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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方“孤独”主题意蕴探究

2022-11-01◎许

今古文创 2022年29期
关键词:孤独家族人类

◎许 敏

(山西大学 山西 太原 030000)

一直以来,“孤独”都是备受中外作家青睐的文学母题。柏拉图说:“孤独是人类的本质”,培根认为:“喜欢孤独的不是野兽便是神”,巴尔扎克则认为:“普通人都难以忍受孤独,处在逆境的人由于不信任任何人,对这种孤立更加敏感。”在这众多思想巨擘的感叹中,马尔克斯创作出一部专门表现“孤独”的综合性大词典——《百年孤独》,揭示了个人的、家族的乃至整个拉丁美洲的孤独。

而中国早在《诗经》中就开始了“孤独”的书写:“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声声无奈叹息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难觅知音,无人理解的孤独身影。此后千年,我们更是看到王维“独在异乡,佳节思亲”的落寞孤独;晏殊“奈何花落园,香径独徘徊”的无奈孤独;屈原“举世皆浊,独我清醒”的绝望孤独……文人墨客们虽处不同的时空,却书写着相同的孤独。直至新世纪十年之时,刘震云将文学的笔触伸向更为底层的民众,去探究发掘千百年来中国人深入骨髓的孤独。自此,孤独不再是知识者、精英者的专有,作为底层民众的农民内心最隐秘的情感,得到了最为完整地呈现。

一、孤独是人类的本质

孤独是什么?《说文解字》中:“孤,無父也。从子,瓜聲。”“独,犬相得而斗也。从犬,蜀声。羊为群,犬为独也。”失去亲人,无父为孤;性情好斗,独居为独。二者合在一起,便自带一种凄凉无奈之感。心理学认为,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而非客观状态;是一个人生存空间和生存状态的自我封闭,孤独的人会脱离社会群体而生活在一种消极的状态之中。读《百年孤独》和《一句顶一万句》,共同的感受都是孤独,孤独是人类的本质。

“百年是一个时间概念,大多是国家民族或是家族叙事的历史依托”。《百年孤独》叙述的是有关家庭和国家的历史,在19—20世纪风云变幻的历史中,哥伦比亚土著家族的每个人都被赋予了人类无边的孤独感,这里有个人的孤独、家族的孤独,马孔多这个小镇的发展也映射出哥伦比亚乃至拉丁美洲的孤独。

首先,个人的孤独源自人与人的冷漠、自我与无法沟通。

在这里,对梦想的执着是不被理解的。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一生热衷于科学探索,希望发明出能够改变自己民族生存环境的机器,他投入全部的热情与精力,沉浸在自己无限的智慧与设想中,即便环境落后,妻子质疑,他也依旧坚持着。然而当他得出“地球是圆的,像个橘子”这个几乎耗尽他全部精力的科学论断时,换来的却是观测仪器被妻子愤怒地摔碎的结局。至此,他绝望了,也失去了理智,最终被捆绑在一棵栗树下半个世纪。他是孤独的,他的智慧不仅不被理解,反而招致了扼杀。随着理想的破灭,他的生命力也因此终结。

在这里,人是缺乏关爱的、是自卑的、怯懦的。作为一名孤儿,蕾蓓卡自小就生活在布恩第亚家,她的孤独是由于缺乏家人的关爱。与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恋情以及同霍塞·阿卡迪奥的婚姻都是她对打破孤独做出的努力。但妹妹阿玛兰塔因为嫉恨而破坏了她的恋情,丈夫的去世最终使她失去了信心,她从此紧闭家门,固守在孤独中,她把自己封闭起来,难以走出自我的桎梏。即便她最终克服了恐惧,和她的外甥结合在一起,她还是中了家族乱伦的诅咒,难逃孤独的宿命。

其次,家族的孤独源自家族利益至上的原则。乌苏拉尔是一位普通而高尚的家庭妇女,她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家族。这让她在处理任何事情时都遵循着家族利益至上的原则。在丈夫何塞·阿尔卡蒂奥潜心研究能够改变落后生活环境的外界科学发明时,她并不予以支持,反而埋怨丈夫的不作为、对家庭的不负责任,并用非常偏激暴烈的手段阻止了丈夫的探索;为了家族的经济,她卖糖、卖工艺品,固守着传统的技艺,却并不关心新式商路的开通。她的自我封闭代表了整个家族的与世隔绝,也最终造就了家族的孤独宿命。

最后,民族的孤独是由于对文明的封闭与隔绝。小说中,面对来自外界的科学发明,马孔多的居民只有排斥和混乱。看了电影,他们认为自己被欺骗了,他们无法理解电影的真实与虚幻,于是他们把电影院的座椅砸烂以发泄愤怒;火车的庞大更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害怕这个“拖着镇子”的怪物,更不可能享受它带来的便利……这些细致而引人发笑的描写,都表明了马孔多这个小镇早已被现代文明抛弃,它的深深的孤独感,源于他们的封闭自守和与世隔绝。而马孔多的孤独正映射出了整个拉丁美洲的孤独,拉美正在被现代社会遗忘的原因。

《百年孤独》对家族和民族乃至全人类的孤独感进行了形而上的宏大描述,这里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造成他们孤独的原因有很多,但究其根本,还是源自人与人的冷漠、自我与无法沟通。马尔克斯用这种共同的精神气质将整个家族的所有个体强硬地黏合在一起,这种黏合超越了个体的悲剧性,展现了人类共同的命运进化史。

和《百年孤独》一样,《一句顶一万句》也呈现了近百年来中国人深深的孤独感。但作品避开了人类宏大的精神气质层面,也没有细数中国百年的社会政治历史背景,而是将笔墨集中在每一个小人物的孤独心灵状态的描写上。和《百年孤独》不同,这种孤独感的来源更加直接、更加感性、更加贴合底层百姓的生存状态。

首先,孤独源自情感的缺失。这种缺失不是表面上情感角色的缺失,更准确地说是没有精神的交流对象导致的精神的空虚。杨百顺的一生是孤独的:在家时,父亲逼迫他做豆腐,和家里的兄弟也不亲密;到了延津,为了生存跟着传教士老詹,却根本不了解老詹传播的教理;成家后,和只是看中他的身份能够撑门面的吴香香脾气不合;唯一能“说得着”的女儿巧玲也失踪了。杨百顺的外孙牛爱国似乎也在冥冥中重复着孤独的命运:他和出轨的妻子无话可说,和自认为最好的三个朋友也因各种原因相顾无言。

无论杨百顺还是牛爱国,他们都有亲人、爱人和朋友,可他们不但没有摆脱孤独,反而更加孤独。当这些角色没有办法给到我们内心期待的认同时,非但本来的孤独没有办法得到排解,还会因期待落空而陷入更深的绝望。

其次,孤独源自情感的背叛。如果说,情感的缺失让人倍感孤独,那么情感的背叛则会让人彻底封闭内心。杨百顺离开家是因为父亲和两个兄弟为了自己的利益对自己的合伙欺骗;走出延津,也是因为妻子吴香香对自己的背叛;自认为最好的朋友老高,原来是妻子的出轨对象。生活遭遇这么多的痛苦,却无处诉说。让他们对人充满怀疑,失去信心,最终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孤独的世界。

再次,孤独源自暴力的伤害。在《一句顶一万句》中,暴力是被人们当作笑料来取乐的。铁匠老李一生与他娘关系淡薄,是因为八岁时偷吃枣糕被他娘用铁勺砸破了脑袋;杨百业在发着烧遭父亲毒打时,不仅要忍受身体的疼痛,还要忍受来自两个兄弟的嘲笑;李占奇一挨了父亲的打,人们就会听到他的父亲哼小曲儿。在这个过程中,施暴的一方非但没有半点歉疚,反而是愉悦的,充满快感的;被施暴的一方忍受着身体的折磨和看客的冷漠。这些经历让他们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这烙印冰冷而残酷,无奈而令人绝望。

《一句顶一万句》从形而上的人类整体的生存状态转换到了形而下的中国平民的精神存在方式,它描写的只是个体的实实在在的孤独。在这里,中国底层平民没有个人理想的追求、改变人类的宏大愿望,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基本的生存和身边人的情感关怀。然而亲人在旁,爱人在侧,朋友陪伴,感受到的却是更深的孤独。自古以来,支撑人精神的亲情、友情、爱情,实为难求。

孤独是人类存在的本质。而如何对抗这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如何去寻求心灵的栖息之所、生活的出路,两部作品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二、出走的目的是反抗孤独

在东西方语境中,“出走”的文化内涵是不同的。西方文化的特征是开放,他们重视个人的发展,富有征服意识和冒险精神,他们的“出走”是为了走出封闭,去开辟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而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内敛,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出走”便成为中国人民被逼无奈的选择。当然,一旦选择了“出走”,中国人民便展现出了在绝望中求生存的坚强与韧性。

《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传奇一生就充分展现了西方文化中“出走”的内涵与意义。和他的父亲一样,他性格孤僻、安静,酷爱钻研,执着于炼金术的研究。然而后来在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斗争中,他识破了保守派的阴谋诡计。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他选择放弃自己热爱的炼金术,离开家乡去战斗。他一生不断地起义,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在一次次的暗杀中幸免于难,最终成为一位冷酷、果断的独裁者。他用“出走”的方式坚守自我,同时改写了历史,证明了生存的价值。

相较而言,《一句顶一万句》中的“出走”则更多是无人理解的无奈选择。老汪是一名满腹学问的乡下知识分子,他说的话身边无人能懂,他的存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苦闷无处排解,一开始只能通过每半个月一次的胡乱行走来发泄。一开始,短暂的行走可以让他摆脱现实与理想的失衡,但小女儿的死彻底压垮了他的精神,巨大的悲伤让他不得不选择彻底的“出走”——离开延津,去外面更广更大的天地,去寻找心灵的寄托之所。他的“出走”,是对之前压抑生活的彻底发泄,也是对当下悲伤现状的永久逃离,他的这种反抗是被迫的,是压抑已久的,是内心无所依凭的孤独的彻底爆发。

同老汪一样,主人公杨百顺的“出走”某种意义上也是压抑已久的爆发。他从少年起就在不断的折腾,虽然这折腾只是为了寻找一份安稳的生活。他做过豆腐,杀过猪,为了吃饱饭跟着老詹传教,和吴香香结婚……他风雨飘摇的一生并不是他的个人力量所能决定的,被命运的推手左右着,直到他的继女巧玲被人贩子拐走,他才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出走”。“出走”以他离开延津为标志,他无家可归,四处流浪,最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像老汪和杨百顺这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他们的“出走”并不会像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那样对历史产生重大的影响,他们的“出走”只是想要追寻心灵的安定。或许这种追求连他们自己都未发觉,他们只是感性的,被生活和命运推着向前走。他们的“出走”没有目的地,只是循着心灵的呼唤,即走即停。或许无目的的“出走”,是小人物对抗孤独的唯一方式。

三、寻找的意义是重燃希望

人类用“出走”来对抗孤独,在“出走”中不断寻找,然而寻找的结局是什么呢?在不断地寻找中,人类能摆脱孤独,找到幸福吗?

《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出走”后,立下赫赫战功,但在发动了22次政变,17个儿子都被杀光,他一生追求建立新政权的梦想化为泡影后,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闭门不出,终日以制作小金鱼消磨时光,最终老死在自己的家乡,难逃孤独的宿命。《百年孤独》以家族的终结为结局,家族的最后一代人最终被蚂蚁吃掉,这样的结局昭示了繁华喧嚣后的孤寂与轮回。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宣告结束,新的文明即将拉开帷幕。

然而即便如此,这七代人都在这落定的尘埃之前经历过艰难的跋涉,即便从一开始这一切早已注定,他们都曾为了摆脱孤独不断努力过、寻找过。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寻找过,他一生在寻找着科学的答案,寻找着改变落后生活方式的方法;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寻找过,他寻找着内心的正义,寻找着权力与高位,寻找着夺取新政权后的光明;蕾蓓卡寻找过,她寻找着亲人给予的关爱,寻找着爱人给予的激情……尽管结局不尽人意,但大家都在孤独中努力寻找,寻找意味着改变,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新的开始。

《一句顶一万句》中,作者没有给故事的主人公一个绝望的结局,所有人似乎还在路上,他们的人生还在“出走”,还在寻找,他们的人生故事也还在继续。杨百顺一生都在寻找曹青娥,曹青娥的一生也在记挂着杨百顺,他们在彼此的眺望中相互守望;牛爱国仍在寻找的路上艰难跋涉……他们没有回归,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仍在寻找,寻找一个能够让他们安定的心灵之所。同样的,在这里,虽然他们似乎还在无望地跋涉着,寻找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寻找的意义却并不在于找到了什么,而在于寻找本身。能够寻找,就意味着拥有选择和幸福的权利。这份希望能够缓解内心的孤独,给人以心灵的安慰。刘震云没有在这三代人的生命中给出生存位置的确切答案,没有选择《百年孤独》那样“虚无”的结局,而是选择了给所有人物一个“留白”,给故事增添了一抹温情和希望,也让“寻找”拥有了意义。

四、结语

无论是描写中国平民细腻感性的“千年孤独”,还是西方文化下错综宏大的“百年孤独”,都说明了孤独是人类的本质。虽然不同文化根源下的孤独感是有差异的:以布恩迪亚家族为代表的西方人不需要听众,他们寻找的是尊严,是力量,是变化,是新的世界;而生活在中国底层的平民更需要朋友、需要听众来消解精神的苦闷和灵魂的孤独。

但是,不管需要的是什么,被深深的孤独感笼罩的人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用出走来抵抗孤独,在出走中去寻找精神的支撑和灵魂的安宁。虽然出走的意义是不同的,寻找的对象也是有差异的,但这些都说明了人类对于更高层次精神需求的渴望。正是在这样强烈的渴望和不懈的追求下,人类走向一个一个新的文明的轮回,并不断迸发出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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