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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抱

2022-10-26周书浩

辽河 2022年8期
关键词:堂屋回娘家刘家

周书浩

池玉珍进刘家当童养媳那年十五岁,刘家独子刘见喜七岁。

刘家是瓦村富户,有房、有田,也有余粮。 池玉珍刚到刘家,父母让他叫池玉珍姐姐,刘见喜见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也岔生,就是不叫。怎么随随便便管一个外来人叫姐姐呢?

一年后,刘见喜父亲病倒了,亲邻都建议办婚事冲喜,病人一高兴,说不定就痊愈了,也成全了一桩婚事,了却刘家人传宗接代的心愿,一举两得。

婚期定在腊月末,两人一结婚就过年,良缘加春节,喜气不断。

举行结婚仪式那天,刘见喜穿着一身新衣裳, 与小伙伴在酒席间跑跑跳跳,一刻也不消停,直到要去堂屋祭拜祖先牌位时,才被族中长辈擒住,带往堂屋,池玉珍早在堂屋门口等候刘见喜了。

祭拜祖先牌位是婚礼仪式的高潮,吹唢呐的人夸张地鼓着腮帮,使劲儿吹奏,响锣密如雨点,金属声铿锵悦耳。 打鼓人挥动手臂, 犹如马蹄踏过冰面,激荡人心。

刘见喜到堂屋门口,齐胸高的门槛仿佛一面墙堵在面前。 他翘起左脚,连续两次都没有翻过门槛。 他双臂呈“八”字形, 两手按在门槛上作为身体的支点,又翘起右脚,仍然没有成功。 客人开始哄笑,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刘见喜、池玉珍身上。

池玉珍羞红了脸, 恨不得躲藏起来,但她明白不能这样。 情急中,她一弯腰,双手搂住刘见喜的腰,一下就把刘见喜抱进了堂屋, 自己紧接着跨过门槛,进了堂屋。 这时,笑声更张狂放肆了,吹唢呐的人停止了吹奏,敲锣打鼓的人停止了敲打,跟着众人大笑。 新人在笑声中祭拜了祖先牌位, 出堂屋时,刘见喜开口说“抱”,池玉珍又把他抱出了堂屋。

瓦村习俗,新婚三日后,新娘要在新郎陪同下回娘家。 池玉珍娘家距离瓦村二十多里,爬坡下坎,崎岖难走。 吃过早饭,两人就上路了。 开始,刘见喜跑跑跳跳、欢天喜地走得风快,池玉珍差点儿撵不上他。 没多久,刘见喜腿就软了,后来干脆蹲在路边不走了。 池玉珍哄他,说早点儿回娘家,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刘见喜就是不想走。 没办法,池玉珍就背着他。 就这样背背走走,大半天时间总算到了娘家。 池玉珍对刘见喜说,如果爹娘问, 你是走来的还是背来的,你就说走来的,不然,要被娘家人取笑。刘见喜点点头。

婚后,刘见喜叫池玉珍“喂”,池玉珍也叫刘见喜“喂”。 两口子像姐弟俩,倒也和谐、亲近。

端午又回娘家过节。 晚上睡觉时,刘见喜见池玉珍不与自己同床,而是与丈母娘同睡, 他嚷着也要与丈母娘睡觉。 池玉珍说,女婿在娘家不能与自己女人同床,这是禁忌。 刘见喜就是不依从,闹着不睡,并放声大哭。 最后,还是老丈人家妥协,破了规矩,让他们同床睡。

池玉珍比婚前更加殷勤周到,烧茶、煮饭、洗衣、扫地一应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她很快成了瓦村最贤惠、勤快的儿媳,邻里都说她能干。 她一下将刘见喜抱进堂屋的事也在瓦村流传,成为人们善意而美好的笑谈。

每天早上,池玉珍叫“喂,吃饭了”,刘见喜才会起床;天冷了,池玉珍烧好热水叫“喂,洗脸了”,刘见喜才会洗脸。有时候,刘见喜起床,池玉珍还要协助他穿衣服。 每天晚上,也常常是池玉珍烧好洗脚水叫“喂,洗脚了”,刘见喜才会洗脚,池玉珍叫“喂,睡觉了”,刘见喜才会睡觉。 “喂”既是彼此的代称,也是相互招呼。 无论家里还是家外,无论私下还是当着他人,他们都以“喂”称呼,习惯已成自然。 名义上,刘见喜是池玉珍的丈夫,生活中,池玉珍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照顾,有时甚至像母亲溺爱儿子。

一声声或轻或重的“喂”,一叫就是半个世纪。 当年的童养媳变成了老太婆,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儿也快到了花甲之年。 老太婆池玉珍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最终撒手离开人世。 入殓那天,按理说儿女要为她净身、穿新衣,并抬进棺材,刘见喜不允许儿女动手,他亲自为池玉珍洗净身体, 给她穿上九套新衣裳,然后弯腰,将一只手平伸到池玉珍脖子下, 另一只手平伸到池玉珍臀部,缓缓托起池玉珍离开床铺, 走向棺材,小心轻放……这一系列动作,类似当年结婚祭拜祖先牌位时,池玉珍抱他翻越堂屋门槛,蹲在他面前,反手将他揽在背上,背他回娘家……

我见到刘见喜是20 世纪80 年代初的某一天,他那时已是镇医院远近闻名的老中医。 当年他与池玉珍提早结婚并未像预期的那样为病危的父亲 “冲喜”,他们婚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 从此,他与瓦村一个郎中学习医术,立志悬壶济世。 新中国成立后,他进了镇上的医院。 作为医生,他虽然时常愧疚没有把妻子的病治好,但通过多年的临床经验积累,最终他成为了当地著名的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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