，享诸侯亦如之。注曰，鉼金谓之版。’《尔雅·释器》‘鉼金谓之钣（释文亦作版）。’许慎所谓‘錬鉼’即‘谓錬治金为版金’。”[36]

细观金版铭文字右部从“少”，与《古尚书》“变”字的古文有所区别，不当混为一字，应该严格隶定作“少贞”，金文中常以“贞”借“鼎”，倘若将李学勤、何琳仪二家观点结合，“少鼎”可读“小钉”。《汉书·贾捐之传》“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鼎贵”，《注》如淳曰：“言方且欲贵矣。鼎音钉。”师古曰：“读如本字。”[39]“小钉”金饼的语言结构与楚铜币铭文“圣朱”相似，“圣朱”可读为“锱铢”[40]，言分量之轻。“小钉”意思是小的金版。

7.盐金

盐金（《货系》4266）金版，1979年东津乡花园大队门西出土楚金版5 块，涂书田释为“卢金”[42]。不可信。

吴振武认为：关于盐的“贩运交易设定专款”一事，特别需要重新考虑下揭主要出于安徽寿县的楚国“盐金”金版之解释。其上的“盐”字旧以为是地名，指江苏境内的盐城，即汉之盐渎县[43]。但楚国金版上所见的印文，凡单字地名后，一般都是加一“爯”字，如“郢爯”“陈爯”“䣓爯”等，尚无加“金”字的例子。由此可知，此“盐”字实指食盐而非地名。“盐金”便是用于食盐买卖的专款[44]。此说精当，吴振武通过考释系列“金玺”而将“盐金”金版定为食盐买卖的专用，可谓卓见。

8.允

河南襄城出土了一枚金版，考古报告介绍“近方形，四周有切割面，金版正面钤较深的小方印一个，内有阳文‘’符号，重5.7克”[45]。“”疑为“允”字。古文字中“允”字往往作（攻吾王光剑）、（郭店简《成之闻之》）、（秦公鎛钟）。

《尔雅·释诂》允，信也。《疏》:“谓诚实不欺也。”《方言》云：徐鲁之闲曰允。“允”是指金版黄金的诚实不欺。

附记：小文写作过程中得到黄德宽、刘信芳、吴振武、黄锡全教授的指正与建议，在此深表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