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生

山子当兵的第三年，家人趁他休探親假的机会，安排他与邻村女孩见了第一次面。

那时候的人腼腆，在局促的气氛中，他们分别端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两人隔着好远，女孩低垂着眼帘，盯自己的鞋面，感觉时间异常漫长。山子佯装镇定，其实都不敢正眼看对方一眼。他只隐约记得女孩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瘦也不胖，皮肤不白也不黑，所以也谈不上中意不中意，喜欢不喜欢，不过临走时，双方都互留了通信地址。

回部队后，山子陆续写了几封所谓的“情书”，但上面写的都是学习、训练场上的事情，内容大多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类的语录，还有就是自己得了嘉奖、当了班长的一些情况。信的抬头称呼永远都是“同志”，落款一律是“此致战斗的敬礼”。女孩的回信也是诸如“为祖国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豪言壮语，既没有死呀活呀的热情，也没有花呀月呀的佳句。至于“纸短情长，吻你万千”那些诗情爱意以及惹人心跳的话，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第二年，山子就退伍了。回乡那天，女孩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偷偷地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远远地看到山子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他的军帽和军衣领上没有了红色的帽徽和领章，军装有点发白，背包带上系着一个白瓷缸子，缸子上印有一行红漆的小字——向雷锋同志学习。女孩很想上前去跟山子打个招呼，但，仅仅是这个想法也让她的脸红起来。

这时候山子也注意到大树下站立的女孩，起初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排白牙，对她憨憨一笑，他这才看清女孩烟眉杏眼，珠圆玉润，一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在白地青花对襟衫的下摆处甩来甩去。那一年，街上流行红裙子，山子心想，她若是穿上红裙子肯定会更加好看。

农村户口退伍不安排工作。但山子身体结实，肯干能吃苦，于是通过熟人，在小镇边上的林业站当临时工。而女孩则在乡下的一家小服装厂上班。虽然相隔十里地，但俩人开始了往来。平时，没事的时候，一起到小镇逛街，到录像厅看电影，农忙的时候，山子还特意请假到女孩家帮忙干农活。

有一次，女孩陪山子到附近的水库去钓鱼，回来的路上，山子四下里张望，看到小路上没有人，于是，他试着牵起女孩的手，看到她没有抗拒，山子的心雀跃起来。他停住脚步大着胆子想亲女孩，没想到女孩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板着一张俏脸：“还是把最纯洁的感情留到最后吧！”

见女孩生气，山子一下子慌乱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不碰你一个手指头！” 那天，山子感觉那条山路很长很长，他想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他小心地在前面走着，只能把咫尺当作天涯。

马上就要过年了，双方家长把他俩的婚期定在这年腊月。结婚前几天，女孩来到山子住处，给他送来自己亲手织的毛衣。山子一见十分高兴，赶紧跑到老乡家里买了只鸡，又不知在哪里弄来几条女孩爱吃的活鲫鱼。他让女孩在旁边坐着，看着自己一根一根地择菜、洗菜。他一刀一刀切出自己想要的菜形，再准备好葱姜蒜辣椒等配料，他一丝不苟地点火、倒油、下菜、翻炒。不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出锅，闻着缭绕蒸腾的香气，屋子里顿时温暖起来。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喝了一点儿酒的缘故，那天山子的话特别多，女孩也说着一些好玩的事情，兴致也挺高。

不知不觉天快要黑了，女孩朝门外看了一眼，连忙起身要走，山子一看急了：“太晚了，山里夜路不好走，你就在我这里住一宿吧！”

女孩打量起眼前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警觉起来：“那你呢？”

山子憨笑着说： “我到军子那里借宿去。”

军子大名刘军，是山子同去部队的战友，女孩曾听他在自己面前提起过，退伍后好像在林业站附近的食品公司跑销售。

山子为女孩打好洗脸水，又灌好热水袋放在被窝里，做好这些，他又嘱咐女孩关好门窗，就拿起手电筒出门了。直到山子转弯看不见他手电的光亮，女孩才将门闩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把吃饭的桌子推到门边把门抵上。

这一夜，屋外寒风怒号，大雪纷飞，房间里的女孩却在做着香甜的梦。

第二天一早，女孩开门去井边打水，她突然发现视野皆白，屋檐下还站着个人，浑身是雪，吓得她差点儿把桶丢在地上。

那人一看，连忙说：“别怕！是我、是我！”

原来是山子，此刻他全身似在不停地抖动。

女孩忙问：“你不是到军子那里睡了吗？”

山子牙齿打着颤说：“那小子，门是、是锁的，估计是、是出差去了。”

“你呀，还真是个傻子（山子）！”女孩一边嗔怪一边拍打山子身上的雪，随即将他推进屋内。

屋外，山野茫茫，雪漫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