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毕业后，家里紧锣密鼓安排我留学事宜，妈妈看我无所事事，便把我安排到叔叔的服装公司，接接电话，混几天日子。

很快，我就和公司里的小伙伴混熟了，年轻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开心到爆。露天大排档是我常去的地方。一天，我吃炸串正不亦乐乎时，一抬头，发现技术部打板师罗辉出神地看着我，旁边的李向哲脸上意味深长，还伸出手夸张地在他眼前上下晃动，罗辉才回过神，猛灌一大口啤酒，呛得不停地咳嗽。

我哑然失笑。

罗辉，25岁，大连服装艺术学院毕业，工作两年，很优秀的年轻打板师，我叔叔很器重他。

从那晚开始，罗辉有意无意地频繁出现在我眼前。那天，我去打板室拿样衣，他忽然从后面跑几步超过我，然后回头“恍然大悟”地说：“哎，柳娜？”我揶揄地看他不说话。被识破，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而从我手里抢过样衣说给他就行。

中秋节，在以我为首的年轻人强烈要求下，叔叔同意召开中秋赏月晚会，实际上就是叔叔花钱让我们这些“单身狗”狂欢一晚。晚上，我站在台上放肆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我们开始群魔乱舞吧！”

李向哲说：“要不我们玩默契游戏吧，看看谁和谁心有灵犀！”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罗辉，接着就带头起哄：“柳娜和罗辉先打个样儿——”小伙伴们随声附和，我才明白，罗辉喜欢我，已经人尽皆知。

在台上，罗辉紧张得只会傻笑。李向哲喊话：“傻笑什么？先介绍一下你们两人情况。”这句话明显是在给罗辉传递信号，大概是想让罗辉趁机向我表白，罗辉语无伦次：“我，我叫柳娜……”台下哄堂大笑。

二

罗辉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对他没啥感觉。

叔叔让我告诉技术部，出口日本的这批双层棉服，客户要求袖袋位置下移半厘米。我给罗辉传达的时候，说成上移半厘米。羅辉疑惑地说：“这个袖袋本来就靠上，再上移不合理啊！”我大大咧咧地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听你的，听你的！”我“哼”了一声说：“那还犟嘴，赶紧去打板！”“嗻。”

诡异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袖袋问题，棉服上了流水线，生产了上千件后，才被后整车间发现，叔叔怒了。我承认是我失误造成了损失，叔叔恨铁不成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罗辉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是我打板出错了，我认罚！”叔叔吃惊地看看我又看看他，挥挥手让罗辉走人，然后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叔叔没有扣罗辉工资，却知道了罗辉喜欢我。很快爸爸妈妈也都知道了，妈妈耳提面命劝我不要谈恋爱，说我肯定是要出国的。妈妈还嫌弃地说：“就是恋爱也不能和罗辉这样的人！”

我本来对出国也没有那么排斥，也不喜欢罗辉，可被爸妈强势安排这么多年，我特别想反抗。我夸张地和罗辉一起出进公司。

不知所以的罗辉特别高兴，他虔诚地对我说，他的每一根寒毛都是爱我的。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怕他越陷越深，我把他约到一家日料店，告诉他：“对不起，咱俩不合适，我就是任性地想和家里抗衡一下。我不能利用你的感情，这顿饭算是给你道歉的。”罗辉很失落，他没吭声，埋头苦吃。结账的时候，他抢在我前面扫码付款，这顿饭花掉他半个月工资。

回公司的路上，他幽幽地说：“如果你需要一个人配合你演戏，那还是让我来吧。”但是，我感觉到罗辉不是在演戏，他是用尽力气在喜欢我。

看到明星走红毯的花仙子礼服，我很喜欢。一星期后，罗辉捧着湖蓝色花仙子裙子给我时，我惊呆了。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陪我“演戏”，什么时候做的这件衣服？他揉了揉眼睛委屈地说：“你看看眼前这个人的黑眼圈，不明显吗？”还真的是，他看起来确实很疲惫。我有一瞬间的感动。

罗辉又用一个月工资给我买了一块腕表当生日礼物。我让他赶紧退掉，我有的是腕表。“你是不是嫌弃我的礼物太寒酸？”“怎么会！”叔叔进来的时候，看到罗辉手里的手表，皱了皱眉。罗辉放下手表赶紧走了。叔叔什么也没说，走了。

下午，叔叔当着罗辉的面，把一块欧米茄递给我说：“别戴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掉价！”罗辉的脸“腾”一下红到脖子根，尴尬到无地自容。我怒了，没必要这么羞辱人吧！

我赌气收下罗辉的腕表，戴在手腕上，还高调拍照发朋友圈，文案是：“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晚上，我没有去叔叔家吃饭，约了罗辉一起过生日。受到打击的罗辉，似乎是为了挣回面子，非得请我吃西餐，还拍了合影，想发朋友圈。他哀怨的小眼神让我有点好笑也有点心疼，便欣然同意。他雀跃的表情让我有了心动的感觉。

三

爸爸妈妈看我在“恋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终于出手了，他们让我赶紧准备去新西兰留学。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罗辉。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没有他，我已经不习惯了。

我找罗辉表明心迹，说为了他我可以放弃出国。我以为他会受宠若惊，可他低着头一声不吭，用脚在地上摩擦再摩擦。

我炽热的眼神慢慢冷却下来。罗辉回避着我的眼神说：“你爸爸妈妈找过我。”我惊讶地说：“找你？他们要干什么？”罗辉苦笑了一下说：“他们答应帮我开公司创业，也可以让你叔叔把我提到高层做公司管理。”

我笑了：“这不是好事吗？”

“条件是让我和你分手，放你去留学。”罗辉终于和我对视，眼里的痛楚溢了出来。

“就这个？”我满不在乎地说，“不用怕，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太为难我！”

罗辉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怕你爸爸妈妈，但是我怕我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拼命地喜欢你，但是咱们俩的生活习惯、消费水平、生活圈子都相差太远，对待感情，你可以任性，我却不敢放肆，我怕我们俩用尽全力，最后还是各奔东西。”

我急切地问：“你那么喜欢我，都是假的？”

“不是的，不是假的！”罗辉脸都憋红了。

他说，我爸爸妈妈让他在给他的条件和我之间选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犹豫，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和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是两个相爱的人，尚且会因为柴米油盐而失去激情，何况我只是让他陪着“演戏”。权衡过后，他决定放过我，让我在自己的天空自由飞翔。

不等罗辉说完，我的眼泪涌出。他对我所有的好，已经让我欲罢不能。“现在，我不是演戏，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顾不上矜持，对他表白。

罗辉眼里有一瞬间的光彩，然后渐渐褪去，他真诚劝我不要放弃出国，趁年轻提升自己，我未来的道路会很宽很长！我很气愤地说：“你是很需要钱创业吧？和我在一起，我们家的钱将来都是你的啊！”他什么也没说，对我挥挥手走了。

罗辉没有接受我爸妈的帮助，也没有在叔叔公司里任高层，他跳槽去了另一家服装公司。他走那天，我也登上了去新西兰的飞机。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失落包裹着我。

飞机落地，我收到李向哲的微信：“柳娜，罗辉不让我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叔叔说罗辉和你在一起就是图你们家钱，是典型的凤凰男。罗辉是看你家人都在反对你们在一起，才放手的，他比你还痛苦。不管你以后在哪儿，朋友们都祝你前程似锦！”

随后我看到罗辉发了一条朋友圈：“或许，若干年后，我依然会想起这个伤心的夏天，青春，over。”站在异国的街头，我潸然泪下。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