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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圃集

2022-06-08廖宏鹏顾继坤王世涛付栋林

回族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吃街大白爷爷

廖宏鹏 顾继坤 王世涛 付栋林

小吃街不“小”

廖宏鹏

朋友黄先生从泉

州来昌吉,我陪他逛了逛小吃街。

小吃街位于城北,原本靠近郊区。如今,它的周围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早没了往日的冷清。也许因为常打照面,习以为常,我客气地说:“唉,小吃街真小。”

小吃街以建设北路为界,分两期建设,占地面积不过五十来亩。比起泉州、南京、西安、成都等大都市的美食城或小吃街,这里排面小、店铺少、名望低。黄先生见多识广,我怕他失望,只好说“小”,有给他事先提醒并自我解嘲的意思。

“小吃街不小。”黄先生说,“大和小是相对的,大中有小,小中有大。”

我们边走边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来到了“老张胡辣牛羊蹄子店”。

老张本名张福新,二十年前,他和妻子杨玉萍受胡辣羊筋启发,开始在清水羊蹄基础上探索胡辣羊蹄的做法,并逐步掌握秘制汤汁的配方。胡辣羊蹄的制作很讲究,先要火烧,再用刀刮,以彻底清除表面的细毛,如果掌握不好刀刃方向和力道,就容易伤及自身。烹煮过程中,羊蹄要对准锅具中心呈扇形整齐摆放,并适时翻动,使之均匀受热。出锅售卖则须轻拿轻放,以免肉骨分离而影响美观。正是一丝不苟的常年坚守,老张一家才成功开创出昌吉一绝,并由街巷小店进入小吃街,迈上了更大的竞技舞台。

再往前,一尊通体象牙白、高大憨萌的塑像跃然眼前。

“这是彬彬先生。”我说,“看到你来了,就躬身问安,表示欢迎。”

“谢谢,小生这厢还礼了!”黄先生笑答,“大家都彬彬有礼,昌吉地方好啊,不愧是全国文明城市。”

“因为你是福建人,所以他格外开心。”

“何以见得?”

“福建省对口支援昌吉二十多年,办了不少实事好事,大家都铭记在心。你看那边,我们昌吉人正忙着以隆重礼节招待林则徐老先生呢!”

“哪个林则徐?”

“当年的虎门销烟英雄,是你们福建福州人!”

在不远处另一组雕塑前,我与黄先生肃然而立,既有敬重,又带伤感。1839年,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禁烟。一年后,英军发动鸦片战争,清政府被迫割地赔款。不久,他遭投降派诬陷,以抗英惹祸之罪责而去职。发配伊犁期间,昌吉人感念他的功绩,特用“九碗三行子”盛情款待。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黄先生随口吟出林則徐的诗句。

“九碗三行子是一种回民宴席菜,在过去,没有大事要事,一般人家是很难吃到的。”我补充说。

在欧麦尔餐厅九碗三行子门店,我们点了一道简约版的九碗三行子,也见证了它复杂的制作过程。所谓九碗三行,就是用大小相同的九只碗来盛菜,呈正方形摆放,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三行。九碗三行子不仅是一道菜肴,更有着祥和、美满等文化意蕴。除了摆法很讲究,上菜顺序也有规矩。通常是先上四个角的肉菜,像黄焖羊肉、黄焖牛肉等,称“角肉”。然后是四个边的菜,譬如红烧丸子、珍珠丸子等,叫“门子”,其中对面的两碗菜,菜名要对称,但花样和原料可以有区别。最后才是中间那碗菜,谓“水菜”或“甜盘子”。九碗三行子选料精细,不用油炸或翻炒,而采取蒸、煮、拌方式烹饪,吃起来鲜香爽口,不油不腻,别有一番滋味。

“九碗三行子,一碗一样子。”黄先生由衷感叹,“一招一式,就跟做人一样,没有半点儿含糊。”

“因为热爱,所以传承;因为专注,所以独到。”我若有所悟。

走出欧麦尔,正好中午时分,游客逐渐多了起来。有的排队买油炸糕、油塔子,有的站着吃烤羊肉、烤包子,其他如羊羔肉、椒麻鸡、粉汤、凉粉等店铺也都坐满了客人。

小吃街始建于2006年6月,里面齐集的菜品,历经岁月陈酿和匠心打磨,几乎都获授中华名小吃或者新疆名小吃的衔头。到了周末,这里更是人流如潮,车位难找、座位难求。不过,有关部门已经在周边道路上新划设了不少停车泊位。

当然,小吃街不只有吃。作为新疆首批命名的旅游休闲街区,它还包含了很多游购娱元素。整个建筑群落都由绿色瓦顶、青色砖雕、铁红镂空门窗和青石地板构成,浸透着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深厚的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兼收并蓄、绵延不断的集中体现。那些特色餐饮名店、玉器店、奇石店、服饰店、礼品店里的笑声,戏台高亢的歌声以及商贩们间或的吆喝声,加上行进的人群,共同成就了一幅热情奔放又不事张扬的新时代“清明上河图”。

登上平安塔,我和黄先生眼界豁然开阔,高大的建筑、宽广的马路、穿梭的车辆、蓝色的天空、疾行的飞鸟、浓密的树荫,等等,远近相宜,动静结合,快慢有致,让人感慨万千。是呀,大西北不再荒凉,新疆也不再寂寞。

“小吃街就是一个小社会,它是昌吉发展进步的缩影。”黄先生语带坚定。

“小吃街不小,它承载着梦想,兼具包容、勤勉、守正、精进等特质,是昌吉气派的写照。”我喃喃自语,顿生欣喜。

走出咬牙沟

顾继坤

家住西吉尔,学校在木垒县城,距离二十三公里,连接两点之间的是一条沟,叫咬牙沟。学生时代,我无数次地穿越咬牙沟,奔忙于咬牙沟的两头,一头是家,是父母,一头是学校,是希望。毕业回来工作后,我还是常年奔忙于咬牙沟的两头,一头是家,是父母,一头是单位,是前程。对咬牙沟的记忆、情感和认知,刀刻在我的心里。

全国叫“咬牙沟”的地方寥寥无几,但木垒咬牙沟却真实地存在了几千年,与它相连的四道沟,就发掘出距今三千年的原始氏族公社晚期村落遗址。为什么叫“咬牙沟”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呢?大体有两种说法。一个是由于它地处天山丘陵峡谷,沟底蜿蜒曲折,七拐八扭,古代时路况不佳,碎石沙砾、坑坑洼洼,难以通行,板车轱辘碾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人在梦中咬牙,故名“咬牙沟”;另一种说法是因为荒凉偏僻,道路崎岖,漫长难行,常有野兽盗匪出没,需要鼓足勇气,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才能走出来。咬牙沟在历史上是丝绸之路新北道的交通要道,是进入新疆前往迪化、伊犁的必经之地,因沟岔较多,为避免行人迷路,方便客商通过,清咸丰年间,木垒平顶山一位叫陈义的农民,在沟口立了一块指路石,刻字于上指示南北东西,真实体现了木垒人民的热情和善良。这块石头现在陈列于木垒县博物馆内。026B11B2-81E6-4DFF-A1D7-30FBBF6EA1C2

查阅史料,历史上关于咬牙沟的记载很多。清代民族英雄林则徐于1842年十月初六离开木垒河驿,穿过咬牙沟,前往伊犁;清代外交名臣张荫桓遣戍新疆后,路過木垒,写下《咬牙沟和藩侄诗》:“余论安能遂奖成,早知刚折误余生。世途龃龉何关命,驿路谽谺总不平。春色可歌莺有舌,地形相错犬无声。菜根风味应相忆,此是新疆第一程。”

历史烟云浩渺,先不说林则徐、张荫桓所经历的宦海浮沉和是非功过,在想象他们通过咬牙沟时的情境时,我感受到的是他们报国为民的理想和情怀。林则徐虎门销烟,向侵略者亮剑,吹响了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的号角,展示了中华民族反抗外来侵略的坚强意志和决心。张荫桓曾出使出访美、日、英、法、德、俄等国,归国后力陈自强之策,支持参与戊戌变法,改革图强,虽说当时是封建社会,但也充分展现了一名臣子的责任和担当。

林则徐年近花甲遣戍新疆,在古代可能算是人生的大起大落,但他始终胸怀大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英雄暮年,壮心不已,名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彰显其远大的理想和为国为民的格局。在人生的低谷里,他咬紧牙关,越是艰难,越要坚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活出了最高的人生境界。他在新疆开荒屯田、戍边安民,兴修水利、造福人民,“林公渠”“林公井”至今仍在灌溉农田,让人民受益。

林则徐走出了人生的咬牙沟。

咬牙沟遇雨起水、遇风卷雪、遇沙起尘,人们通过咬牙沟时,望断前路,不见尽头,咬牙跋涉,何其艰难。透过历史的烟尘,我们不难想象古代咬牙沟的荒凉和生态环境之恶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咬牙沟迎来了春天。木垒县把绿化咬牙沟列入了生态建设日程,作为富民工程,誓将咬牙沟变成果子沟、致富沟,一代接着一代干,驰而不息,久久为功。建国初期,干部群众在咬牙沟两侧丘陵开辟了千亩良田,为今天的木垒万亩旱田打下了基础。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木垒干部群众累计在咬牙沟植树造林一万多亩。作为土生土长的木垒人,我们亲历了咬牙沟的生态建设。每年的义务植树劳动现场,红旗漫卷,战旗猎猎,咬牙沟两侧的山坡土梁上人潮涌动。和塞罕坝、柯柯牙的干部群众一样,我们自带干粮,开沟栽树,担水灌溉,保种管活。绵延数十里的生态林、经济木、灌木丛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满眼郁郁葱葱,花果飘香。生态环境的改变引来了动物在此安家,猫头鹰、野兔,还有已经多年不见的乌鸦、喜鹊又重回人们的视线,生态链得以修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生态文明思想在木垒大地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木垒人在不向自然屈服、不向困难低头,战天斗地,改善生态,追求幸福的奋斗历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咬牙精神”,并最终演化为以“坚定信念、咬紧牙关、排除万难、奋勇向前”为主要内容的木垒精神。

咬牙沟就是木垒的塞罕坝、柯柯牙。

绿起来的咬牙沟也让沿沟两边的村庄和农牧民富了起来。不断优化的生态环境形成了咬牙沟的小气候,空气湿润,水土保持良好,农田防风增产提质,万亩旱田生产的鹰嘴豆、天山白豌豆、小麦等成为人们健康养生的抢手货。树林内牧草丰茂,为木垒打造有机牛羊肉品牌和畜牧业提供了优质的牧草。苹果、杏儿、沙棘、枸杞、文冠果让退耕还林的农户持续双重受益。东头沟口由福建省漳州、南平援建的“千亩林果科普观光园”成为人们采摘水果、体验农耕文化的乐园。

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在咬牙沟得到集中体现。咬牙沟一改昔日荒凉,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沟、果子沟、致富沟。

以前骑自行车通过咬牙沟时,我会在中途休息,首选之地就是“咬牙沟虫草鸡”基地。在咬牙沟搞养殖二十多年的东城镇农民彭家文,养殖的绿色有机“咬牙沟虫草鸡”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他家的果园、蔬菜与养殖产生的农家肥良性循环,营养丰富。每当路过他家时,我常常思考对比,历史上曾需咬牙通过的不毛荒凉之地,与呈现在眼前这派生机勃勃的田园景象该有多大的反差呀。是历史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历史?抑或是环境改变了历史?咬牙沟的变化其实就是时代变化的缩影。

木垒干部群众在咬牙沟种下的不仅仅是树,还有信念和精神。

多少年来,咬牙沟就像我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无法回避,无法绕开。我没有计算过究竟走过多少回咬牙沟,但每一次走过咬牙沟,都让我思考人生,感慨万千。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漫长人生道路中,又何尝不会遇到许多不可避免的“咬牙沟”,又何尝不是在咬牙走过“咬牙沟”。工作、事业、家庭难免会遇到诸多困难和问题,甚至是挫折打击。这时候,是咬牙坚持、争取胜利,还是怯弱逃避,屈服放弃。我想,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前者。

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走出人生的咬牙沟。

爷爷给我的教育

王世涛

我和我的爷爷二十四载相知相伴的故事在这一年画上了句号。

落笔之日是我的生日。以往这个时候,都在和三两朋友吃点什么,玩点什么,今天,我想写点什么,留下点什么。我害怕十几年后,我和爷爷的故事就想不起来了。我不想忘记。

独具匠心

爷爷在公社当木匠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爷爷的木匠生涯是后来爷爷给我讲的。爷爷讲得很认真,很投入,我听得很仔细,很用心。只不过时至今日,我已忘了许多。

王家一共有五位老爷子,爷爷行二,年轻时能识几个字,也能写字,字迹工整。然而爷爷长大后却没有一个糊口的营生儿,后来听亲戚说公社附近有个木匠在招收学徒,便托这个亲戚拜了木匠为师。学徒不用交学费(工分),这是家里不反对爷爷学木匠的重要原因之一。我记得爷爷说师傅家中午还管饭。

爷爷的师傅相貌粗犷,身形高大,十分严厉,爷爷也因此学到了很多东西。在我二十岁之前,爷爷还一直在做木工,闲暇时候做个小板凳,缺称手的铁锹了,爷爷便端起了木头把子。我就在爷爷的身边围着,问这问那的,我在给爷爷帮工的时候,画线差了几毫米都不可以,重新画线。爷爷是师傅手下学徒里最严谨,也是最认真的一个。所以爷爷出品的木工都非常牢靠,接合处严丝合缝,物件方正端庄,从不会出现使用一年半载就缺面少腿的情况。026B11B2-81E6-4DFF-A1D7-30FBBF6EA1C2

爷爷的手艺带动了他的名气,回到公社便给公社里的人们做起了木工。老李家少一对板凳,老赵头明儿个挖渠,缺个铁锹,都来找爷爷……时不时还能接上公社大隊的活儿,做个方桌茶几啥的。工分有了,钱就有了,粮食就有了,生活的盼头就有了,老王家的日子也越过越旺了。

我和爷爷是一个鲜明的对比,爷爷做事认真,一丝不苟,我做事马马虎虎,虎头蛇尾。所以父母总说我干个事只兴了个三天半。

爷爷是个匠人,严谨认真是他的匠心。我贪玩,没有继承爷爷的匠人精神,比之爷爷,也缺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毅力。

粮食大过天

爷爷是1938年出生的,我在求学的过程中知道了当时的中国,当时的农民是一个怎样的状态。“粮食大过天”这几个字,深深地刻在了爷爷这一辈人,甚至爷爷的上一辈、上两辈人的骨子里。而真正让我认识到这句话的分量,是在一次早上吃饭的时候。

那天,爷爷冲了一碗黑芝麻糊,我冲了一碗奶粉,准备把前一天的剩菜“打扫”一下。我拿出了一个馒头,发现馒头底部已经被水泡得浮囊起来,闻起来也有股淡淡的酸味。我不想吃坏的馒头,我更不想让爷爷吃坏的馒头。爷爷特别节约粮食,我偷偷在爷爷背身厨房,不注意的情况下,用菜刀把馒头底部切去。

爷爷拿着馒头,皱着眉头。我的心咯噔一下。爷爷问我这个馒头怎么了,我如实回答。爷爷又把馒头贴上鼻子闻了闻,说了一声没坏,好着呢,便起身要将扔在垃圾桶的馒头底部捡出来吃,我忙把爷爷拉住,好生劝说,爷爷不听。爷爷说:“五谷,不能糟蹋!我们那个年代,连填饱肚子都满足不了,你们现在生活好了,也不能浪费粮食。”第一句话语重心长,第二句话讲得十分痛心惋惜。在说我,也在说我们这一辈人,忘记了饿肚子的年代。

我不再犟嘴,抢在爷爷前头把馒头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放置在手掌上,另一只手拍打几下,嘴上吹着。爷爷要抢过去自己吃,我掰成小块,泡在了我的碗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催促着爷爷吃饭:“爷爷,快吃!再不吃芝麻糊就凉了。”

对于事后闹肚子与否,我已淡忘。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我却清晰地记得,也思考了很多次。对于我而言,只看到了馒头的好与坏,爷爷看到的是饱与饿。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也不能给浪费粮食找这样的掩饰。我把这件事讲出来,不是让大家都抢着去吃垃圾桶里的馒头,仔细想想,每个人是否需要重新树立节约粮食的观念?

粮食,大过天。

都管爷爷叫“二爷”

前文讲到,王家一共有五位老爷子,爷爷行二。

爷爷所在的王家一支是晚清时期从新湖一带迁至冬麦地的,爷爷在冬麦地生活了大半辈子。种过地,放过羊,木工活儿也是在冬麦地的时候做的。

每次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会问爷爷一些久远的故事,比如:你年轻的时候留过长辫子没?你和奶奶结婚的时候花了多少钱?有没有定情信物?又或者听到爸爸的外号,问爷爷有没有外号,别人给起的绰号等。

“绰号没有的,那时候的人都没有文化,别说小名了,很多人大名就叫‘狗蛋‘铁柱之类的。不过队上的人都管我叫‘二爷。”爷爷说。

“为啥叫你‘二爷呀,就光因为你排行老二吗?有没有其他的含义?”我迫不及待地问。

“有呀!”说到这,爷爷已经笑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充满回忆的年轻时候,“不光是家族内叫我‘二爷,十里八村的人都这样叫。”

“爷爷,你快讲讲!”我伏在爷爷膝前催促着。

“那时候人都没钱,都实诚。你家借些白米,他家喝碗糊糊,无论谁到我们房子,碰上了就一起吃,多一双筷子的事情。我的木工活儿好,打交道的人一多,各大队上的人就都认得了。”

我看到爷爷笑了,我也笑了。

“然后呢?”

“打交道的人多了,关系就多了。人活人,就活的是为人,为人要是不行,活的时候没人打问,死了就是个单只只子。”

“所以当时冬麦地各队上的人都管爷爷叫‘二爷,就是因为爷爷为人好,活得朴实。”

“可以这样说。”爷爷笑得很开心。我感到自豪。年轻的时候,谁不曾有过花团锦簇?

每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地域,都有一种归属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吗?个人归属群体,荣誉归属岁月,游荡在外的心灵归属在故土上,从一始,归一终。但愿世人游历半生,也能有英雄的历史,也能有喜极而泣的荣誉,也能有返璞归真的内心,能够找到一处自我宁静的地域。

灵 犬

付栋林

我家曾经养过一条狗,一条雪白的公狗,它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极通人性,全队一百多口人都羡慕我家养了一条好狗。

那年春天,我的父母去几十公里外的叔父家,回来时抱来了一条小白狗,过了两年,它生了一只小狗,邻居们都说别的狗一窝要生四五个,这狗只生一个,是独子,长大后绝对厉害。一年后,这位邻居的话应验了。

小狗出生的时候,正是骄阳似火的夏天,大人们整天忙着家里的活儿,没有时间管它们,我和小伙伴就在院子里给母子俩用土块垒了窝。天气炎热,它们用爪子把地下的湿土刨出来避暑。我每天都给大狗喂食,想让小狗有更多的奶吃,尽快长大。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带着小狗疯跑在宽敞的院子里、平坦的大路上,引来更多的小伙伴,欢声笑语飘荡在村子上空。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把小狗抱到院子里的毛驴车上同眠,毛茸茸的小狗静静地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既可爱又听话。习习微风吹来,在哗哗的树叶声中我们进入美妙的梦乡。小狗渐渐长大,我给它起名叫大白,我也不知道为啥起这么个名。第二年秋天,大白已经能自己攀爬一米多高的院墙,跟随它的母亲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看家护院了。大狗因为偷吃了邻居家的鸡蛋,邻居找上门来,父母给他们赔了不是,教训了大狗。往后的日子,大狗不但没吸取教训,反而偷食得更加厉害。不久,大狗的行为终于招来了杀身之祸。当邻人们把大狗抓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大白是否就在跟前。放学后我没见到大白,怎么叫也不见,最终在菜园里的墙根下发现了它。它静静地趴在那里,给它喂食,不吃;给水,不喝,也不动弹。整整三天,它一直趴在那里。期间,我硬是把它拉到门口,给它喂白面和的食,还是不吃,把它的头按下去,嘴巴上糊得都是面食,依旧不张口,蔫蔫的,不叫一声,一放手它就翻墙进了菜园,依旧趴在那里。第四天,它自己跳出菜园,开始吃食了。我们真为它高兴啊。至于那几天它为啥不吃不喝,谁也没去多想,直到大白不在后,父母才突然想明白,大白是在悼念祭奠它的母亲呀!026B11B2-81E6-4DFF-A1D7-30FBBF6EA1C2

随着我家菜园里的蔬菜由绿变黄,窜天杨树的年轮不断增加,大白越来越通人性,越发让人喜欢。我家的牲畜家禽它都认识。我们喂鸡的时候,偶尔有邻居家的鸡混进来,只要把大白叫过来,你只管朝吃食的鸡群努努嘴或是随便向鸡群指一下,大白就会明白,立即跑上前去将邻居家的鸡撵出去,只是撵出去,并不咬。这一点大白拿捏得非常到位。我们几个负责喂鸡的调皮鬼把大白的光荣事迹告诉父母和邻居,他们谁也不相信,反说我们在捣蛋。第二天我们喂鸡的时候,专门把大人请来,我把大白先拉到房子里,再让邻居家的小伙伴把他家的一只鸡抱来扔在吃食的鸡群里。我把大白领出屋,向鸡群指一下,大白立刻会意,不慌不忙地跑上前去直直就把小伙伴家的鸡给撵了出去。在场的大人们个个目瞪口呆,纷纷为大白竖起大拇指,都说这狗真神了。从此我家大白誉满全公社,俨然成了大明星,小伙伴们有事没事地总是给它好吃的。

大白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家里宰了只羊,羊肉都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大白在门口跑来跑去,显得异常兴奋。父亲突然把大家都叫到另外一间房子里,关好房门。厨房的门大开着。过了好一阵儿,父亲说:“走,看大白是不是吃了案板上的羊肉。”寒风中,大白趴在厨房门口,把头伸在门槛上,身上落满了雪。除了刺骨的寒风,连只猫都休想进屋。看到我们出来,大白才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好像完成了任务,走到我跟前舔我的手,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板前取了肉给它吃。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刮不完的西北风,直叫你心中发怵。父亲活着的时候,最是见不得那没完没了的西北风。春天刚播完种,人们就急着打埂子,生怕麦苗长出来。夕阳西下,人都浸在红霞里。父母亲心疼我们,让我们先回家,其实我们兄妹几个早就在等他们这句话,好回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大白不紧不慢地跟着母亲,母亲累了,独自坐在地头休息。大白围着母亲转圈,似是也要急着回家,母亲对大白说:“坐下,别转了,把我都转晕了。”听话的大白就坐在母亲身旁。太阳快要落山了,牧归的羊群从他们面前走过,除了土还有阵阵难闻的气味。叫天子(也叫云雀)在半空中不停地叫着——收工了,收工了。村庄的上空飘荡着袅袅炊烟,似稚童的画,时不时传来狗吠声、牛叫声,还有孩童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晚霞慢慢地消失,天逐渐黑了下来,大白坐不住了,用嘴拱母亲的腿,在腿弯处一遍又一遍,同时嘴里还发出呜呜叫声,母亲明白了大白的心意。一路上,大白一会儿在母亲前面跑,边跑还边回头看,一会儿又跟在母亲身后。那晚,母亲特意奖励给大白一顿好吃的。

那时候家里的日用品都要到两公里以外的供销社去买,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毛驴车,家家如此。父母赶着毛驴车,大白跟在车后,一路小跑。邻居大嫂骑着28飞鸽牌自行车赶了上来,与父母寒暄了几句,超车走。这下大白可不愿意了,它飞一般追了上去,挡在自行车前向大嫂狂吠,不让她走。她只好骑着自行车跟在毛驴车后慢慢走。不一会儿,大嫂又超车,大白又不愿意,冲上前挡在她面前还是不让走。如此反复几次,邻居大嫂只能跟在车后。这件事在队上传开之后,人皆称奇。

一头牛犊从圈里跑了出来,父亲去赶它,小牛犊还挺捣蛋,围着拖斗转圈子,这边挡住,它向那边跑,那边挡住,它又向这边跑,就是不进圈。就在父亲束手无策时,大白跑来了。大白是自己跑过去的,挡在牛犊面前汪汪叫,小牛没处跑,只好乖乖地进了圈。大白让不善言辞的爹感叹了好多年。北方的春天早已来临,地上的积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地却没有一丝绿意,倒是那蓝天白云愉悦了人心。圈养了一冬天的羊儿早已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咩咩地叫个不停。几只小山羊跳上墙头,嬉戏打闹。我赶着羊群,大白一路跟随。不远处是谁家的二三十只羊,没有人放牧。两群羊要是混在一起,可就麻烦了,我正想着对策,大白从我身边跑向那群羊,一直追出去上百米才停下。我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的心几乎从胸膛内跳出来。大白追赶羊群的时候,那群羊的主人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拿一把镰刀向我们走来。糟了,他要来砍我的伙伴。看著那人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不知所措;我转头看大白,简直要欢呼起来,大白已经向家的方向跑出去二十多米,一路小跑,头也不回。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此时,目之所及都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即便是脚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整个上午,大白这几年的卓越表现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一幕幕闪现。那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度日如年,挨不到正午,也不管羊吃饱了没有,我就急急地把它们赶回家,奔跑着向父母汇报了大白早上的光辉事迹。

前几年,母亲年岁大了,记忆力大不如前,记远不记近,当我跟她提起当年的大白时,她不无遗憾地说:“要是大白再多活几年,该多好啊。”言语间流露出深深的惋惜。我默然。

那天天气格外地冷,放学回家的我一头钻进了屋子,只见父母坐在炕沿上,脸色非常难看,炉子里的火已经快要灭了。我问母亲:“妈,你们咋了?”母亲没有回答,半晌,父亲慢吞吞地说:“大白死了,是被我们家拖拉机轧死的。”我蒙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晚上,全家没有一个人说话,饭也不吃,哥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悄悄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父亲蹲在门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雪愈发下得大了。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对于大白的不幸,队上的人们无不扼腕叹息。上学路上没有了往日的欢歌笑语。以往每隔三四天就要来我家串门的八奶奶,这次居然十几天没往我家送过一次脚印。

[栏目编辑:付新洁]

昌吉,元代准噶尔语,主要释义,意为场圃。可以想见,准噶尔盆地之场圃,沃野宽阔,四境田畴,足资耕收,是名副其实的场圃。场圃意味着生机盎然,养育冀望。《回族文学》作为昌吉地区面向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自2022年第一期始,以“场圃集”为长期固定专栏,就是用心良苦为本土各族青年作者尽培育之力,知责于心,相扶相携,奋发有为跋涉于文学漫漫路。026B11B2-81E6-4DFF-A1D7-30FBBF6EA1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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