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际香

2011年12月16日，世贸组织第八次部长级会议在日内瓦正式批准俄罗斯加入该组织。时任世贸组织总干事拉米（前右）和时任俄经济发展部部长纳比乌琳娜（前左）出席仪式。

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频频从国际组织中“退群”或“被退群”，相继主动退出欧洲委员会、国际检察官协会、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等多边机构。3月21日，俄国家杜马“公正俄罗斯—为了真理”党团主席米罗诺夫向议会提交退出世界贸易组织（简称“世贸组织”）的提案。5月17日，俄国家杜马副主席彼得·托尔斯泰说，该国正在计划讨论退出世贸组织的可能性。俄真的会退出世贸组织吗？

苏联解体以后，俄努力融入全球经济体系并力图与西方世界建立顺畅关系，为此很早便确定了“入世”的目标，迈开了融入世界多边贸易体制的步伐。1993年，俄向世贸组织的前身“关税与贸易总协定”递交申请，1995年开始“入世”谈判，迟至2012年才得偿所愿正式加入世贸组织，成为其第156个成员方，前后历经19年。

2017年，俄国家杜马俄共党团总结了俄入世五年的“得失”，并提交“退出世贸组织”议案，当时其主要论点是，五年的成员资格给俄带来了“价值8710亿卢布的经济损失”（按照2017年卢布兑美元汇率，约合148亿美元），到2020年损失可能扩大至十几万亿卢布，就业岗位损失190万个。该议案一经提出便在俄政坛引发争议，反对意见认为国家杜马相关议员并未经过细致周密研究，其关于经济损失的数据并不可信，不具备说服力。支持意见则认为，俄作为能源出口型经济体，工业制成品在出口中占比不高，有利于制成品出口的世贸组织并不能为俄带来多少收益。俄总体官方态度和舆论氛围对在全球产业链中运作俄经济日益意兴阑珊。

加拿大率先于3月3日取消了俄“最惠国待遇”，对自俄商品征收高达35%的关税，日本、欧盟、美国随后也取消了俄“最惠国待遇”。3月15日，世贸组织确认，已收到14个成员方（其中欧盟27国作为一方）声明，要求剥夺俄“最惠国待遇”地位。关于暂停俄世贸组织成员资格并将其剔除出该组织的问题也已进入讨论范围。所谓“最惠国待遇”，是指世贸组织一成员方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知识产权领域无条件给予任何其他方（不论是否是世贸组织成员）的优惠待遇，包括利益、特权、豁免，须立即无条件给予其他成员。比如，世贸组织某一成员对另一成员某项产品征收更低关税，则必须给予其他所有世贸成员同等待遇。

在此背景下，俄国内有关退出世贸组织的呼声再起。4月20日，普京总统表示，西方对俄制裁违反世贸原则，要求政府在6月1日前对制裁的合法性作出全面评估，为俄在世贸组织的今后行动制定新战略。

俄国内支持和反对退出世贸组织的声音一直存在。支持退出者以国家杜马部分议员和司法界人士为主，反对者则以外交部、经济发展部、工业和贸易部官员及部分学者、工商界人士为主。现在，随着“公正俄罗斯”党团提案在议会的提出，两派意见的对立重新走上台面。

俄国家杜马议员、经济学家米哈伊尔·德利亚金是主张退出的代表性人物。他认为，最惠国待遇是世贸组织成员合理、合法共享的最基本制度，但随着西方制裁不断加码，俄实际上已被剥夺这一待遇。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俄与世界经济就已处于逐渐脱钩状态，商品和服务很难再进入欧洲市场。在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中，俄也未能获得预期效果。德利亚金也指出，随着西方制裁层层加码，俄必然采取更激烈的反制措施，不得不实行贸易保护政策并加大对本国企业的扶持力度，与世贸规则“撞车”概率大为增加，不如及时退出，放弃那些并不符合现今俄国家利益的国际义务。德利亚金甚至认为，在世贸组织框架下，俄航空业、机床制造业、机械工程和汽车制造业处于弱势地位，退出反而有助于相关产业在国家保护下扩大生产、加速发展。

对于德利亚金一派的主张，以俄外交部经济合作司司长比里切夫斯基为代表的行政力量和专业人士明确提出异议。他们认为，俄退出世贸组织是“给敌人送礼”，不仅意味着主动放弃平等贸易权和国际贸易规则制定权，为“不友善国家”垄断国际贸易规则提供更多机会，也将彻底葬送俄业已大为不利的国际贸易环境，以及力证自己是“市场经济国家”的多年努力，使得俄企在服务贸易、货物贸易、投资和知识产权方面遭受更加歧视性的待遇。俄经济发展部官员表态称，世贸组织是俄在经济领域积极捍卫自身利益的唯一国际平台，俄在与其他成员发生争端时仍可在其中寻求法律保护，如若失去世贸组织相关机制保护，针对俄的单边制裁措施会更加有恃无恐地蜂拥而上。也有分析指出，俄脱离世贸体系后很难另起炉灶，世贸组织164个成员的贸易额占全球贸易总额的95%以上，若俄退出，将置身全球贸易体系既定规则之外，根本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吸引其他国家与俄一道重建国际贸易规则。

目前看，俄退出世貿组织的概率不高，除非大多数成员要求取消其“最惠国待遇”。一方面，美西方国家援引《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第21条“安全例外条款”，撤销俄“最惠国待遇”，迄今为止仍是“小众行为”。“安全例外条款”是世贸组织的三大实体性贸易协定的共同条款。该条款赋予成员方可以“国家安全利益”为由实行自由裁量权维护其利益。但截至目前，对俄采取这一行动的成员只占世贸组织成员数不足1/4，大多数成员拒绝附和，不为所动。

另一方面，中止成员资格或把某一成员强制踢出世贸组织，无先例可循，1995年1月1日生效的《马拉喀什建立世界贸易组织协定》也未作出具体规定。更进一步讲，自世贸组织1995年成立以来，相关实践通常采用协商一致的方式。若要将俄世贸组织资格问题提上议程，需经两轮投票，第一轮须获得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第二轮赞成票则应超过四分之三。一旦开此先例，必将引起连锁反应，世贸组织的权威性和有效性也将受到重创。

总体看，俄是否将继续留在世贸组织内，取决于其自己的态度。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在全力反击美西方政治、军事和经济压力的同时，也在尽可能地给自己留有余地，不会主动彻底同国际体系脱钩。从此意义上讲，维护奋力多年争来的世贸组织成员地位，与在联合国框架下开展外交、政治斗争，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 （成稿于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