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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态为赋与体法

2022-10-12

古典文学知识 2022年5期
关键词:情态

许 结

古人从文体论谈诗与赋,较早也最为著称的是陆机《文赋》所说的“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李善《文选注》释曰:“诗以言志,故曰缘情;赋以陈事,故曰体物。”由此,人们也习惯以“情”与“物”区分诗与赋之体的差别。当然,什么文章不发乎情呢,于是又有了从文学情感论出发,以“情”为本加以区分诗与赋,比如刘熙载《艺概·赋概》认为“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以“声情”与“辞情”辨别诗赋异趣,不乏妙思。其实,赋之于“情”,不仅在历史上有诸多抒情赋作,还有一特异现象,就是赋家好以“情态”为赋,如江淹之《别赋》《恨赋》等,如此立题解析,于诗域也不多见。

所谓“情态”,指人心理与肢体活动的情形,而赋家则好将此情形凝定为一种样态加以描写与阐发。“情”入赋类,初见《文选》收录四篇,分别是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与曹植的《洛神赋》,是写女性人物以描写丽情,而江淹的《恨赋》《别赋》则归于“哀伤类”。我们说的情态赋,在陈元龙编的《历代赋汇》主要归于“情感类”,如孙楚《笑赋》、江淹《恨赋》《泣赋》、李白《拟恨赋》、符载《愁赋》、屠隆《欢赋》等,又将江淹的《别赋》归于“怀思”类。于是再翻检马积高主编的《历代辞赋总汇》,这类专题情态赋作有50余篇之多,分别赋“笑”“悔”“恨”“别”“愁”“泣”“欢”“哀”“疑”“忧”“喜”“怒”“乐”“惜”“悲”“叹”“怨”“怀”“妒”“适”“宁”“闷”“闲”“思”以及“情”等。这类创作有两个现象,一是同题创作多,如《愁赋》就有释贞观、符载、王世贞、顾景星、夏敬渠、沈赤然、熊琏、蔡廷弼、沈祥龙等同题创作。二是延伸作品多,如江淹《恨赋》,则有李白与李东阳同题《拟恨赋》、杨世熊《反恨赋》等;如以“愁”为赋,延伸赋题如《坐愁赋》(晁补之)、《四愁赋》(黄淮)、《江上愁心赋》(李纲)等,前者属于我们说的情态赋,后者则属于有特定环境与个人遭际的抒情赋。

继孙楚《笑赋》而较早写此类赋的还有梁简文帝萧纲的《悔赋》,其序引《易》“悔吝者,忧虞之象”发端,可见其有释“悔”之义,或谓由经义入手来作赋。正因如此,通观全篇,颇有理趣,而欠缺情采,但观其铺写之法,已启导后世同类赋的写作特征。如赋中叙述“默默不怡,恍有所失”“静思悔吝,铺陈前史:吊古伤今,郁忧叹杞,成败之踪,得失之理”,则历述秦皇、汉帝诸史事,以印证“悔”义。如写楚霸王项羽一则:

至如下相项籍,才气过人,拔山靡类,扛鼎绝伦,声驾盛汉,势压余秦。巨鹿有动天之卒,辕门有屈膝之宾。既刓有功之印,亦疑奇计之臣。唱鸡鸣于垓下,泣悲歌于美人。抱乌江之独愧,分汉骑之余身。

以事例证文,能增添“魂惊神爽,悔结嫌彰”的艺术效果。

将一种情态细腻而完整地描写或刻画出来,到江淹的《别》《恨》二赋既可谓肇发,又可谓集成,达到同类赋的最令人赞赏的经典化境地。《别赋》首先点破离别之情,阐明主旨,即“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复由“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荡开,分写各类别情,包括行人、居人、富贵、任侠、从军、绝国、伉俪、方外、情侣等,使之具体而形象。如写从军之“别”云: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霑罗裙。

又如写伉俪之“别”云:

用典于无形,抒情借词采,许梿《六朝文絜》评曰“状景写物,缕缕入情”,可谓知言。《恨赋》写法,亦类《别赋》,其中铺写历史事件以彰显诸“恨”,例如“至如秦帝按剑……若乃赵王既虏……至如李君降北……若夫明妃去时……至乃敬通见抵……及夫中散下狱……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等等,以归结于“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的情绪。而观其赓续之作,如李白的《拟恨赋》所谓“若乃项王虎斗……至如荆轲入秦……若夫陈后失宠……昔者屈原既放……及夫李斯受戮……或有从军永诀”,“与天道兮共尽,莫不委骨而同归”;李东阳的《拟恨赋》也是“或事几之幸会,或祸败之相寻”,“若乃国士报怨,吞炭漆身”的写法,历述恨事,以彰情思。可以说,江淹的恨、别两赋,基本凝定了情态赋的书写方法,也构成了这类赋创作的模式化特征。

此后情态赋的写作以明清两朝最多,并呈现出两种走向,一则题材的扩张,如前引已有20余题,二则系统化的展示,如清人汪绂撰写“喜”“怒”“哀”“乐”四赋,以概述人生的主要情态。其赋的铺写方法不变,而用典事以凸显情态,则各有胜意。试摘句如次:

仲舒者,仲晦也,古之自喜人也。天之生生也,地之毓灵也,苍蝇蟪蛄之营营也,是皆其自喜欤?君子之自效也,亦犹是云矣尔。(《喜赋》)

故怒之事,匪能悉数,斯怒之情,各有其故。是故有庸夫之怒,有士人之怒,有豪侠之怒,有君子之怒,有圣神之怒,有人君之怒。(《怒赋》)

盖情或动于所感,志每嗛于相违。举所恃而或失,斯懰栗其含悲。……或含情而揾泪,或抚膺而号啼。百卉因肃然而增戚,天地亦敛咽而成凄。怅斯情其何底,惟悢悢以无涯。(《哀赋》)

富小忧小,富大忧大。声色臭味,侈不可过。少君五利,只为虚话。日夕之间,忧乐相错。是故欢多成厌,乐极生悲。言不可恒贞胜之宜,惟知足者安其所之。(《乐赋》)

此四赋皆长篇铺叙,其如前引赋铺事典以明情态,大体略同,而以上摘句如其一论“自喜”,其二排诸“怒”,其三述“哀”之本原,其四明“知足常乐”和“贫贱乐”的义理,在沿习前人写作方法的同时,也不乏自有的体悟与造设。

回到“赋体物”与“诗缘情”的说法,赋家却偏好为言“情”之赋,刘熙载所说的赋“辞情多”,或可为之佐证。换言之,赋之言“情”,是靠多“辞”以铺陈而出,关键还在这些辞需借“事”外化以呈“象”,这才是诸多情态赋写作的体法。赋家无论是体物,还是明事,都需要呈象,辞是呈象的手段,也因此,《西京杂记》中“相如曰”述赋之笔,谓“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述赋之象,说“写物图貌,蔚似雕画”,张惠言《七十家赋钞目录序》论赋之物与象,认为“象必有所寓,其在物之变化”。由此,我们再看江淹的《别赋》写法,如其通过“行人”等九种离别的铺写将一种情绪样态化,以及后继作品的赓续与拟效,这种心理活动的呈象又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是排列事象。这种排列法几乎是众多情态赋共有的写法,即《别赋》样式的“至若龙马银鞍……乃有剑客惭恩……或乃边郡未和……至于一赴绝国……又若君居淄右……傥有华阴上士……下有芍药之诗……”。后续之作,或有自得之意,然体法样式,大致不差。如隋朝释真观《愁赋》:

其“愁理多方”,故“试举宏纲”以呈象。唐人符载《愁赋》写“愁之为物”,则用另一种腔调,所谓“愁兮愁,志士蹇以徘徊……愁兮愁,静女怅其谁语……愁兮愁,边塞兮行役……愁兮愁,禁掖兮恩光……愁兮愁,春与秋兮登临……愁兮愁,往事纷其断续……愁兮愁,羁志杳而无伴”,排列事象,揭披心绪,也是如此。

二是托喻他象。观《别赋》的离情别绪,并不仅在“行人”“伉俪”等主体形象,而是更多的托喻于他象,诸如“惊驷马”“耸渊鱼”“闺中风暖,陌上草薰”“织锦曲”“回文诗”“秋月”“白露”等物象与事象,给读者以图像化与可观感。传承其法,如明代屠隆的《欢赋》,序称因冯梦龙劝其“何不为《欢赋》,悦心畅意,破彼我之烦懑,宣万物之郁塞”而为之,故赋文称“我思古人,欢情靡一”,于是托喻史事,所谓“娟娟皇娥,夜处璇闺,薄焉遵渚,帝子是依”“秦家公主,气凌紫氛”“越王破吴,奏凯言归”“至若汉帝英雄,初诛项王”“又如延年献歌,夫人初御”“若夫太液波明,昭阳月满”“又有征夫戍边,思妇含凄。长想忽见,远行乍归。今夕何夕,月白星辉。高堂敞兮春溶溶,朱帘卷兮秋漫漫。新婚合兮出琼珮,佳期至兮藉芳兰。金炉兮乍焰,红烛兮未残。莫不款尔弥洽,爽焉和愉。寸肠不结,双眉长舒”等,归于“知离忧之为何物,岂羡夫神仙之所居”。这全然不同于一般抒情赋中有自我的参与,乃因诠释情态,故借他象以发明。

缘此,历史上这类情态赋的有情与无情,有意义与无意义,也就颇费猜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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