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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幅画
——记一个真切的梦

2022-10-18江苏省盐城市亭湖初级中学初三王赫凡

美文 2022年20期
关键词:古宅笑意画室

江苏省盐城市亭湖初级中学初三(8)班 王赫凡

依稀记得那是一座古宅,印象里那是一个秋天。锁闭的庭院里,满是在风中打着旋儿的落叶。秋日残阳,将这方小小的世界浸染成一片梦幻般的古铜色。

那时,我还是个年仅7岁的小男孩。父亲是古宅的主人,他整日似有忙不完的工作,陪伴我的只有母亲。母亲是位慈祥的妇人,她并无倾国倾城的容颜,可脸上永远都挂着盈盈的笑意。我知道,她身体不怎么好,经常会背着我咳嗽,咳嗽时脸上总带着隐忍的痛楚。母亲是位画家,每当我生日那天,她都会为我画一幅我的肖像。每次收到画,看着画上那个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我就会开心得不行,欢呼雀跃犹如天边飘飞的云彩。而她总是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我笨拙地抱着画板,照镜子似的认真比对彼此的模样。那时候,风从母亲那里吹来,总是甜丝丝的。

可是有一天,母亲突然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再出门。无论我怎么大哭,怎么拍门,怎么恳求,怎么询问……那扇小门后的她只是保持缄默。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怨恨着,我不知道妈妈为何突然有了这一反常的举动。

我有一种直觉——妈妈已经陪伴不了我多久。可是她为什么不趁现在多陪陪我呢?

那时候我只担心,妈妈如果不在了,我只能一人独处了——我无法想象那种孤独。

我背对着画室,蹲在远处,低头啜泣……蓦然回首之际,忽然发现母亲将小门悄悄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远远地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我,眼中隐藏已久的暗潮喷涌而出。秋日残阳晕染了她的鬓角,她眸底的秘密在残阳的橙色的逆光中无法看得分明。

是否残阳模糊了她的眼睛,秋风催生了她的泪水?

她的嘴角缓缓颤动着,牵动起腮旁的泪珠。她缓慢地模糊地对我喃喃而语。

可是她说的是什么?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也可能当时我就没听明白。

时间飞逝。许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是那个7岁的小男孩。我在已变得完全陌生的古宅里流连,漫无目标地看着满院随风起舞的落叶。

正出神时,忽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唤我。我缓缓地走到院子里,看到一位满头银发、似曾相识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布满了褶皱,却掩不住眼角慈爱的笑意。那暖暖的笑意让她眼角的鱼尾纹变得阳光一般柔和起来。

她拉住我的手,轻柔地、充满慈爱地抚摸着,嘴里喃喃道:“儿子,儿子,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就等你长大了,把它送给你……”说完,她用颤抖着的手指指向远处那间画室,笑意更加慈爱,如同她把整个青春和希望都贮藏在那里。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那间画室,又徐徐环视这间有些陌生的古宅,盯着她憔悴的脸,提醒着她:“不,我不是您的孩子。”

她好像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我的话语——只是痴痴地笑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抽出手,转身向着她手指的相反的方向走去。她陌生的声音中又带有几分我熟悉的成分,更令我觉着奇怪,我心里犯着嘀咕——

“她得了很重的病吧?怎么错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

我这样想着,再次回首看她。她还在那里笑着,温柔到心地笑着。夕阳下,她周身的轮廓被镀上了一道璀璨的金边,秋风中,她的双眼下出现了两行亮晶晶的痕迹,时隐时现。

她面颊上流淌的是泪么?由于距离较远,我没能看清。

很久之后,我带着同学来到曾经的古宅游玩。但原先那幢古宅已全然不见踪影,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古宅边的小巷也已全无踪迹,变成了人头攒动的大街。街道上流光溢彩,人流都朝着同一个目标涌去——远处一座新落成的美术馆。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被人群挤带过去。从游人口中,我得悉人们涌向那里的原因:美术馆将展出一位女画家倾一生之爱绘下的20幅油画。游人来到此地,都是为了一览名家的真迹。

终于被人流挤带到了目的地,我面无表情地站定。那座美术馆在我面前有如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它的每扇窗前,都装饰了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灯火,如黑夜里数不清的繁星。

我被挤到七号窗口。在窗前,我努力踮起脚尖向里望去。透过窗户,我依稀看到了一幅人物肖像画,画面上是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儿,笑容如阳光般璀璨。

我愣住了,看着画上他的嘴角、他脸上的酒窝、他身边舞动的秋叶……

一道闪电,猛然击中了我的心灵!这分明是我的母亲,在我7岁生日时画给我的画!是对她来说,意义深刻的画!

我猛然推开人群,向着大门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看遍整个展厅,看完这些画儿,回头去见那位母亲。我感到扑面而来的秋风绕开了我,拥挤不堪的人群让开了我,我在尽最大努力地奔跑……我偶尔回头,却发现那幅画变得越来越大,画面里的小男孩也在慢慢长大,而永恒不变的是他天真的笑颜。

是什么动力让她在自己生命的垂暮之年仍挥毫泼墨,落笔全是我的眉眼?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献出,用生命去勾勒儿子的容颜?

是什么动机让一个人耗尽了生命里最难熬的岁月,换来的却全是儿子的笑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生命的元素开始慢慢从意识里暗淡,留下的只是她儿子的人生潋滟?

我一直在奔跑……眼前不断重现着画室前母亲瘦削而慈爱的脸、老宅里那位老人沧桑而温情的脸、画中男孩渐渐成熟的脸……它们不停地重合、铺开又飞散——一个温柔瘦削,一个童头齿豁,一个风度翩翩……我感到嗓子眼十分干涩,我听见有人在哭泣,最终才发觉那痛哭的人就是我——

只要一看见男孩腮边的酒窝、眉间的笑意,我便止不住泪流满面,忍不住浑身震颤。

当看完第19幅画时,我已经精疲力竭,可眼泪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涌。我弯腰喘气,抬起头却看见我的同学们正挡在我的身前。他们说天太晚了,他们要回去了,让我和他们一起离开,执意不让我看完最后一幅——明明只有几步,几步之外的一切,此刻却被他们的身影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似乎遥不可及。

我回首望着那19幅画——它们仿佛是上天下凡人间的天使。它们一律橙黄的底色,似我们脚下的茫茫大地;而上方那一小片深邃的幽蓝,留给我无限的遐想和梦幻。它们连缀成天玄地黄,全是为了衬托画上那个鲜活的生命。也就是说,天地之间唯一的生命便是画面中央那个男孩。由此可见,那个男孩在画家心目中的位置。

我盯着画上那张脸——熟悉而又陌生。他的目光注视着我,直抵灵魂深处。

“就差一点了。”我望着第20间展厅,拨开拦在身前的同学们,继续飞奔向最后一间展厅。我跑得极快,几乎是咬了牙拼了命——

我不确定那位母亲的爱是否对我。

我不明白那幅画的诞生是否因我。

我不知道,如果稍微犹豫一下会错过什么……

我不停地奔跑。我想跑过流年,穿过时光,冲破灯火,越过人间,再看一眼她的笑脸。

我似乎在一片混沌的暗夜里跑着,哭着。人们面对着我,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仿佛能看清人间众生的每一张脸——他们谈笑风生,他们神色怡然,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曾经是一个人情感和生命的全部。他们不会知晓这个在人群中疯狂奔跑的男孩到底在追逐着什么……

谁也不明白。

我仿佛沿着时间的河道溯流而上,我要踏破这夜幕走向白昼。眼前的熙熙攘攘、耳边的车鸣马嘶没有一点能进入我的思维。我的眼前只有那20扇窗和窗前的点点灯光——可是它却渐渐模糊了,模糊到如同一个吹弹可破的梦。有风在我耳边凄厉地哀嚎,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月光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如残秋的落叶……它们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谁能告诉我?

我一阵阵感到呼吸的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针在扎我的肺。我一抬头,竟然看见从美术馆20扇窗口射出的灯光,慢慢幻化成了母亲的样子——她微笑着,还是我7岁时见到的模样。她从长椅上站起来,用一种满怀歉意而又饱含深情的目光遥望着我。

她为什么要用这样致命的眼神看我,为什么偏偏要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求求你,母亲,你不该有任何歉意,有歉意的应该是我——

明明是我先将你忘却,在那漫天落叶的时节,明明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我在纷乱的思绪里努力地追赶,拼命地挣扎,我想挽回,可母亲却好像以相同的速度向远方退去——她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子。

她是我的母亲,她是我曾经错过的梦想,她是我的唯一……

可我却总也触碰不到她,看不清她,嗅不到从她那里飘来的甜甜的气息,望不断她与我之间横亘着的茫茫天堑。

我只想说一句“抱歉”和“谢谢你”,我只想紧紧地抱住她,我只想让她明白她的画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我只想好好地爱她……可我做不到。

前方的一切能慢些走吗?我要跟不上了。

就在我觉得眼前的琼楼玉宇与我渐行渐远行将消逝的时候,我看到了第20扇窗,看到了那幅画——画上的青年笑靥如花,手捧鲜花在向我挥着手,不染世尘,不寄人间……那双桃花眼里的纯洁简直点亮了世界上所有的昏暗。我望着他的脸——那张用油彩和水粉堆积起来的脸,那张用岁岁天天一点点描绘出来的脸,那张用无疆的爱意小心翼翼轻轻柔柔刻画出来的脸……一笔,又一笔,再一笔……每一笔都是一位母亲的浓浓爱意。

我想仔细看清楚他的脸,记住母亲的这幅画到底有多棒,可我又无法去铭记它——因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鲜活的。一动,便幻化成一个深秋;一笑,便流淌出一条我错过了的爱河;一阵风,又吹碎了一个恣意风光的青年的面影,仿佛被打上了一层马赛克……

我只能睁大眼睛凝视模糊的他,同时还要忍受眼泪肆意地冲刷,感受心头的钝痛……似乎有一把铁锤在敲击,一下一下,击打着我的胸膛……

东方,渐渐出现一片鱼肚白,它漂白了夜光,点燃了秋风,唤醒了臆想……

我无暇擦干决堤的泪水,我声嘶力竭,我隐约看见那幅画的右下角有那么几个字……

写的是什么呢?已经记不住了。

我终于又回到了那座古宅。先前那儿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车水马龙仿佛都在一夜间消失了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是眼前树荫下那张落满枯叶的空荡荡的长椅。

我问古宅的仆人那位老妇人的去向,他万般遗憾地摇摇头,说:“不在了。”

“什么时候不在的?”

“在画完了20幅留给少爷作为生日礼物的画之后。”

他记得自己与母亲分别的那天正是他7岁的生日。

原来她知道自己陪不了儿子多久了,才用剩下的不多的光阴,画完了留给未成年的儿子每一年的生日礼物——直到他20岁。她在画里,一年一年,陪他长大。可是,7岁之后,我们再未相见,而母亲是如何窥见了我的容颜?难道爱有一种巨大的穿透力?还是她凭母子间的心有灵犀就可以推测我成长的模样?

她的爱流过时光,长过天年。她挪开世俗的烟火,揽起无瑕的回忆。她避开了安然的欢乐,选择了寂寞的离歌。她缓缓地弯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向终点,最后还要悄悄抹去自己留下的痛苦的足迹。

而我的脚步却没能追赶上她被死神带走时留下的匆匆背影。

以往的一幕幕重新浮现眼前——“她为什么不趁现在多陪陪我呢?”“不,我不是您的孩子。”……我错过了一个个深秋,错过了一次次可以拥抱她的机会。

我抑制不住悔恨和悲伤,对着地上纷飞的枯黄的落叶跪下了双膝……

……

梦醒了。眼前呈现出的是我的卧室的天花板——没有深秋,没有落叶,没有美术馆,没有母亲的笑颜……心头的余悸未消,抹一把脸发现全是泪水。细细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令人唏嘘不已。

风烛残年的她,没能见到20岁的他;而丰神俊朗的他,再也来不及握住母亲的衣袂。

我也再不能让母亲看到我为她悲痛欲绝的模样。

希望母亲在那扇门缝后,对我所说的话千万别是“对不起”;希望母亲在那深秋的晚霞中,脸颊上点缀的不是令人心碎的泪花;希望那最后一幅画的角落写着的,不是一句满怀深情的“我爱你”……

不然,我该如何收拾这过于悲情的残梦和奔涌不息的情绪?

视线又模糊了,模糊了那些画,那些记忆,以及那张隐隐约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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