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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让我一生愧疚的恋情

2022-06-23张振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5期
关键词:儿科母亲

张振华

1998年3月1日黄昏,火红的夕阳从岳麓山顶散射出一道道温暖的霞光,霞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沾满落叶的人行道上,斑驳陆离。韭菜园路口,我和艾珊踩着地上的光点欢快地往前走,像是两个童年的小伙伴在玩踢房子游戏,十分开心。

不一会儿,她神秘地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套计生用具,羞涩地对我说:“单位计生办的人非要我办,不然就不给我盖章,你得报销。”我哑然失笑,指着那套快被她放回挎包里的计生用具道:“我们都是超龄青年了,还用得着这东西?不过,没问题,明天开始我的人都是你的。”

她用嗔怪的眼神瞪了我一眼,随即又很自然地挽着我的手道:“快走吧,朱姐应该在澡堂里等急了。”朱姐是我同事,住在马路对面的省直幼儿园大院里,过人行天桥不到二十米就能到她家。她爱人是一名锅炉工,管理着幼儿园的澡堂,知道我们明天要去民政局领证,便特意邀请我们去澡堂美美地洗个热水澡。

就在我们准备踏上天桥的那一刻,天色突然变暗,一阵寒意袭来,艾珊身子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她偏过头来,蓦地对我说道:“你爸妈都老了,没有收入,还有两个弟弟上学,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大学,我们结婚后,不会要靠我来养你弟弟吧?”

我惊诧莫名,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似的,浑身冰凉,一时无法言语,唯有失神地看着她。艾珊马上觉察到我的异常,惶恐地向我道歉。可当时的我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婚,不结了!

艾珊紧紧地抱住我,扑倒在我怀里呜咽,发誓没有看不起我的家人,更没有侮辱我家人的意思。旁人纷纷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我很是难堪,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明天就先不去领证了,都再认真考虑下,免得婚后因此争吵,好吗?”我原本只想让艾珊知道我的底线——不能侮辱我家人,缓几天再和她去登记,谁知她却又怀疑起我的人品来。她仰起头来忿忿地对我说道:“你不会是想和前女友和好,重温旧梦吧!”那一刻,她在我眼里,不再是我的未婚妻,而是一个陌生人。我马上推开她,气愤地说:“你放心,三年之内,我绝不会和别人结婚。”潜意识里,三年内不成家对于当时年过三十的我来说是很难做到的,她应该会因此明白我的心思。没等她再开口,我愤然地抛下她独自回了单位的集体宿舍,一路上心里异常纠结:不想失去她却又无比担心婚后家里鸡犬不宁。因为她曾告诉过我,她父亲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与她母亲成婚后,乡下的亲戚隔三岔五来家里吃喝、借宿,甚至借钱,她父母因此经常吵架,她从小生活在恐惧之中。那晚,我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也拿不定主意。

或许是命运捉人,没过两天,我被单位派到北京学习,一周后回来就没有了迫切成家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能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她来单位找过我几次,也请我同事劝过我,我都没有松口,仍执拗地认为她没法接受我的家人,只是将那张存放在办公桌里的结婚申请,不时拿出来瞅一眼。

1997年6月,因为没有住房,和我相恋六年的女友离我而去。

半年后,艾珊姐姐给我来电,说要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我做女友,并留下了艾珊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当晚我便去见了艾珊,她个子不高,肤色也不白净,与我想象中的样子迥然不同。我没有找到心动的感觉,本想放弃,却被她提起的一件往事拨动了心弦。她说九年前便认识我,知道我是当年预考的全县文科亚军,而且还陪着我看过一场电影。我愕然,回想在县城上学时,就只看过一场电影,还是她姐请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看的,当时我们仨人约好在电影院里碰面,但到电影放映完毕,她姐都没出现,而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的边上却没有空座,我以为是她姐放了我的鸽子,根本不会想到是妹代替了姐。

我相信缘分,便尝试着和艾珊交往,每天下了班便去医院陪她聊天,在午夜临近时离开。那段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校园里。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天气十分寒冷,人民医院儿科急诊室里,我们像往常一样围着电火炉烤火,但都没有说话。我听到后面住院楼里传来喧哗声,想问她是怎么回事。“是从我们儿科的住院部里传来的。”她不假思索地笑道,“你知道我们医院的儿科为什么出名吗?那是因为在我们医院产科出生的婴儿基本上都要送到儿科抢救。”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许吧!但他们儿科全市闻名倒是真的。转眼到了深夜12点,我站起来准备离开,艾珊在座位上犹豫了一会儿,再站起来跟我说:“今天太冷了,要不你今天就在医生值班休息室里将就休息一晚,明早直接去上班,好吗?”

她的声音很小,还有些颤抖,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心跳加速,惶恐中却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期待。我知道留下来就意味着什么,没说好,也没有不好,像是梦游般跟着她走进了医生休息室。

医生休息室很小,陈列也很简单,只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矮柜,余下一米的通道供人进出房间。我脱掉鞋袜,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入眠。没过了多久,艾珊进来了,插上了门上的插销,随后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我连忙闭上眼睛,将身体侧向靠墙那边,装出睡着了的样子。

那晚,我们穿着厚厚的冬衣相拥入眠,她便成了我的恋人。

年前一周左右的一个下午,我提前下班,那时艾珊已经换到门诊上班,我想去看她给病人看病时的样子。离儿科门诊室约十多米的地方,我意外地看到她竟然站在门口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二人脸上都带着笑,那男子还将一个信封塞进她的口袋里。我顿时醋意大发,想扭头离开。艾珊看到我了,朝我喊道:“你去门口传达室那里等我一会儿,我快下班了。”

在传达室里,我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在乎艾珊,甚至十分害怕那男子是她的新男友或旧情人。

十多分钟后,艾珊过来了,她扬了扬手中的那袋快餐,开心地说:“走吧,本小姐请你去宿舍吃医院的营养餐。”

艾珊所住的宿舍在医院外的一条巷子里,离医院不到五分钟路程。宿舍不大,摆有四张单人床和四张小书桌。艾珊的床和书桌在宿舍的东南角,床前掛着一块灰色的帘布,是收拢着的。床上十分整洁,白色带花纹的床单,大红的被子和枕头,一看就是从家里带过来的。书桌上则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医学书籍和两个水杯,其中一个水杯里放有牙刷和牙膏。艾珊带我走到她的书桌前,将快餐袋递给我,开始清理桌面。她先将桌子的书籍、牙刷、牙膏和水杯逐一放进抽屉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平整地铺在书桌上,这才让我将快餐盒放到报纸上。快餐里有豆腐肉末、红烧茄子和芽白。她问我吃不吃辣椒,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自制的豆豉辣椒来。这时,她的一位舍友推门进来了,看到我们吃快餐,就打趣道:“艾医生,男朋友来了都不去下馆子,这是准备结婚了呀!”“是呀!你赶紧给我准备一个大红包。”艾珊立马回复道。“必须的。”她舍友说,“我拿点东西就走,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没一会儿她真出去了,走时还随手带关了门。9CE57EE5-9CD4-447C-9F62-D2E66BC63E7F

我这才问下班前和她在儿科门诊室外拉扯的男人是谁。她根本没有想到我在猜疑她,很自然地笑道:“他呀!一个药厂的业务员,求我们医生在给患者开处方时,尽量用他们厂的药。”“那他塞给你的是?”艾珊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然后在我面前扬了扬,嘚瑟地说:“这下你应该知道我一个普通医生每月的收入为什么比你一个科长要多了吧。”我瞬间明白过来,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那晚艾珊留我住下,和我商量过年见家长的事。

年三十清晨,天气异常阴冷。我们穿着一身厚厚的冬衣,拖着两大包行李,在我单位门前的站台坐上公交车,赶到河西长途汽车站再换乘长途大巴车,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老家县城。

中午时分,艾珊领着我走进了她家的门。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形餐桌,桌上摆满了各种佳肴,热气腾腾,异香扑鼻。艾珊的姐姐连忙接过我们手中的行李,随手放在门边的一角,热情地招呼我就座。我以为这顿丰盛的午宴是艾珊家人精心为我和艾珊准备的,心里十分感动。

饭桌上,艾珊的姐姐不停地招呼我吃菜,艾珊的父母则沉默不语。艾珊很是紧张,低着头,不时用眼角余光看她母亲。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盼着午宴快点结束。约十分钟后,艾珊母亲问了我家里有些什么人,我说,家中有年迈的父母和一姐三弟,姐早些年嫁给了一个乡村教师,二弟身体不好,在乡下老家和父母一起生活,三弟在北京上大学,四弟念高中。艾珊母亲听完就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艾珊父亲一眼。艾珊父亲没说话,轻轻地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愠色。

午宴在沉闷的氛围中结束了。艾珊父亲和姐姐开始收拾餐具,我想帮忙,艾珊姐姐不让帮,而是递给我一杯热茶,让我坐着休息。我只好接过茶,找了一张靠墙的凳子坐下。艾珊拎起自己的行李去了里间,厅里只有艾珊母亲和我闲着,我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直接对我下逐客令:“小张呀,今天是年三十,你爸妈一定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团圆,既然已经吃过午饭了,你就赶紧回去吧!我们就不留你了。”

艾珊母亲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艾珊父亲愣住了,艾珊的姐姐则是目瞪口呆,我像是触了电似的本能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地看着艾珊母亲。

看到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我瞬间清醒过来,强颜欢笑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提起门边的行李,匆匆离开了她家。

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我拖着行李,迎着凛冽的寒风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踽踽而行。听见艾珊在身后大声地呼喊,我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逃离这里。

县城汽车站异常冷清,偌大的停车坪里只有稀疏的两三辆大巴,我惶恐不安地寻找老家乡镇名字的号牌。我的老家与县城相距五十公里,中间隔着沅江、澧水两条大河和一座赤山,两条大河上都没有建桥,只能靠轮渡船摆渡,遇到恶劣天气,渡船停开,开往我老家方向的大巴车班次便会取消。庆幸的是,那天开往我老家乡镇的大巴还没有停运,我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艾珊追到了车站,她衣着单薄地站在大巴车外低头抽泣,任凭雪花从衣领和衣袖口钻进她的身体里。汽车启动的那一刻,她忽然抬起头来,泪眼蒙眬地朝我大喊:“节后一定要来趟我家!陪我一起回长沙!”我没有理睬她,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我暗地里发誓再也不去她家了。

在父母的勸说下,年初五我最终还是带着礼物去了她家。她知道我心里尴尬,骗她母亲说要赶回单位上班,顾不上吃饭便和我一道匆匆地离开了家。

当天回到长沙,我们回了各自的单位,半个月都没有联系。

二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她突然跑来哭着告诉我,她妈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她要回趟家。我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冷静地要她千万别做傻事。

她回家的那两天我魂不守舍,脑子里总是闪现出影视剧里殉情和自残的画面,我不奢望她能说服她母亲,只求她能平安归来。

两天后,艾珊平安地回来了,一大早便出现在我面前,一副沮丧的样子,但从她的声音里,我感觉到了她内心里那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只是没有想到,她母亲竟然要我们快点领证,早日成婚。当时,我惊喜万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骗她母亲说自己怀孕了。

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准备结婚登记所需的资料。

3月1日那天,她一下班就来找我,说朱姐要我们一块儿去她家洗澡,从不化妆的她,那天却化了淡妆,还穿上一条我从未见她穿过的大摆裙,哪料想,我对她竟然一时产生了误解……

2000年5月1日,艾珊结婚了,新郎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到头来终究还是我辜负了她,23年前的那坛苦酒,还得继续喝下去。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知止9CE57EE5-9CD4-447C-9F62-D2E66BC63E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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