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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科技观的人学向度论析

2022-07-08孟虹艾志强

西部学刊 2022年12期

孟虹 艾志强

摘要:马克思的科技观蕴含着深厚的人学意蕴,马克思立足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非理性应用的现实状况,以人的自由解放为理论旨趣和价值追求,剖析科技异化带给工人阶级的负面影响,揭示科技异化的制度根源,提出科技促进人的解放的路径。马克思的科技观所彰显的人学向度遵循着科技之应然——科技之实然——实然至应然的理论逻辑。

关键词:马克思科技观;人学向度;科技异化;自由解放

中图分类号:A81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12-0043-04

马克思研究科学技术,有两个特征:一是价值追求,即马克思出于对个人现实生活和人类总体命运的深切关注,认为科技是造福于人的;二是时代特征,即马克思出于对19世纪资本主义社会的具体考察,认为科技异化之下的社会现实是阶级矛盾加剧、人与自由背道而驰等。科技在资本的暴力统治下已经从造福人的应然之意变为奴役人的实然之意,走入一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马克思正是在这一矛盾之上展开对科技异化的人本学批判,构建其科技观的人学向度。

一、科技之应然:人的自由解放

科技作为实践的产物,与人的本质有着密切的内在一致性。马克思从科技与人的本质的关系展开,指出科技促进人自由解放的关键在于对人的本质的实现。

(一)科技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劳动是人的类本质的观点。劳动是人为满足自身生存需求而进行的自由自觉的生产活动,因带有目的性、意识性和能动性使人区别于动物,体现为人的类本质。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工业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

聚焦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经过第一次工业革命,工厂制度的建立促使传统手工业被机器大工业所取代,传统的手工劳作开始转向工厂劳动,人的生存实践也因此现实地表现为工业的产生和展开。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工业不仅指一般意义上的科技,还包括人与自然界之间现实的、历史的关系。一方面,科学技术作为人类实践的产物,它首先存在于人的劳动之中,进而被涵盖于包括工业在内的所有现实活动之中。科技寓于工厂机器之中,作为推动人们走向工业劳动的核心,以其特有的方式成为体现人本质力量的物质载体。另一方面,马克思认为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其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绝对必要的,即人的本质必须要有对象化的客体作为载体来展示。工业和工业的历史正是以感性的、对象性的形式存在于人们面前,成为人认识自然界、改造自然界的本质力量的展示。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306。

(二)科技与人的自由解放

马克思对自由的认识,从来不是抽象的界定,而是从人的现实生活出发。自由是现实的人在认识和利用必然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一种自为、自主、自觉的状态,是人对自身本质的完全占有。作为实践主体,人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立足现实,利用已知的客观规律解决个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个人与自我间的种种矛盾,实现彻底的解放和自由,因而自由存在于人的现实实践之中。在马克思的视野中,科学技术是推动和实现人的自由解放的有效途径和现实手段,最终指向人的自由解放。

首先,科技最大程度地实现人的需求。一方面,科技实现人们的物质追求。科技是推动生产力快速发展的重要现实力量,可以极大地提高物质财富的生产率,从而为人们提供丰富、坚实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科技满足人们的精神追求。人对自然的认识经历了由迷信、崇拜自然到征服、战胜自然,再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转变。就认识论而言,早期人类自然崇拜、宗教信仰等精神层面的认知偏颇正是因为人们对于自然、对于自我没有科学理性的认识。科技作为人类文明中最具变革性的因素,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的愚昧状态。基于此,马克思认为科技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精神成果,是“现代自然科学和现代工业一起对整个自然界进行了革命改造,结束了人们对自然界的幼稚态度以及其他幼稚行为”[2]。科技对人的物质追求和精神需求的满足,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在实现人的本质的过程中促进人的自由解放。

其次,科技为人们提供自由时间和自由空间。马克思认为,人们实现自由的重要标志之一是人摆脱自然时空的束缚并在此基础上创造社会时空,社會自由时间和社会自由空间的增加与扩展,体现了人们走向自由解放的程度。一方面,科技增加人们的自由时间。马克思曾精辟地分析:社会时间是由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构成的,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通过强制劳动最大化地挤压、剥夺工人的自由时间,因此要改变这种状况就要发展科学技术,通过科技强大的生产力作用提高生产效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延长人的自由时间,“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3],人们得以拥有更多在自由时间中进行物质或精神创造的机会,人的本质因而得到充分全面的发展。另一方面,科技扩展人们的自由空间。科技的每一次进步,都促进了人们社会空间的扩大和活动领域的拓展,人们的社会空间由孤立、分散愈发走向联系、集中,人们的物质生产、交往关系也愈发社会化、世界化、一体化,进而体现为人们可为之利用的自由空间不断扩展与增加。马克思认为,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当人从沉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掌握充足的自由时间和自由空间发展自己的兴趣与爱好,就意味着人开始真正走向个性与自由。

人的自由与解放既是科学技术的价值起点,也是科学技术的最终目标。但同时马克思也辩证地看到,科技对人的解放作用并非一以贯之。人的本质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实践中不断生成、不断发展,因此人的本质是具体的、历史的、发展的,这也致使科技对人的本质的把握与实现从根本上来说带有局限性。此外,科技对人的自由解放是通过具体的社会实践和社会关系进行的,所以,在一般的社会形式中,科技对人的解放同一般劳动一样,也是以“异化”的形式展开的。换言之,铺展在产业工人面前的科技,已经是异化状态下的科技。

二、科技之实然:科技异化背后人与人关系的异化

科技源于人的需求,是人在劳动过程中为满足物质生产和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因此科技与人的关系应是科技服务于人、造福于人,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科技异化的结果是科技反向成为对抗、压抑人的主体性的存在,简言之就是人被自己的创造物——科技所束缚。马克思视域中的科技异化指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科学技术异化,其表象上是科技的资本主义非理性应用导致人与科技关系的颠倒,实质是现实社会中人的问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

(一)科技异化的表象是人与科技关系的颠倒

科技异化在资本主义社会最直接的表现是人与科技关系的颠倒。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深刻剖析了资本主导下科技,特别是技术的应用及物化产物——机器对工人的统治和压迫。

首先,工人失去选择劳动的权利。“在机械工厂里,专业化的是机器,而由机器同时进行的工作,尽管完成的是同一总过程的顺次进行的阶段,却要求为它们分配特殊的工人小组,每一组都始终完成同一的、同样简单的智能。这与其说是专业化的劳动力之间的分工,倒不如说是把工人分配给专用机器。”[4]524在传统的手工劳作中,人们根据自身的技能特长、社会身份、对生产资料的占有程度等相对自由地选择不同的工作,分工遵循的是劳动逻辑。然而在工厂生产中,人的技能因机器操作的单一化得不到体现,过去不同身份的劳动者在工业生产中统一转变为工人阶级,也就是无产阶级,工人不占有劳动资料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在这种境遇下,工人从事何种劳动,工人的劳动能否发挥作用,完全取决于机器的运转体系。在机器生产过程中,某个环节需要工人,工人才具有劳动可能性,分工在这里服从的不再是劳动逻辑,而是机器逻辑。

其次,机器损害工人的身心健康。“机器劳动极度地损害了神经系统,同时它又压抑肌肉的多方面运动,夺去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动,甚至减轻劳动也成了折磨人的手段,因为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使工人的劳动毫无内容。”[5]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的欲望使他们在生产中通常采用延长劳动时间和提高劳动强度等手段加大对工人的剥削。一方面,出于减少机器损耗、提高剩余价值率、榨取超额剩余價值等目的,资本主义机器生产追求最大限度地延长劳动时间;另一方面,当延长劳动时间的方式受到工人自然生理状况的限制和工人的现实反抗时,资本家会选择提高机器工作效率、增强机器运转强度等更具操作性的手段,达到提高工人劳动强度的剥削目的。马克思通过对事实的列举及分析,指出机器带给工人身心的损害和摧残。机器不仅过度损耗工人的体力,损害工人的器官和感官,严重影响工人的身体健康,而且摧残工人的精神,压抑工人的本性,使工人并非出于自愿地适应、迎合机器劳动。以上种种机器对工人的统治和压迫均指向一个根源,即人与机器关系的颠倒。

马克思认为,机器体系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劳动资料发展的高级阶段,机器的大规模应用直接导致“机器—工人”二元对立的局面。机器虽然是劳动资料的一部分,但由于机器是物化的科学技术,也就是以物化形式存在的人的智慧、经验、技能等,使得机器替代了部分人的劳动,直接威胁到工人在劳动中的位置。工人的人本性被机器的物性置换,工人反而表现为一种生产工具形式的存在。与之相反的是,机器却获得了主体性,工人沦为机器的“奴隶”。资本家正是利用这一点,颠倒了工人与机器之间的主客体关系,使机器上升为主体,工人成为机器的附属而被机器所统治,背离自身作为人的本质。

(二)科技异化的实质是人与人关系的异化

“只有资本主义生产才第一次把物质生产过程变成科学在生产中的应用——变成运用于实践的科学——但是,这只是通过使工人从属于资本,只是通过压制工人本身的智力和专业的发展来实现的。”[4]576“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可分离的矛盾和对抗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些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6]在马克思看来,科技异化的现象并非历来如此,而是随着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中的非理性应用产生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时代现象。科技异化的实质是人的问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一方面,资本家为了追逐更多的剩余价值,将自己扭曲的价值追求注入到生产过程中,极力发展科学技术并有意识、有目的地将其应用于机器化大生产。资本为科技发展提供强大的动力,科技为资本所雇佣后,成了与工人相对立的异己力量。另一方面,资本家为巩固阶级地位,掌握支配劳动的权力,必然会大力发展更新技术,发明新机器以减少工人数量,借以打击工人的反抗。科技异化不仅是科学技术对工人的异化,其核心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异化。

马克思对科技异化的表象及其背后原因的分析,最终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人类社会最后一个剥削阶级社会,是人类走向自由解放的必经阶段。从历史的视域看,科技异化并非外在于人的劳动过程,相反它是人的劳动异化的内容与体现。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人们自由自觉的劳动必然会同人发生异化,劳动异化促生科技异化,使科学技术这一为实现人的本质而诞生的推动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变为使人背离其本质的阻碍力量。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资本主义阶段,科技必然要表现出的时代特征,具有其历史必然性,科技最终的归宿注定是在共产主义社会回归其实现人的自由解放的初衷。

三、实然至应然:通往自由之路

马克思全部理论归结起来,是对资本主义的剖析与批判,以及如何走向共产主义的自由王国。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对科技异化的人本学批判实质上是马克思寻求人的自由解放的现实路径的过程。

第一,以真正的劳动确立人的自由自主生存。劳动是人最基本的实践活动,赋予人以存在的价值,是人们实现自由个性的根本所在。马克思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真正的劳动是人们满足自己各种创造需求的活动,是人们实现自己各种机能的自由消遣的过程。要实现这一追求,就要还原人在劳动中的主体性地位,将人在劳动中的创造性、自主性和超越性归还于劳动者,打破资本主义社会机器化大生产带给工人的“单向度”生存状况,以真正的劳动确立人的自由自主生存。

第二,重构科学技术的应然状态。科技异化颠倒了人与科技之间的主客体关系,因此必须要重构科学技术的应然状态,使科学回归其作为一门“人的科学”的本质。马克思认为,要重构科学技术的应然状态,需从两个方面予以突破。其一,在于消灭导致科技与劳动分离的内因——分工。分工消灭之后,劳动成为真正的劳动,科技从而得以与劳动相结合,为劳动者真正所拥有。其二,在于归复科技的人本学向度。科学技术的诞生,本就是基于人的本性需求和现实生活,人们创造科学技术的目的就是让其为人服务。科技异化使科学技术成为资本家的“帮凶”,站在人的对立面统治人,奴役人,这并不是科技的初衷所在。应然的科技是恢复了科技本来位置的人性化的科技,是体现人对科技的自由创造、自主使用的科技。

第三,消灭和超越资本主义制度。首先,“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1]298。马克思认为,消除科技异化,实现人的自由解放,根本途径在于扬弃异化产生的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只有消灭私有制,科技才能摆脱资本家为其设定的工具角色,从而回归到人的本质力量,促进人的自我实现和自我解放。其次,马克思指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1]294消除科技异化,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力量恰恰就蘊含在科技之中。科技不仅是推动社会生产的强大力量,而且是一种变革社会的革命性力量。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视角中,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正是物质资料生产的力量,即科技的力量。最后,马克思指出:“只有工人阶级能够……把科学从统治阶级的工具变为人民的力量,把科学家本人从阶级偏见的兜售者、追逐名利的国家寄生虫、资本的同盟者,变成自由的思想工作者!只有在劳动共和国里面,科学才能起它的真正的作用。”[7]实现人的自由解放,不能一味强调外在客观因素的作用。科技不能自动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更不会自动地使无产阶级成为科学技术和先进生产力的所有者,如果仅强调科技发展等外部客观因素,忽视工人阶级的内部力量和阶级革命,就可能走向机械决定论。因此,要完成社会变革,走向共产主义的自由王国,工人必须联合起来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在无产阶级内部力量和科学技术等外部力量辩证统一的共同作用下,走向真正的自由解放。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54.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107.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486-487.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483-484.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600.

作者简介:孟虹(1989—),女,河南洛阳人,单位为辽宁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科学技术。

艾志强(1975—),男,辽宁凌海人,辽宁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科学技术。

(责任编辑: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