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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娘子形象在戏曲舞台上的演变

2022-08-10中田妙叶

金秋 2022年8期
关键词:雷峰塔白蛇传白娘子

◎文/中田妙叶

新编粤剧《白蛇传·情》

以白娘子为主人公的文艺作品

《白蛇传》是一部美丽的民间传说。据明代田汝成所著《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记载,早在南宋时代,民间曲艺已经开始讲述这个故事。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很可能是根据宋人平话修改增饰而成。

虽然白蛇迷惑男人的故事早已出现在唐人志怪《李黄》中,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仅有少数情节与《李黄》相似,比如《李黄》的“白蛇娘子”和“青服老女”都是妖怪,这也许就是白娘子和小青的前身。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包含着游湖借伞、订盟赠银、庭讯发配、远方成亲、赠符逐道、佛会改配、重圆警奸、化香渴禅、遇赦捉蛇、付钵合钵等情节。在平话中,白娘子是一个大胆追求幸福爱情的蛇仙,只是未脱尽娇气,整个形象处于从丑到美的转化过程。许宣乃是庸俗的小市民,胆小怕事。在白娘子故事的演变中,这个话本具有重要作用。

于今可见的白蛇故事戏曲作品,以黄图珌的看山阁刊本《雷峰塔》传奇为最早(以下简称黄本)。黄图珌,生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雍正年间任杭州同知,后改衢州同知。他编写的《雷峰塔》刊行于乾隆三年(1738),可能是直接根据《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改编的。黄本是现存《雷峰塔》传奇的祖本。

因为黄本不完全适宜于舞台演出以及观众的要求,很早就消失于舞台。民间艺人则对这个剧本不断加工改编,其中陈嘉言父女的改本中,增加了《产子》《祭塔》诸出。这一改本仅有传钞本流传。今传陈嘉言父女本,仅存《雄黄阵》三出而已。到乾隆时期,出现了梨园旧钞本《雷峰塔》和水竹居刊本。梨园旧钞本(以下简称旧钞本)是乾隆时期昆剧搬演之底本。它流行时期“约在乾隆初年,和黄图珌本的演出时间是距离很近的”。民间艺人对原有剧本作了重大的改动,增加了端阳、求草、救仙、水门、断桥、指腹、画真、祭塔、做亲、佛圆等情节。

水竹居刊本《雷峰塔》,刻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是方成培整理修改本。方成培,字仰松,新安人。当时乾隆皇帝南巡,为了供皇帝欣赏而选择了《雷峰塔》剧目。方成培删掉旧钞本《窃巾》《审问》等出,增入《夜话》,对《求草》《合钵》《祭塔》又“皆点竄终编”。其实方本对旧钞本的本来面目没有做大的改动,主要是修饰润色。与黄本比较,旧钞本和方本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都有重要变化,它成为以后许多地方戏《白蛇传》的真正祖本。

现在的《白蛇传》,除了田汉改编的京剧以外,还有越剧、粤剧、湘剧、徽剧、评剧、川剧、汉剧、赣剧、桂剧、闽剧、汉剧、秦腔、梆子戏、皮影戏、秧歌戏、傀儡戏、黄梅戏、婺州戏等。

白娘子形象的变化及其意义

白娘子形象在艺术作品中的演变,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是妖精阶段。《西湖三塔记》中的白衣妇人,是一个凶恶的妖精,专取活人的心肝下酒,而且不断用新人换旧人。她与唐人志怪《李黄》中的蛇妖一脉相承,丝毫没有人类的思想感情。《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白娘子仍然是个妖精,她不了解人间的法律和秩序,曾经盗取官库银子和富豪家物品供许宣使用,结果事与愿违,连累许宣吃官司。这些表现,都带有《李黄》和《西湖三塔记》中蛇妖的痕迹。

冯梦龙受到李贽的童心说以及晚明时代思潮的影响,主张文学创作要表现真情。他编纂《三言》时,很严格地选择作品,对有些作品大幅度加以改编,力图歌颂出于真情的行为。他认为小说情节尽管都是假的、虚构的,但是只要它写来合乎“人情物理”,就有了高度的艺术真实性。

冯梦龙的思想意识,没有超出士大夫文化的范畴。在他看来,郑义娘等人死后,可以到阴间与意中人继续作夫妇,而白娘子这个妖精却不可能与许宣保持夫妇关系。许宣得知白娘子是蛇妖,就对她毫不留情,把钵盂向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力气捺住。白娘子哀求他放松,他一点儿也不肯放松,还感谢法海使他摆脱了白娘子的纠缠。故事终于以悲剧方式结束。

黄图珌的剧本已经有所改进。《雷峰塔》传奇中的白娘子,与话本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旧被局限在妖怪的框架以内。例如《法剿》一出,白娘子变成一条大白蟒蛇,与揭谛神作战,许宣则自始至终袖手旁观,毫无同情白娘子之意。但《回湖》《彰报》《惊失》等出,把白娘子写成了一个很有威望的西湖主,她很关心水族孩儿们,也受到他们的尊敬和爱戴。《赦回》一出当中,许宣拒绝与白娘子言归于好,白娘子哀叹道:“羞人答答的,为他用尽苦心,不能到头,怨毒之于人深矣。那么,不如寻个自尽,与他到阎王殿前去对理,才得明白。”这里表现出非常细腻的女性感情。但是我想对黄图珌来说,白娘子不是他赞美的对象,而是“为情痴误来”的蛇妖,她的痴情只能带来不良的后果。这种写法完全符合“灭人欲,存天理”的儒家教条。因此,表面上看来白娘子的感情丰富了,但是实际上黄图珌更强调白娘子乃是一个妖精。

接下来是由妖精向人过渡。乾隆三年(1738)黄本出版以后,民间剧团产生了许多手抄的改编本。这些抄本的内容不尽相同,出数也有多有少。如果把各种本子不同的内容汇集起来,几乎可以凑成一个六十几出的本子。经过戏曲演员的集体创作和修改,白娘子被赋予了更多的下层民众的思想情感。乾隆三十六年(1771)方成培的改本(水竹居本),就吸收了梨园旧抄本的创作成果。

黄本中白娘子的形象比较单薄。所谓“宿世姻缘”的构思,冲淡了白娘子追求自由爱情与自主婚姻的积极意义。白娘子与许宣生活中的波折,完全由性质雷同的“盗银”“盗宝”,僧道进谗等故事串连而成,缺乏深刻揭示人物内心活动的情节。另外,白娘子的对立面太多,也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方本删掉了黄本原有的《回湖》《彰报》《忏悔》等出,使白娘子对贫苦民众的生存不再构成威胁。黄本中法海指责白娘子是“祸人妖孽”,到方本中这一指责也失去了根据。方本删去《捉蛇》一出,黄本中白娘子恐吓许宣的话也随之消失,因而白娘子的形象得到净化。

方本较黄本新增的《求草》《水斗》等出,刻画了白娘子反抗强权、刚劲不屈的性格。白娘子为救活丈夫赴嵩山求草,明知敌我力量悬殊,寡不敌众,依然冒着生命危险与众仙搏斗。《水斗》一出是由黄本的《棒喝》发展而来,但对白娘子的形象作了新的处理,充分显示出白娘子的勇敢和智慧。她与青儿两个掀起的洪波巨浪,几乎把金山寺淹没,这一情节具有象征意义,令人联想到人民群众力量之强大。《夜话》一出是方本增设的,意在进一步描写许白之间的爱情,真是缠绵悱恻,一往情深。青儿怒气不息,要严厉地惩罚许宣,白娘子则原谅许宣,并且替他开脱罪责,可见她对丈夫非常温柔体贴。在这场戏中青儿是观众的代言人,与白娘子的多情对比,更显露白娘子深深地掉到爱情之漩涡中,已经难于脱身。到了方本,小青承担了白娘子原来的主动性,从白娘子的陪衬角色脱离出来,发展了爽朗刚健的性格。方本异常鲜明地强调了青儿的仗义。她和白娘子原是两个毫无瓜葛的精灵,但同气相求的命运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小青为白娘子的处境高兴、悲伤和愤怒。她的性格和行为到处呈现着来自大自然的野性的奔放。小青形象的这些变化对白娘子形象具有很大的影响。

白娘子摆脱了桀骜不驯的原始气味,能始终表现出温静、庄重、明理,如同人世间钟情的少女般温柔体贴。她的倔强的性格只不过在嵩山盗草、金山水斗这样的场合才能出现。她的这两方面性格的鲜明对比,表达了白娘子灵魂的纯洁和高尚。

民众理想中的女性形象

自清中叶到现在的二百多年间,各种地方戏和京剧以方本为基础,继续进行改编,使白娘子的形象进一步得到丰富和发展,成为人们理想中一个相当完美的人物。例如京剧和越剧的《白蛇传》,与方本比较,均有很大差别。方本的戏剧冲突,在白娘子与官府、豪族、道士、佛门之间次第展开,头绪较多。《白蛇传》的戏剧冲突,则由法海再三发展而引起,因而更加单纯和明确。方本中法海、许宣均与白娘子对立,法海帮助许宣。《白蛇传》改成法海与白娘子对立,许宣一度动摇于二者之间,但最后仍站在白娘子一边。方本中白娘子身上还残存着一些妖气和贼气,《白蛇传》则扫除了这种妖气和贼气,主要强调白娘子大胆反抗封建秩序,对爱情无比坚贞。

方本中许宣性格懦弱,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官府如实交代白娘子的来历,然后远走他方。最后他帮助法海降伏自己的娇妻,重返佛国。《白蛇传》中的许宣是一个善良和重情的青年,他在法海的反复劝诱下虽然动摇过,但最后还是主动回到了白娘子身边。京剧《合钵》一场中,他“急护白素贞”,“忍气吞声把法海拜,望求师父把恩开,可怜我难割舍的夫妻恩爱”。他说“吃人的是法海不是妻房”,甚至要“打碎金钵把贤妻放”。越剧《合钵》一场中许宣对白娘子说:“娘子呀,纵然你是灵蛇变,许宣决不改心肠,愿与你百年相伴同到老,愿与你娘子同存亡。”这类描写都比方本的境界大为提高。

《白蛇传》中许白的爱情经过一番磨难,变得更加牢固。京剧中白娘子最后宣告:“任你罩下黄体钵,人间的情爱总不磨。”越剧中白娘子说道:“官人果然情不变,不枉我冒死犯难到世上。法海,你纵有西天金钵威力大,灭不了我夫妻恩爱情义长。”方本的末尾借“生子得第”使观众得到安慰,《白蛇传》则超越这种格局,以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的爱情,来体现观众的美好愿望。

白娘子形象从妖精向理想女性转变的原动力,就是民众对她的偏爱。经过长期提炼升华而完成的白娘子形象,具有两方面的特征,一是善良贤惠、精明能干、温柔和顺。二是大胆追求自由的爱情和幸福生活,充满乐观主义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坚韧顽强,百折不挠,集中体现了民众的生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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