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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

2022-10-22王淼

火花 2022年2期
关键词:公寓

王淼

姗姗心里忐忑不安,卖公寓的事一波三折,没她想象得那么顺利。

她急需这笔钱盘下一个食品车。据说食品车移动方便,可灵活改变卖餐地点到人多热闹的集市,甚至去露天音乐会、大型婚宴,比开餐馆更赚钱,是投资小、管理简单、本少利多的买卖。

她文科出身,不想前两个月单位破产而失业。人近中年,不想苦哈哈再读其它专业,就一直靠做小房东出租公寓,外加打零工维持生计。她感到房东这条路不好走,想换一种活法,凭自己一手好厨艺打天下。

预计七月前后,新冠病毒有望得到控制。届时市场就能解禁,她要赶在市场开放之前,做好所有准备。她需要卖房这笔现金。

刚好房客亚莉的租约四月底到期。姗姗就想着趁春天房市旺季将公寓上市,最晚不超过四月十五号。正盘算跟亚莉商量呢,亚莉却请求将租期延长一个月,因为她的新租约六月一号才开始。

姗姗感到左右为难,她一心只想尽早将公寓上市,可总不能让亚莉再去找一个月的短租啊,于是对亚莉说:“倒是可以再给你延一个月,只是这段时间免不了有人来维修、评估、拍照、看房,你愿意吗?你知道,我不能拖太久,过了夏季就不好卖了。”

亚莉想起了姐姐,想到染疫的可能。可她巴不得解决这个月的住房问题,也就满口应承下来。

“当然,有人来公寓时,我会提前一天通知你,一切操作都遵照防疫安全标准。”

“我懂,绝不会耽误你卖房的。”

就这样,两人定好协议,亚莉还再三谢了姗姗。

公寓评估那天,姗姗先到了几分钟。这是一片公寓小区,设有健身房,泳池,网球、篮球和排球场,儿童游乐园以及可供开派对的俱乐部。小区里一栋栋两层小楼坐落于微微起伏的坡地上,每栋楼里,楼上、楼下各有四套公寓。姗姗坐在她那公寓楼门口,等售房代理人梁燕。

公寓楼四周树木繁茂、绿草如茵,早春三月,草坪边缘点缀着几株郁金香,有的才刚刚展开花瓣,黄得水灵剔透;有的则顶着微微隆起的花蕾含苞待放,全然不知道世上有新冠病毒骄横肆虐。她看到梁燕的大奔从远处开过来,就赶紧深深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戴上了口罩。

姗姗那套位于二楼的公寓里,梁燕在每个房间走来走去,四处审视,一会儿指出不时漏几滴水的龙头、一会儿又摆弄关不拢的柜门,洗浴间的镜子和照明灯款式陈旧,最好更新,墙壁也该粉刷成当下时兴的灰色……姗姗一边记下该维修的事,一边心里盘算,粉刷墙壁对房客可不是一般干扰,便问梁燕:

“只把该修的修一下,不大动干戈,你看能上市吗?”

“今年市场火爆,你们小区十栋八号公寓跟你一样的房型,也是两卧两卫,外带两个地下停车位,上市两天就有八个看房客,很抢手。”梁燕表示,“不过,墙壁给人的整体感和第一印象太重要了。粉刷了,看房人一进来,就会有眼前一亮、焕然一新的感觉。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大大提升上市价格。”

“太多打扰,房客会不愿意。还是只做必须的,尽早上市吧,只要能卖出去就好。”

“没问题。是啊,虽说大部分人打了疫苗,可疫情防控不能松懈,又出现了新的变异病毒。疫情这么严重,你房客能同意房子上市,很不错了。”

姗姗这才把亚莉要求延租和她如何承诺维修看房的事,说给梁燕听。

客厅里地板擦得纤尘不染,家具很简单。壁炉前瓷砖地上有一个复式黑色金属烛盘,四枚大号红烛顺序排开;壁炉上一瓶淡雅的干花颜色错落有致。壁炉右边是一台电视。沙发面对壁炉,横纹橡木咖啡桌已经很陈旧,使桌面上那个淡褐色蝴蝶印纹木制盘子更加醒目。

梁燕注意到,与电视相对的那面墙边,放了一张不大的长方形原木桌,桌上倚墙竖立着一幅人体油画,轻如淡墨的线条和棕色、肉色相间的明暗油彩都极为简约。那女人侧身背对观者,低头拉长白皙的脖颈,栗色浓发半遮面颊,使相貌和表情难以分辨。背部则呈现葫芦似的曲线,柔软地描画出纤腰细身和丰满的臀部。侧胸处清淡的一笔勾出隐约可见的乳房,微微翘着,使整个胴体充满成熟女人的活力,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模糊和神秘。

“这是亚莉?”

“我开始也以为是她呢!可亚莉说不是,因为很多人都觉得这幅画像她,她就买下来了。”

小桌中央,那幅油画前面摆着一尊站立的木刻佛雕和一个精致的五彩玻璃小烛台。小桌旁边一块根木雕成的小凳上,放了一盆郁郁葱葱的芦荟。

“她信佛?”

“不知道,疫情以来还没见过她呢。她在这儿住了快两年了,从来没机会跟她聊天,更不用说了解了。她搬进来时,我按以往问候新房客的习惯,打电话问她一切可好。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训了一通,说我惊动了她,说有事只能发短信或E-mail联系。”

“哦?那她按时交房租吗?”

“每月倒是老早就把房租转过来。凭良心说,就房租和保持清洁来说,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房客。”

“她一个人租两卧两卫的公寓,好像很富裕的样子?”

“哎,她没什么钱,其实她原来是跟一个朋友合租的,可两人闹矛盾翻了脸,朋友也搬走了。”

“嗯……你看,她的家具不多,样样都挺有特色,还是把生活过得满有品味的。”

做完评估,姗姗赶紧和维修工约好了时间,提前给亚莉发了通知。

亚莉不置可否,却马上短信追问:“维修期间,你自始至终都在公寓吗?”

“我都会在的。”

不一会儿,亚莉又打电话过来:“维修的时候,你必须保证在场!你们一定要戴口罩、手套,除了需要修理的之外,维修工不能触摸其它任何东西。我们公司每星期都给员工做核酸检查。我一直是阴性,要是变成阳性,八成就是你们的问题。”

“我们会遵守防疫措施的。你想想,其它还有什么要修理的吗?”

“厨余磨碎机好像坏了,还有电扇下面的灯也不亮了。”

维修做完那天晚上,姗姗收到亚莉的短信。信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说她瞧见洗浴池上面崭新的镀镍水龙头、推拉自如的衣橱柜门和客厅里明亮的灯光,有多么开心。信尾还加了一串表情包,有红心、花束,还有合不拢口的笑脸。

姗姗看完信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些家什坏了这么久,亚莉竟然一反常态,就这么硬挺着,宁愿将就凑合,也不找人来修,肯定是怕染疫风险。要不是她为了延租许下诺言,是不会允许外人来维修的。看来,她还真是挺配合的。

转眼快到四月中旬了,姗姗约梁燕来公寓拍照准备上市。梁燕告诉姗姗,拍照前她要布置房间,会挪动一两件家具。两人商量着,最好是上午客厅内阳光充足的时候。姗姗没想到,亚莉听说要挪动她的东西,就坚持一定要等五点她下班以后。

“五点太晚了,光线太暗。”

“你们要动我的东西,我必须在场!”

“那我们不动你的东西,可以吧!”

“我不相信你们!前几天修厨余磨碎机,水池下面的东西就被挪动了!”

强硬的声音使姗姗感到十分意外:那天亚莉的短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喜悦,什么都没埋怨,怎么现在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厨房水池下面瓶瓶罐罐塞得满满的,不搬开,能修磨碎机吗?再说都戴着手套,修好之后,一切东西都物归原处了。

她刚要跟亚莉解释,亚莉又抱怨起别的事来:“我签新租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尽快给我推荐?”

姗姗记得,那是个周五,听到租赁公司要求了解亚莉的留言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她拨回电话,只听到留言机的声音。她想周末大家都休息了,就决定周一再回话。可亚莉周日一早就打来电话,急匆匆地要姗姗马上向租赁公司推荐她,刻不容缓。

姗姗撞上无数次留言机,亚莉还是不断催促。整个周日上午,姗姗的时间都泡在与亚莉来来回回的电话粥里。终于,有人听到姗姗介绍亚莉的留言,打电话过来详细询问。姗姗说了很多赞美亚莉如何如何、是难得的好房客一类的话。她觉得全世界租赁产业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推荐了。

一星期后,亚莉顺利拿到租约,她兴高采烈,还满怀感激地谢了姗姗。可是现在,一切又都变味儿了。

此刻,亚莉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我找了好几家租赁公司,都只允许视频虚拟看房。虚拟看房!你听说过吗?怎么可能了解房子到底怎么样!好不容易这家让我实地看房,你却迟迟不给推荐,弄得我那几天心神不定、坐卧不安……”

姗姗觉得亚莉有点胡搅蛮缠。不是商量拍照时间嘛,扯这么远。再说租约早就拿到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呀!她一下子没了耐性,对着手机大声喊:“亚莉,够了!你好好想想,从你搬进来以后,哪样要求我没满足过你?延租时说好了的事,现在怎么故意为难?够了!”

对方忽然停止了抱怨,听筒里良久哑然无语。

姗姗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不想再无礼地先挂断电话。她等着听亚莉狠狠地挂电话的声音,可是听筒里除了急促的呼吸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她呆呆地等了一会儿,还是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就轻轻地先把电话挂了。

亚莉愣愣地看着手机,她面无表情,急促地喘息,全身剧烈抖动,眼前又浮出她的姐姐。她永远无法忘记,半年以前姐姐临终时的样子。由于依靠呼吸机呼吸太久病情仍无转机,为了避免由口腔接入的呼吸管造成气管与喉部损伤,医生不得不在脖子前面开一个洞(造口术),将原来从口腔接入的呼吸管,改道从这个洞口直接接入气管。

姐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脸色青白,胸部和手臂也都被各种粗粗细细的管子连接到叫不出名的检测仪和机器上,整个人在管子纠缠里,像是被五花大绑起来。

可她还是没能逃过新冠病毒这一劫,半昏迷状态中,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千万……别感染……亚莉伸出双臂想紧紧地抓住姐姐,可她触到的只是冰冷的荧屏。

瞬间,亚莉泪如雨下。荧屏模糊了,又一片片在她眼前碎裂,碎片尖尖地刺入她的心。

她不敢回国安慰被悲痛摧垮的父母。在公司里,她原本从事血液样本检测前的处理工作,新冠肺炎爆发以来,公司接到大量有待病毒检测的样本,她也随之转入这一新成立的部门,从事核酸检测样本的前处理。这是一份有风险的工作,她害怕万一感染,或者成为无症状患者,会将病毒传给父母。

姐姐的离世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深深的空洞。曾经分隔她与姐姐的那道荧屏挥之不去,而这道在她潜意识里划分着生死两界的荧屏,似乎被命运之手劈开捣碎了,生与死的界线变得参差绽裂,继而模糊了、消失了,只剩一个嵌满尖尖的玻璃渣,支离破碎的无底窟窿。

从此她的心在生与死的窟窿里往复徘徊、游移坠落。恍惚中,好像自己是一个已经离世的幽灵,追着姐姐的音容,还有无数被病毒招去的幽魂,一起哀怨地游荡;又觉得自己是一个返世的鬼魅,忽而在阴间,忽而回到人世,似死还生。

她不知道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何瞬间就枯萎了,她更无法克服对病毒的恐惧。她的工作又偏偏和那些危机四伏的检测样本打交道。每打开一个样本,她都有一种幻觉,病毒从样本中四溢而出,充斥在包围着她的空气之中,向她席卷而来。虽然理智上她知道只要遵守操作规则,被感染的可能性极小,况且公司每周都给员工做核酸检测,可她还是无法控制这种恐惧。她害怕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还保留着这份工作。多少人在这场新冠肺炎大流行中失业,她算是幸运的。

亚莉想起在她最孤寂困苦的时候,姗姗发短信探询她疫情期间是否安好,还关心地问她是否保持工作,有什么为难之处。可是亚莉没有向姗姗诉说姐姐的遭遇。她从来不愿向任何人提起,甚至从未向最亲近的朋友吐露。她在孤寂中默默承受着心中的悲痛,将悲痛紧紧地锁进自我的笼子。

她只是趁着姗姗询问的机会,向她提出降租的要求:她一个人实在无力承担原本是两人分摊的租金。姗姗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即使在新冠病毒蔓延之前,无论什么时候,从冷暖照明到厨厕洗浴,公寓里出了任何问题,姗姗都及时解决找人修理,从不拖拉。

和室友闹矛盾那段时间,亚莉一度非常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要求姗姗给她卧室装锁。姗姗虽然流露出大可不必如此杯弓蛇影的样子,也还是按她的要求办了……

亚莉想不出什么地方姗姗没满足过她的要求,她知道姗姗是个好房东。此时,姗姗的质问在她脑袋里轰鸣,她无言以对。一方面她谴责自己确实不近情理,另一方面又被染疫的恐惧压倒。她感到自己的情绪好像乘上了一架秋千,被一双无形的、失控的魔掌推搡着,在相对的两个极端之间飙来荡去,疯狂地升起又轰然坠落。她的泪水开始扑簌簌地流淌,冲洗着整个面颊。

姗姗没能跟亚莉谈好公寓拍照的事,烦躁不安中,电话铃突然响了。她慌忙抓起手机,是亚莉。

“对不起……我并不想故意刁难……”亚莉嗓音嘶哑,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

姗姗不知所措,“亚莉,你怎么了,慢慢说。”

“你们什么时候来拍照都可以……全是疫情的祸害……”亚莉语不连句,她的声音又被呜咽淹没,姗姗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一些碎片:“……疫情压死人了……我难以对付我的情绪……”

“亚莉,不用道歉,我理解。”

“房子上市需要布置装潢,我知道,也不想难为你们。”亚莉平静了一些,“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来吧。我今天也可以帮你们拍些照片。”

“不用麻烦,售房代理人对照片有什么专业要求,还说不好呢!谢谢你啊。现在感觉好些吗?不想让你难过。”

挂了电话一会儿,手机又噼噼啪啪连珠炮似地响起来。姗姗一看,是亚莉发来的公寓照片,不仅有室内各个房间的,还有室外的,足有一打之多。看得出来,亚莉为了拍照,特意费心将公寓布置了一番。姗姗不免十分感动,她想着,拍照那天一定买一盆鲜花送给亚莉,以表示对她配合售房的谢意。

姗姗把跟亚莉约谈拍照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梁燕。她们约好四月十二号布置公寓、拍照,留一天挑选和整理照片,四月十四号就可以上市了。姗姗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终于一切就要按计划实现了。她美滋滋地想着未来的食品车,想着自己把生意弄得红红火火的日子。

四月十二号星期一上午,阳光明媚。梁燕从她的大奔上卸下一批装饰房间用的盆景、画作,还有浴室的浴帘、毛巾等物,和姗姗一起搬进公寓。由于亚莉一直用主卧浴室,客房浴室就空荡荡地闲置着,浴盆上面挂浴帘用的金属棒光秃秃地横跨两壁,闪着僵硬的冷光。为了搭配浴盆上面灰白相间的瓷砖颜色,梁燕特意带来灰底白花的纺绸浴帘和灰绿色的一套浴巾。

这么一布置,原来僵硬冰冷的浴室,就显出一种柔和舒适。她又将一小盆粉里透红的塑胶花,放在白色梳妆台上,顿时又平添了几分活泼。梁燕开始布置客厅,她手里好像有一枝看不见的魔杖,每件装饰品在她手到之处,都和周围环境浑然交融,相映生辉,姗姗赞叹不已。

梁燕来来回回地在公寓里打量着、装点着,对姗姗说:“房子和人一样,是要打扮的,做房地产也是一门艺术。”一边说,一边把那盆芦荟从那张放着人体油画的小桌旁挪开了:“这里东西太多,把它放到别处去。”

姗姗赶紧制止:“别动,我们答应了不动亚莉的东西。”

“她会喜欢的。她是有艺术细胞的人。”梁燕没理会姗姗,把芦荟连同小凳,一起放进了那间自亚莉室友搬走后就一直空着的卧房。

姗姗站在卧房门口,眼睛首先被那个古色古香的块根木雕小凳和那盆绿油油的芦荟吸引,原本冷清的卧房立刻有了生气,上了一个档次,也就没说什么。

梁燕开始把沙发挪得离电视近一些,以便就餐的区域显得更宽敞。

“别挪了,亚莉不乐意别人碰她的东西,她会不高兴的。”

“你不觉得这样布置的效果很好吗?我想不出来,她看到房间这么漂亮,还会不高兴。”

梁燕不由分说,继续挪动着家具和一些小摆设。姗姗感到十分不安,同时又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是呀!亚莉会喜欢的,那天她道歉时不是很友好吗?

这时梁燕打开了冰箱:“里面这么乱不行,看房的人会看冰箱的。”说着就动手理顺那些包装食品。

姗姗赶紧说:“别碰吃的东西!我告诉她打理就是了。”

可是来不及了,梁燕一经动手,就停不下来。姗姗见她已经摸了那些包装,也只好由她去了。

一切都装饰停当,整个公寓显得既舒适又雅致。拍过照,梁燕把一篮子鞋套放在门边,一个小指示牌上写着:请套上鞋套;然后又把一筒擦手用的酒精棉纸、免洗液和手套放在离门口不远的台面上。她对姗姗说:“告诉亚莉不要担心,所有来看房的人都要遵守疫情期间看房要求的。问问她从星期四到星期日哪天什么时间段可以让买主来看房。我上市的时候要说明什么时间段,以便买主从网上预约。因为疫情,买主和买主之间看房时间是不能重合的。”

眼看星期三就可以上市了!姗姗心中高兴,连连点头。梁燕又吩咐:“星期天之前,最好让亚莉尽量保持现在的布置场景。”

姗姗没料到所有布置场景要保持三四天,这对房客可不是微不足道的要求,想了一下,对梁燕说:“我打算给亚莉减半个月房租,房子上市后,会给她添不少麻烦呢。”

“没必要吧,你对她太好了。”

“算是对她一点补偿吧。”

姗姗顾不上烧饭、吃饭,急急忙忙开车去公寓送花盆。她希望赶在亚莉下班之前把一切弄好,给亚莉一个惊喜。下午拍完照,她就去花店买了一盆蝴蝶兰,放在厨房和就餐区域之间的台面上。可她不喜欢那个塑胶花盆,又绕路回家,另外挑了一个中式风格的蓝花瓷盆,赶着送过去。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她怕万一撞到亚莉,就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知她会去公寓;又简短交代了售房代理人要亚莉星期天之前尽量不变动布置场景的请求,表示非常抱歉,她会减收半月租金,以补偿这段时间的打扰。她想,亚莉一定会为减租而开心的。

姗姗戴上口罩、手套,拿着花盆,兴冲冲地走进公寓楼,亚莉已经在楼下门厅等候了。

黑色大口罩遮住她的面颊,看不见面部表情。姗姗从她双臂抱肩的体态和那两条打结的眉毛,察觉到亚莉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原来热乎乎想表达感谢的那些话顿时烟消云散,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也随之凉了半截。

“我并不是对你……你的代理人动了我冰箱里的食物,严重侵犯了我的健康安全!我找律师,是可以吊销她的执照的!”

“千万别这样做,是我的错。”

“我不管这些,我要直接跟她讲话,请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

“那得先征得她的同意。”姗姗拨通了梁燕的电话,简短说明了情况,梁燕表示她可以跟亚莉讲话。可是当姗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亚莉时,亚莉却像触电似地迅速闪开了。

“我可不想碰你的手机!再说,我刚下班,很累了。我等会儿再打给她。”

姗姗感到气氛尴尬,她满以为亚莉看到特意为她买的花和特意送来的漂亮花盆会高兴,没想到竟被当头泼了瓢凉水。她忽然想起减收亚莉半月房租的打算,就赶紧搭讪地提起这事。

“你看了我发给你的短信了吧?我会给你减半月房租……”

“这个以后再说!”亚莉冷冷地打断了姗姗,“你知道,你就这么跑来,是违反合同法的。你用钥匙开门进来,我正在换衣服怎么办?”

“哦,我从来都是先敲门,绝不会直接进去的。”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做是法律不允许的!你侵犯了房客的隐私!”亚莉愤愤地说。

“我……专门来给你送这个花盆的。”姗姗一边说,一边把花盆递了过去。

亚莉看了一眼姗姗戴着的手套,迟疑片刻,小心地避开手套,接过花盆,只说了句:我真的很累了。姗姗便和她就此告辞。

回到家,姗姗胡乱准备了晚饭,闷闷地吃着。

东奔西跑地忙了一天,她四肢酸软无力。她本是一片好意,可是现在……她曾给以前的房客送过巧克力,也是为了生日的惊喜。就说是疫情期间吧,同是国人,也还有那么多满不在乎、坚决不戴口罩、甚至为此争吵以致大打出手的人呢!

吃过晚饭,姗姗想起来亚莉会给梁燕打电话的事,越来越不放心。她会对梁燕说些什么?她会找律师吊销梁燕的售房执照吗?姗姗想着,自己一定要把一切都承担起来,绝不能让梁燕因此失去执照。哎,想到此刻说不定梁燕正为这事儿担忧呢,她便拨通了梁燕的电话。

“亚莉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了,气势汹汹地威胁我。”

“你别怕。要是她找律师,就说是我让你做的,和你无关。”

“她不会找律师的。我已经告诉她,我是跟房主一起做的。随她发火放炮,我没理她。”

“我还怕你担心呢。”

“这样的事经历多了……不过,我们暂时还不能把公寓上市,要等等看。”

姗姗耐着性子挨过了两天,没什么动静。眼看一切就绪,只等亚莉确定什么时间可以让买主看房了。

星期三晚上,姗姗再也按捺不住,还是给亚莉发了短信询问。她先为冰箱事件向亚莉道了歉,允诺减去半月房租作为补偿,又婉转地提到延租时双方的契约。她想着,亚莉若能把时间定下来,第二天还是可以上市的。她不愿错过周末让买主看房的好时机。她的脑子里依旧充满了对食品车的憧憬。

亚莉的回复彻底打碎了姗姗的憧憬。

“我的健康安全受到了威胁,作为房客的权利也被侵犯。我要求公寓以虚拟看房的方式上市。”

又是虚拟看房!姗姗发去短信:“亚莉,你想想,不实际看房,你有可能买公寓吗?你连租房都得亲眼看,不用说买房这么重大的事了!你自己不愿做的,怎么期待别人去做?希望你遵守延租时的诺言。你要是执意破坏我们当初的协议,我只好请你四月底搬出去。”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驱赶我,就启动法律程序吧!在驱逐令下达之前,你和你的代理人不能再给我发任何短信,否则就是骚扰!”

亚莉的回复如同在姗姗胸中噎堵了一碗又一碗无法消化的凉粉,她的心开始像凉粉一样颤颤悠悠地抖动。她憧憬中的食品车即刻坍塌成一汪残汤剩饭,化为一堆酒瓶打翻后的泡沫。她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或许疫情期间有特殊例外呢,她拨通了梁燕的电话。

“虚拟看房?这怎么可能!完全不可能卖出去!”梁燕十分肯定地回答,“她也太不讲……”

“没想到她会这样!哎,我们也确实不该动她的东西。”

“是呀,你要是坚决阻止我,我也不会……不过,这不见得是坏事。六月份,十栋八号公寓过户之后,我们就能知道成交价格,说不定对你更有利呢。”

“但愿吧。谁知道那时房市会不会下来?”

姗姗放下手机,心中五味杂陈。她怨亚莉,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又出幺蛾子。她恨不得在四月底赶走亚莉。可她心底里又自问:这果真是她的目的吗?她也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布置房间时,坚决阻止梁燕呢?她过分低估了亚莉可能的反应,而她一心想着的,只是卖了房好做食品车的生意。

亚莉盘腿在那个原木小桌前打坐。疫情期间,这已经成为她隔三岔五的家常功课了。桌上的五彩玻璃烛台里点了一支蜡烛,闪烁的烛光使那尊木质佛雕忽明忽暗。客厅里的灯光调得很暗,四周模糊,只有那尊佛雕在烛光里闪现。

她心绪纷乱,闭着的双眼眼皮微微抖动。十几天来,她每天晚上就这样连续打坐,使自己失控的情绪稳定下来。她一会儿在内心谴责自己违背了契约,对不起姗姗,一会儿又看到姐姐的面孔从那个支离破碎的荧屏中浮现;一会儿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一会儿又被担忧和焦虑压倒。

越接近四月底,这种担忧和焦虑就越发强烈。她知道,疫情期间,虽然政府禁止驱赶交不起房租的房客,但是在租约到期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要求她另寻一个月短租的。有时她听到门口有窸窣声,就会感到毛骨悚然,唯恐有人来下驱逐令。就这样日复一日,过了四月底,竟然什么也没发生。

等待,是如此漫长。姗姗无可奈何地看着窗外,花园里一派凄凉。昨夜的一场风雨,将花园弄得七零八落。她没想到卖房的事会发展到这种令人失望的地步。她的完美计划像是自家后花园里那些鸢尾花,才刚刚抽出纤长的花茎,顶着饱满的花蕾,正待开放;可是,花瓣还没来得及舒展,那纤长挺秀的花茎就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摧折了。

姗姗不由自主地走进花园,她心疼地扶起一株株鸢尾花弯折的花茎,找来支撑花茎的绿色铁支架,将那纤长的花茎固定在支架上。她就这样一株一株慢慢地扶起那些被风雨打弯的花茎,她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她盼着这些鸢尾花会在不久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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