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专栏

叶倾城，女，作家，曾著有《你好啊，一年级》等童书，《孩子，谢谢你选我做妈妈》等散文集，《原配》等长篇小说。

她不是孤例。

她显然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好好读书，大学毕业后像大部分女生一样考研，两刷失败后，开始找工作。但在这段找工作的过程中，她强烈体会到的感受就是：怕。

应聘某少儿琴棋类培训机构，机构说有自己有若干个校区，她去哪儿面试都可以。她一听就很害怕：怎么上班连个固定的地点都没有呢？有些校区好远，她不敢去。双方话赶话，谈崩了。

在某用工平台上注册，事后她又非常不安，害怕自己留下的信息会被拿去干不好的事，比如贷款。

找房子，每找一次，她都得缓两三天。心理上还觉得自己是学生，怯怯的，见房东之类事的心理冲击对她来说，太大了。甚至想到：如果去稍远的地方上班，核酸检测怎么做？一想就心烦意乱。

这样的无所不怕、无所不虑，使得她至今还没找到工作。

对于第一份工作，我的想法是：甚至不用太考虑收益和福利，而是必须有个开始。读书岁月，其实就是圈养生涯，父母、老师替你挡住了所有风雨，也因此，对外界满是恐惧。

这种无端的恐惧，就是猫奴们爱说的“应激反应”，一只被圈养多年的猫，一出门，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怎么克服？家猫是如何变成野猫的？不就是在野地里、无依无靠、风里来雨里去，锻炼出来的。

越害怕，越必须迈出第一步，让自己相信“我能行”。

我完全知道世道险恶，但也因此，才需要更多的勇气。

我跟她讲了我母亲的故事。

我母亲是1962级的大学生。她的整个求学路都是“普通艰难”——何谓普通？在当时，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所谓艰难，是确实艰难。

她读完小学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所在的乡没有初中，于是她去邻近乡的中学读书，离家十几里地。必须住读，租了一个炉灶，自己做饭，每周回家一次。她高中考取了全市最好的中学，这是她一生最初的大荣光。但是，市里离家五十里地，每学期才能回家一次。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学期一学期……整个求学路，她自己走過。

我问过她：“怕吗？”她说：“要怕，是怕不过来的。”

乡村小路两边都是“青纱帐”，有蛇，有比蛇还可怕的歹人，每个人都可能是人贩子。她有要好的女同学，成绩不算差，但小学毕业就不上了，因为怕，不敢一个人去“外边”上学，家人也怕女孩子出事。

而所有困难中，最困难的是每月一次，去向公社拿五块钱的助学金。书记、会计都很忙，不一定在公社，可能在某个生产队，得去找。找了，人家也不给她好脸色，恶言恶语，凶神恶煞。或者反过来，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拿小姑娘寻开心。一次去，不一定能拿到钱;得一次一次去，月复一月去。

她说：“经常在去之前，想到要遭受的冷脸，半晚都睡不着，真是硬着头皮去。回来的路上，边走边哭。”能不能不去？不去，书就读不下去了，她也就完全没有可能考上大学。

60年过去了，我们的时代，比那个时代先进太多、文明太多、安全太多，也因此，很多人的心理能量弱了很多，缺少那种“我什么都不怕”的狠劲儿。

这可能是原生家庭的“锅”，或者是学校教育的不足，但是——已经大学毕业的你，还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吗？

如果命运温柔对你，试着对它鞠躬道谢;如果命运对你张牙舞爪，握紧拳头打回去。但不管怎么样，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命运的门，而且对自己说：不要怕。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