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薇

初入长安城，繁华喧扰，寻一处尚有座位的地摊夜宵而席，听着邻座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来瓶冰峰”，携着入乡随俗的好奇，一瓶玻璃瓶制的橙味汽水端上了桌。

轻旋瓶蓋，一拧一拔，果断利落中腾起一片水汽，有咕噜噜的气泡渐浸入周遭炎炎之中，从闷热里泛出一圈清爽，转又消逝。轻捻插入瓶中的吸管，潜沉瓶底，又渐浮起，缓慢沉落中拨慢了目光尽头的鼓楼大钟，让我能清楚听见沉闷地混在车水马龙里的嘀嘀答答。缓缓的时光流淌中，“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浅唱低吟的旋律渐飘转回从前的旧街小巷。

五十年代的日光笼在人影散乱的朱雀大街上，是错杂的“叮当”声领着宽大的高杠自行车，于顽童的戏闹中驶进那扇斑驳铁门，抬眼，是国有汽水厂的大型牌匾。大人们翻找出布满补丁的钱票袋，一层层打开细密缠绕的按扣，掀开纱层，才仔细压着一侧，小心扯出一张票币，紧攥在手心，推着车紧跟在排队的人群后面。有高大的工人高举起一个绿色塑料制的敞口箱子，连续不断地重复着提起、升高、转身、下传、轻放、稳落;一个带工牌的工头检查完所收的汽水票，才让炎炎烈日下排队许久的人拿走这箱汽水。小孩子早已按捺不住，小手紧抓箱沿，狠狠蹬地躬身，却也提不动分毫，只是让满箱玻璃瓶左右稍晃，还是大人不急不徐地将汽水抬上车后座，用手搓麻绳左右捆好，响着铃，迎着仍等待着的羡慕目光，逆行而出，穿过人群汹涌的铁门。高点的孩子已迫不及待地扣压瓶盖，边走边大口吞咽汽水，小一点的就费力地扶着筐，竭力让车快些驶回家中。

打到嗓子眼的碳酸嗝，是那个物资稀缺的票证时代中，最幸福可感的夏味。于是，西安城的夏天，整季氤氲着汽水橙味，鼓着泡，把时光向前推进。

“冰峰汽水”，这源于长安城南小巷老井的儿时味道，是一切时光起点的涓涓细流，木质横梁周身缠绕数圈手搓麻绳，有无数次摇摇晃晃的木桶满水盛着清凉悠闲，打散小巷里市井小民茶碗中的那团绿爽。年年夏日暑气升腾时，市民们免不了晃着车铃，走入深巷，把满箱清凉带回，当一缕缕沁凉溢散开来，仿佛他们推开时光的门，跳过了溽热的夏季。

然而老工厂逐渐被外资饮料厂更高更直的烟囱所淹没，各色的易拉罐塑料瓶遮挡了笨重粗大的玻璃瓶，只有老一辈怀旧之际才会饮用的老汽水，成了情怀的代名词。它依然会在茶余饭后消磨时光的深巷老街，牵扯出那段苦难的贫乏岁月，给予后辈们谆谆教诲。

霓虹又落，星光再起，在岁月的沉淀中，在时光的循序推进中，它成了让时代都认可和热爱的经典。

鼓楼的大钟重敲八下，我饮尽瓶中的淡味汽水，在夜斓的碳酸嗝中，浮想联翩。

这是西安人藏在细枝末节里太过市井的情怀，代表曾经，辉煌当下，也必定会走向未来。

‖四川省绵阳市东辰国际学校

‖指导教师：赵素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