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艺铭（北京大学）

在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古代中外关系史》课上，我了解到了古代中国与古代西方世界交往的历史，包括具体的交流形式和多样的交流内容，跟随着老师的讲解，我们以重要的、标志性的事件为中心，构建起了汉朝至元朝期间，古代中国视野下，世界历史的轮廓。

出于共同兴趣，我和同班的另一位小伙伴一起做了一份关于麴氏高昌国的报告。起初，我们希望通过这份报告，向同学介绍高昌的历史，从政治、制度、经济、宗教、文化、城市几个方面简要说明麴氏高昌国的文明。但我在查阅城市部分的资料时，意外发现，学者对于麴氏高昌城是否存在外郭城这个问题关注程度较低，且颇有争议。

于是我们就想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后来，我们对报告主题做了修正，从《隋书·西域传》所记国家的都城相关信息出发，对外郭城做简要探讨。同时，鉴于吐鲁番地区和高昌政权的特殊性（古代丝绸之路的交通中心之一），高昌城应当受到了中外多元文化的影响，故又联系今中亚地区及西方国家的都城考古材料，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问题。

高昌故城是公元前 1 世纪至公元 14世纪丝绸之路东天山南麓吐鲁番盆地第一大中心城镇，故城现存遗址包括内外相套的外城、内城和“可汗堡”三重城。麴氏高昌国时期，高昌城作为都城，见证了多民族城市文化、建筑技术、宗教艺术在吐鲁番盆地的交流传播。

吐鲁番盆地处于中西交通的要道，铸就了多元灿烂的高昌文明，麴氏高昌国不仅深受中原王朝和汉文化的影响，而且与域外文明保持着长期交流。因此，若站在更广阔的视野，将高昌城与中亚和南亚诸相关古城遗址联系起来考察，可以进一步深化对外郭城问题的认识。

一直从事西域田野考古和相关研究的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李肖教授指出，麴氏时期，高昌国的另一座重要城市交河城在形制规划上带有浓厚的中亚及南亚城市布局方式的色彩。这一时期的交河城，以偏东侧的“塔林-东北寺院-次干道”一线为中轴线，衙署、民居及其他寺院等均沿着这条大道展开，城市的中心不似中原地区的都城是王宫或衙署，而是寺院，突显出佛教的重要地位。当然，受周围地形的限制，交河城所在台地随地势的东南-西北走向，总体平面呈狭长的柳叶形，而不像通常城市那样呈较规整的长方形或方形，所以各功能区基本并列排布，整座城没有特意筑造的城墙，看不出严格的内城、外城之分。但交河城规划中的外来印记，提示我们将视野转向中亚地区。

1.高昌故城水系分布图

2.《隋书》关于麴氏高昌城的记载（图源：中国国家图书馆毛氏汲古轺藏本）

3.片治肯特古城平面图

《史记·大宛列传》载，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 104 年）派李广利率兵攻伐大宛，“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表明早在公元前 2 世纪，大宛都城至少是具备外城和中城的多重城。从考古发现看，公元 5-8 世纪，粟特城市一般由防卫性质的城堡、围以城墙的主城和作为商业、手工业区的外城以及郊外墓地组成，如位于塔吉克斯坦泽拉夫善河流域的片治肯特古城，现存城址有城堡、内城、外城、南郊墓地四部分，城堡外围还有三重墙，防御性质极强。撒马尔罕城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大约在公元 4 世纪就形成了二重城墙。位于阿姆河流域的卡什卡河下游的埃尔库尔干遗址，曾经是粟特南部重要城镇，有两道城墙。《隋书·西域传》甚至称安国都城有五重，外有流水环绕。地属古龟兹的今沙雅县有玉奇喀特古城遗址，现地表残存三重城圈，有学者根据考察结果提出，中城至迟建于西汉时期，内城和外城稍晚，至魏晋时期形成了如今的三重城形制，沿用到唐代。可见，唐以前，中亚和西域地区都存在多重城的传统。

除此以外，中亚地区的城址与吐鲁番的高昌、交河等古城在建筑技法上也有几分相似。位于今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的尼萨古城，是安息王朝的都城，从公元前 3 世纪一直使用至公元 2 世纪。有学者指出，古城内的房屋建筑，墙体多是由未经烧制的土坯砖砌成，即类似于高昌故城的建筑。上面提到的片治肯特古城，城区遗存的东、南两面城墙也是由土坯、泥土混筑。嚈哒帝国建筑墙体的主要材料，是用黏土和切细的麦秸制成的土坯，当地称为“帕赫萨”，往往还在各层土坯间隔复合一层没有烧制过的砖。汉唐时期的环塔里木盆地区域，越到后期，建筑基部多为以黄土为材料的夯土结构，夯层中通常还夹杂有胡杨枝、圆木等以增加抗拉性，主体部分则采用土坯垒筑。这几种建筑技术都适宜干旱缺水的气候和多强风天气的环境，有增强墙体的坚固性和稳定度的优点。

麴氏高昌国时期，随着丝绸之路的发展，东西方政权的物质文化交流变得日益频繁，在这种背景下，城市形制、建筑方法的传播和相互影响，是很可能的，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高昌城、交河城与西域、中亚、南亚地区城市的某些相似性。不过，将其理解为这个时期城市自身发展的要求和结果，也未尝不可。

如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高昌故城是由不同时期的各种遗存“叠加”形成的，隐藏着多次叠压和打破关系的循环。高昌城遗址外郭城的演变情况极为复杂，或许需要等待更为深入和细致的考古工作，为进一步研究提供基础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