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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2022-10-23王年军

延河 2022年8期

王年军

墙壁中的黄蜂

嗡嗡的黄蜂,在午后,自巢穴中飞出

墙壁中的小孔,透不出任何光

仿佛不是墙壁,而是黑色的物质自身

被扎穿,留下的洞,由蜂群居住

它们的栖息、产卵、筑巢,也是在

基本元素的边缘上。在黑暗中

忙碌着人无法理解的事,跟可见的世界

交换着信息,直到它们终于飞出来

闯入你早已堵在洞口的玻璃瓶子

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准确无误

在一个孩子耐心的限度内,会看到它们

回来,在透明的空间中,焦灼地振着翅

墙壁在岁月的侵蚀中,暴露了那些洞穴的

内部,和洞口一样小,有时弯曲着

就像林中常见的路,绕入没有尽头的羊肠之中

显然,在洞穴里,它们从不会感到不安

用像麦芽一样柔嫩的腿,耐心地扑打着灰土

那时间一样小的粉末,直到它们落入

另一个世界,为它们的生存开拓了空间

你不必担心,这墙壁会越挖越少

毕竟那小孔,就像筛子的网眼,只会漏下

不现实的事物。只是在屋子里,能偶然看到光

从敞开的洞穴打进来,就像穿过厚薄不均的纸

直到被大人们,用泥土重新把它们封住

黎明

天快要亮了,在东方的榆树之外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

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

失眠者照旧无法睡着

每一个青年都有一些时候

眼睁睁地看着被黑夜压低的天花板

也没有望远镜,预测时间如何压缩

身体像凝固的琥珀一样无法转动

星星在城市的夜空中消失

这是否意味着,天快要亮了?

我们像生活在黑色的水中

月亮和太阳共同沉淀在河床之下

是否急切地数着时钟的指针

也是一种疾病?天快要亮了

钟表的读数像失重一样失灵

只听到树林中的鸟有些骚动

在长久的黑暗中,动物也不再作声

人们只能猜测黎明是什么样子

也许一生都不一定能够经历一次

只看到窗户外,比午夜时更黑

或是已经非常接近黎明的灰白

我们无法判断,毕竟黎明从未来过

偶尔能够听到笼中的鸡鸣

就像机械鸟转动生锈的发条

远得就像一个象征的天亮

也许就在隔壁的墙头发生

在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

它偷偷撕开新娘的窗户纸

就这样天就亮了,非常柔和地

舔着屋顶、地表和每一双眼睛

像一只蚌,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

朝灰色的河床缓缓吐出它的舌头

致亨利·摩尔

他告诉我,为何挖空词语

不像是挖空心思,毕竟

语言内部本没有心肝脾肺

但也不是什么禁欲器,而是

让气流和光照在孔隙间穿过

在五号宋体里,放一台

粒子对撞机。通过把词语压小

我们兴许可以找到,装满

偏旁部首的箱子——而自然

则是流落异国的佛首的容器

箱子与箱子之间,存在家族相似

植物的松果阴球,大小不等的

鹅卵石,沿毕达哥拉斯曲线

攀附生长,更圆的事物滚向

更深的犀牛角,还有其他的

零零杂杂,被装进方言和化石

雕刻过的词语,放进特制的篓子

它们的自然节律,被观察入微

沙,土块,公园路面的雨花石

嵌入我们皮肤的比例尺

就像每个字都在展厅里有一个灵牌

身体也是自然——胖大个子的邻居

希腊式的头部,在空气中挺立

而那密集的卷发,写意着金属人类的

显性基因,也是象形文字黑色的词

题山水画

古怪的艺术家

把山中的彩霞绘制成一个天堂

没有用画笔,而只是用手完成了作品

纤细的鹈鹕羽毛,纯净的地平线

呈现出自然的样貌

没有表面的

装饰性风格

可以想象,在迷人的春天场景中

一个骑着毛驴的男人

正走上乡村的小桥

他的仆人跟在后面,赤脚,戴着草斗篷

文徵明也曾看到,并把它画到

扇面上

在漫长的冬夜,一个农民的梦想是狭隘的

一次又一次地掉进沟里

月亮照着也无用

星星亮着也无用

但这一切就像猜谜

自然只暴露其一部分样貌

就像画家刻意掩盖的

通过云与水之间的大面积空白

和树林遮盖下的路

让观察者无法辨清其中的行旅

侧后方并无北极星

毫无疑问,人

只是这伟大情感的一部分

作为音乐

他所感知到的共振

只有放到山里才能理解

穿过稻草上的积雪和弯曲的白杨树

钟声荡开紫色的雾霭

马铃薯被田鼠啃光了,哎!

一阵风像琴弦一样拉动

在芭蕉叶后面拨弄着什么

征兆

乌鸦在叫

仿佛这是最后的日子

尽管最后的日子不会留下征兆

凡·高麦地上的寒鸦

飞得那么低,就像土地所生出的一串转基因虫子

一切蒙翳的眼睛都能看到的乌鸦

从辽大都一直繁衍到现在

是否在大地闭上眼睛之前

乌鸦是前来报道的黑暗?

它是否是一只关着希望的盒子?

叫声十分沉重,就像石头

落过春天绿色的树

没有一个季节不是乌鸦的季节

当黄昏来临时,它们尤其热衷于

寻找某一种聚集,穿过时间的缝隙

在石头屋檐、几十年的朽木与

展览馆无人问津的玻璃帐篷中

延续着自己的千年大计

播种一些人们听到后

不至于陷入末日的消息

乌鸦好像只是看到了此刻发生的事

仿佛一块克服了泥土与树根盘绕的石头

在人们的头顶抛掷

最终它也会克服黑暗

成为一个投向白昼的谜语

每个听到它鸣叫的人

都会在剩下的光明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