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光，张 玺

(青岛理工大学 商学院，山东 青岛 266520)

一、引言

两权分离引发的代理成本问题是现代企业矛盾的根源所在。为了保证财务信息的客观公允，最大限度保护投资者及企业相关者的利益，独立的第三方审计被引入到公司委托代理机制中来，从而为财务报表能够公允反映公司实际经营情况提供合理保证。上市公司支付给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费用，一直以来是各方关注的重点问题。审计费用是供需双方针对审计服务进行博弈而最终所达成的价格，主要包括审计成本、审计预期损失溢价以及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利润。合理的审计费用，有助于保证事务所审计独立性的同时提高审计质量，还能推动被审单位信息披露透明度的提高。

组织战略决策的主体是高管层，由于环境复杂多变，高层管理者对于所有可能的情况无法完全把握与掌控，因此在决策过程中会基于自己的经历、价值观、经验等对不同的情境与选择做出个性化的阐释，而这些行为会影响他人的行动或决定企业战略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了解高管的行为有助于了解组织的运作。Hambrick等率先提出了“高层梯队理论”，该理论认为企业战略决策和企业绩效反映了高层管理者的特质。高管的不同特征会影响企业的决策，对审计师预估的业务风险及审计风险也会产生影响，同时，高管也是审计契约的谈判者，其议价能力及风险承受度也不同，这些特征的差异会影响审计费用。本文通过梳理、回顾高阶理论下高管特征与审计费用的相关文献，以期为该领域的后续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二、高管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一)人口特征与审计费用研究

1.高管年龄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不同年龄的管理者存在差异化的决策方式与价值观，他们在认知能力、社会地位、经验阅历等方面的不同会导致不同的风险倾向与决策选择，进而影响审计费用。对于CEO年龄与风险偏好的关系，“职业生涯关注”理论认为年轻的CEO更偏好于风险低的决策，而“管理信号”模型理论认为年龄大的管理者决策倾向于风险规避，年轻的管理者更偏好高风险。Serfling认为管理层的年龄异质性特征会给高管的风险偏好带来影响，并进一步影响公司行为及战略决策。陈娇娇等认为年龄较大的管理者倾向于选择风险较小的决策，通过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从而强化审计师的努力，并实证研究得出平均年龄与审计费用为正相关，且在国有企业中的审计费用更高；年龄异质性与审计费用为负相关，且国有上市公司年龄异质性越大，审计费用越低。

2.高管性别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女性在当今社会的社会地位逐步提升，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到公司管理层，参与公司战略决策。性别社会化理论为女性高管风险规避偏好、谨慎性及“高道德”特征提供了理论基础。Fernando 等认为高管团队中女性管理者的比例增大会提高管理水平与公司绩效。Nekhili等表示女性独立董事影响审计师对审计风险的评估，从而降低了审计费用。徐宗宇等依据性别社会化论及审计保险理论，研究发现女性高管比例越高，审计费用越低；进一步研究区分产权性质后发现，相比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女性高管权力越大，审计费用越低，这是因为国有企业的等级制度更有利于女性高管作用的发挥，从而通过减少诉讼风险来降低审计费用。然而，Lai等认为在高管中有女性参与可能对审计质量的要求更高，同时也导致了更高的审计费用。Bhuiyan等以女性污点董事(即曾经是公司董事的女性董事存在不诚信或者涉及财务舞弊)为切入点，研究得出女性污点董事存在时，审计费用更高。陈娇娇等从高管团队性别异质性角度入手，认为团队性别异质性越高，高管性别之间的博弈越激烈，从而倾向于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来降低审计风险，并实证检验了团队性别异质性与审计费用的正相关关系。

3.高管教育背景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对于个人来说，接受的教育程度及水平是重要的一项资产，可以提供未来应对复杂决策情境的能力。Lichtenstein等研究发现，教育水平高低会影响个人决策，教育水平越高，在决策时能够考虑各项要素，搜集更全面信息，谨慎地做出决策，决策更具有稳健性。Wally、周雷等认为高管教育水平与企业绩效正相关，CEO名校经历会提升企业绩效。Ghafran等认为审计委员会财务专业水平越高，审计费用越高，并进一步分析发现非会计专业知识推动了更高的审计费用。有学术经历的高管有更谨慎保守的风险偏好、更高的道德标准与责任意识以及自我控制与监督机制，同时会计信息披露质量也更高，从而对审计费用产生影响。沈华玉等研究发现高管学术经历与审计费用显著负相关，高管学术经历能够降低可操纵性应计盈余，提高公司会计稳健性水平，进一步降低公司存在的固有风险，最终降低了审计费用，并进一步研究发现这种负向影响在非国有企业及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较低的样本中更明显。王晓亮等以高管整个团队学历为切入点，实证检验得出真实盈余管理，能够提高审计收费，且高管团队学历异质性发挥了公司治理作用，能够抑制真实盈余管理,与审计收费存在正向相关关系。

(二)能力特征与审计费用研究

管理者能力高低对企业战略制定与行为决策有重要影响，能力高的管理者更可能创造良好的控制环境，合理把控公司风险,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有更强的谈判能力，进而影响审计收费。学术界研究主要认为管理者能力越强，审计费用越低。Bamber、仲怀公等研究发现能力强的管理者在投融资决策及企业技术创新活动中能够减少审计师可能承担的风险，进而降低审计师收取的审计费用。宋娜等以DEA-Tobit模型来计算管理者能力，研究认为管理者能力越强，越有助于企业良好内部控制体系的建立，从而更容易获得审计师的信任，降低审计费用。王百强等研究认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越强，审计师出具非标意见的概率越低，审计收费越低，而管理者的能力素质作为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关键因素，当管理者能力越高时，会通过提高核心竞争力进而影响到审计费用。此外，审计费用也受审计服务供需双方谈判能力的影响，苏文兵等研究得出相比“四大”，客户的谈判能力对审计费用的降低作用在非“四大”审计时更显著，这可能是由于客户对审计服务的高品质、差异化要求较小，因此与非“四大”的议价能力更强。

(三)权力特征与审计费用研究

随着高阶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化，学术界也在积极寻找更有说服力的代理变量。Finkelstein对高阶理论做出了重要拓展，提出了高管权力是影响战略决策的一项关键因素，并将高管权力细化为组织权力、专家权力、声望权力及所有权权力。高管兼任是公司治理中讨论最为广泛的一种高管权力。现有高管兼任的研究中，存在着“监督效应”和“掏空效应”两种观点，高管兼任通过这两种效应减缓或者加剧了代理问题，而代理问题是审计师预估审计风险的重要考量因素，因而高管兼任最终会影响到审计费用。相关学者从不同视角研究高管权力与审计费用的关系，得出的结论也不完全统一。鲁清仿等认为总经理与董事长两职合一时，管理者权力增大会加剧代理问题，使审计师提高对审计风险的评估，进而提高审计收费。但是也有学者认为高管控制权较大时，一方面，上市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会更高，审计师会适当简化一些审计程序，减少审计成本投入，降低审计费用；另一方面，上市公司与审计师的谈判及议价能力更强，进而会抑制审计定价过高。此外，也有学者认为董事长与总经理两职合一时与审计定价没有显著关系。

卫聪慧等考虑了不同产权性质下代理问题的差异及高管纵向兼任的不同动机，实证研究表明国有企业纵向兼任高管的存在能够降低审计费用，非国有企业纵向兼任高管的存在能够提高审计费用，分析影响机制发现，在降低审计费用方面，纵向兼任高管产生的“监督效应”起主要作用，在提高审计费用方面，纵向兼任高管产生的“掏空效应”起主要作用。企业高管成员具有多元化的特征，相似的特征个体更容易互相吸引，从而将团队整体分为多个彼此异质但本身同质的子群体，这些子群体之间的界限就是“高管断裂带”。夏宁等将高管特征与审计费用的研究从单一维度扩展到多个维度，研究发现高管断裂带使各群体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为自我谋利，增加了代理成本，加剧了道德风险及逆向选择问题，进而提高了审计费用。还有学者认为高管权力的体现与内部控制密不可分，内部控制与高管权力相互制约，从而对审计费用产生影响。此外，也有学者考察了管理层持股水平这一高管权力的代理变量与审计费用的关系，Shan等认为当管理层持股与股东利益趋同时，管理层持股水平与审计费用负相关。

(四)心理特征与审计费用研究

随着行为金融学发展，学者们也开始关注心理因素(不同价值观念、认知方式等)这种隐形特征对管理层决策的影响。

1.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管理者过度自信往往表现为对自己的能力过于相信，对自己成功的概率有较高估计，可以解释为一种认知偏差，有研究表明，这种过度自信倾向在公司高管中表现更为突出。关于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审计费用，学术界的研究主要认为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审计费用正相关，即过度自信的管理者会增加审计师的业务风险与审计风险，影响事务所的审计成本及风险补偿，进而增加审计费用。基于风险导向审计理论，审计师在评估企业的审计风险时需要关注到企业的经营环境以及管理层态度等因素。管理者过度自信、自我膨胀，更容易选择激进的经营战略及财务决策，如果审计师认识到管理者的过度自信这一个人特征，将可能与公司较大的财务风险相联系，进而通过增加审计程序，扩大审计范围，增加额外审计成本投入来把风险降至可接受的低水平。同时，审计师考虑到公司存在重大错报风险，预估承担的风险将增大，因而也会提高审计费用，以弥补未来可能带来的风险损失。Johnson、Duellman等都得出了一致的结论。王珣、欧理平等的研究认为过度自信的管理者更容易为了实现预期目标进行盈余操纵，更易使用具有隐蔽性的真实盈余管理方式，降低会计信息稳健性，从而使得审计师的审计风险提高，进而增加审计费用。王鸿等研究证实CEO过度自信会降低企业的内部控制水平，而当企业内部控制质量较差时，审计师对被审单位的信任度就会降低，进而增加审计费用。孙叶萌等研究认为管理者过度自信会加剧企业的过度投资，而过度投资行为会增加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收费。

2.管理者自恋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管理者自恋反映了个体的过度自信，并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难以改变的个人特质，这种特质极度渴求赞赏与权力。Ham等认为，高管自恋与战略定位、战略选择及人员配置等决策有关。Campbell等定义CEO自恋为自我意识膨胀且不断加强自我意识，这种心理特征的CEO做出的决策不仅影响其个人，对公司以及利益相关者都会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对于管理者自恋与审计费用的研究，学术界得出了较为一致的结论，即管理者自恋程度越大，审计费用越高。Agnihotri等认为CEO越自恋，在管理上越短视，短视的管理者对公司战略决策影响重大，进而可能会对审计费用产生影响。李莹等采用Matlab程序计算CEO手写签名特征来衡量CEO自恋程度，实证检验得出自恋的CEO其所在公司的会计稳健性较低，进而会增大审计师承担的风险，增加审计费用。Xiang等以CFO签名的大小测量自恋程度，研究表明首席财务官自恋程度显著提高了审计费用。许为宾等改善了CEO自恋量表，以视频打分法测量CEO自恋程度，认为CEO自恋程度越高的企业审计费用越高，并检验了战略差异度的中介作用。

(五)经历特征与审计费用研究

1.社会关系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社会制度由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构成，其中非正式制度中的文化、传统等能够长期保持相对稳定，对个人行为、组织运作、社会运行有重大的影响。随着新制度经济学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开始关注非正式制度对企业行为的影响。我国历来重视人情等私人关系，关系文化是促进中国经济增长的因素之一，研究关系文化有助于深入理解微观企业行为。宋希亮等基于经营风险理论的视角，研究认为关系型交易显著提升了企业的审计费用。窦超等研究了中国情境下政府背景的大客户对审计费用的降低作用。关于审计师与公司高管的关系对审计费用的影响研究主要集中在校友关系上，校友关系是以某种学缘关系为基础，是一种特别又普遍的社会关系。He等运用母校关联、师生关系、雇佣关系来衡量审计师的社会关系，研究发现这种社会关系会使审计质量降低，进而提高审计费用。Guan等认为审计师与高管存在学校关联时，审计质量会降低，同时审计费用会提高。谢盛纹等基于审计意见的视角，研究发现公司高管与签字审计师存在校友关系的公司更易获得标准审计意见，同时公司也为此支付了更高的审计费用。郭葆春等以审计师与被审计单位高管之间存在学校关联能否影响审计费用为研究主题，实证研究得出当签字会计师与管理层存在校友关系时，容易出现“审计意见购买”的现象，损害审计独立性，提高了审计费用；当签字会计师与监管层存在校友关系时，“关系”能够促进审计师与公司的沟通及资源共享，提高审计效率，更高效地分配审计资源，降低潜在的审计风险，进而减少了审计费用；当公司经营不善存在亏损，且签字会计师与监管层管理层均存在校友关系时，监管层希望找出亏损的原因，从而会导致审计成本增加，同时管理层希望能够进行盈余操纵，从而导致审计风险增加，最终会反映在审计费用的提升上。此外，胡志颖等以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水平为切入点，研究认为审计师与管理层校友关系的存在弱化了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与审计费用之间的正向关系。

2.特殊经历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高管的价值观、人格、信念等“软性”特征一旦形成，具有相对稳定性与粘性。这些特质的形成受早期生活经历以及个人成长环境影响，从而对个人决策及职业生涯价值观与行为模式产生影响。彭晓鹏等以CEO的人生早年经历为研究对象，实证分析了CEO在其人生早年(婴儿-幼儿期、童年-青少年期)经历过困难时期对公司诉讼风险的影响，研究发现经历过困难的CEO会降低诉讼风险，且童年-青少年期经历过困难的CEO对降低诉讼风险具有显著影响。沈华玉等以民营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验证了城乡二元体制下CEO成长经历与审计费用的关系。研究表明，农村成长经历的CEO能够降低审计费用，对影响机制的探究发现来自农村的CEO通过降低可操控应计盈余，降低公司的信息风险、违规风险和固有风险，进而降低了审计费用。骆良彬等将CEO童年时期与我国“三年困难时期”匹配来衡量CEO贫困经历，认为CEO贫困经历能够显著抑制税收激进度。而公司税收激进水平会影响审计成本投入及审计风险，进而影响审计费用，因而CEO贫困经历会对审计费用产生影响。

此外，也有学者研究了从军经历、境外居留权、海归背景等特殊经历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军队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其思想道德教育和价值观熏陶会对个人价值观及人格塑造产生深远影响，进而反映在个人行为决策中。权小锋等基于组织文化视角，实证得出具有从军经历的高管能够降低公司审计费用，对影响机制的探索表明，从军经历高管所在的上市公司代理成本更低，这能够降低客户的固有风险，进而影响审计费用。李娜等以境外居留权为切入点，以国有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结果表明国有企业董事会成员拥有境外居留权会显著提高国有企业的代理成本，为了满足代理成本降低的需要，国有企业会更倾向于选择“四大”作为审计机构，并因此也支付了更高的审计费用。Dauth等认为高管国际化能够降低管理层的自由裁量权水平，促进了审计质量提高。王浩然等以审计委员会的海归背景为研究视角，得出审计委员会海归背景会导致审计费用增加。

三、结论与展望

本文以高阶理论为基础，回顾梳理了高管的人口、能力、权力、心理、经历等特征对审计费用产生影响的相关文献。通过梳理发现，学者主要基于保险理论、代理理论和信息不对称理论研究高管不同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且研究随着高阶理论的发展而日臻完善，由此提出了一些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一)丰富高管心理特征的度量方法。高阶理论最初用易观测的人口特征作为心理特征的替代变量，随着学术界的不断探索，又转向了心理特征的研究，但是目前对于心理特征(如过度自信、自恋)的度量指标与研究体系还处于探索阶段，在衡量方法上也没有统一的标准。学术界大多从单一维度或者多维度来测量心理特征，而选取单一的度量指标代表性不够，多维度测量心理特征计算又过于繁琐且考虑因素较多。因此，未来研究可以尝试构建既能反映心理特征又易度量的指标体系。

(二)基于中国情境深入挖掘深层次的背景特征。目前国内研究高管特征与审计费用的文献大多停留在相对容易测量的代理变量，且部分研究是以西方研究成果为基础展开的，难免会缺乏中国特色。中国文化丰富多彩，经过了几千年的历史积淀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未来研究可以拓展“关系文化”研究，例如同事关系、老乡关系、姓氏关系等。同时，还可以深入挖掘高管政治背景这一特征对审计费用带来何种影响及影响机制。

(三)深入作用机制的研究。随着该领域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将调节变量、中介变量等可能的影响因素也放在高管特征与审计费用的研究框架下进行讨论，使研究结果更准确。但是对于其中传导路径的分析仍有可以改进的空间，未来可以基于不同的组织情境探索“黑箱”掩盖下的作用机制。

(四)增加对高管团队的动态研究。近年来研究逐渐从高管个人特征向高管团队转变，研究成果丰硕。但是对高管团队异质性、流动性的研究相对不足，未来可以加大对政商关系、地区差异和家族关系等团队多样性的研究。同时分别探讨高管团队形成期、变化期及成熟期等不同时期对审计费用的影响，从高管角度、审计师角度厘清两方如何博弈并最终影响审计费用的机理。

(五)研究方法多样化。高阶理论最初用人口背景特征替代心理特征，目前又转向心理特征的研究，但事实上，无论用哪一种特征说服力都有所欠缺，应考虑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借鉴心理学、行为经济学等的研究成果进行交叉研究，从不同学科视角解释高阶理论的应用。同时，当前研究中主要是以量化分析为主的实证研究，未来可尝试案例研究或者混合研究方法，在高管特征与审计费用的领域挖掘新现象，寻求突破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