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江南

只是想拿换洗衣服，一名高管却被家里的电动门夹死，原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但警方发现，这道电动门另有玄机……

副总身亡，“死亡之门”有蹊跷

“师父，救我……”2022年3月20日晚8点15分左右，一家科技公司的工程师李飞吃完晚饭，正准备出去散步，电话突然响了，是他曾经带的徒弟郭和平打的电话。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微弱呼救，李飞急得大叫：“和平，你怎么了？”但任凭他怎么呼喊，电话里却再也没有半点声响。李飞立刻拨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

根据李飞提供的地址，警方和120几乎同时赶到事发地点，郭和平住在公司宿舍区内的一套单元房内，警察用强力打开大门进入室内，发现浴室与客厅联通门上的玻璃碎裂，浑身赤裸的郭和平被紧紧地夹在门中间。经120医生检查，郭和平已经停止了呼吸。后经法医尸检，确认郭和平是被电动门猛烈挤压胸腔，导致胸膜血管破裂死亡。警方立刻展开调查。

郭和平时年28岁，陕西省宝鸡市人，大学毕业后进入西安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家境殷实，妻子戴芸长期驻外工作，因疫情影响，一时无法赶回国内。

郭和平住的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单元房，他经济条件好，又是个“科技控”，装修科技含量十足，床是可以改变床垫曲度能调整成好几种模式的智能床，灯可以随着季节变色……

出事的卫生间更是精心设计，靠里是淋浴区，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是兼具洗衣和洗漱功能的干燥区，它与客厅通过一道电动门连在一起，而这就是导致郭和平出事的“死亡之门”。

警方通过调查，发现郭和平为人随和，没和人闹过矛盾，更不存在经济纠纷。他比较宅，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待在家里，也没什么特别深交的朋友。平时和他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他曾经的师父李飞。

李飞是郭和平的同乡，比他大十岁，平时很喜欢钻研电工，动手设计安装一些电子设备。

“其实，我跟和平情同手足，就像自己的亲人……”提起郭和平，李飞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据李飞说，郭和平在读大四时，曾在他们公司实习过，自己就是带他的师父。郭和平能沉下心好好钻研，眼里有活，为人谦和，李飞对他比较喜爱，工作和生活上都尽可能关照他，两人亦师亦友，在郭和平结束实习返回学校后，还一直保持联系。

2017年9月，郭和平研究生毕业，本来想去南方发展，李飞劝他：“那里机会是多，可是竞争也激烈，房子又贵，咱们公司这几年发展势头很好，我又当了研发部副经理，不如来咱们这里吧。”

有了这句话，郭和平果断入职公司研发部。李飞是研发部副经理，对于这个曾经的徒弟，李飞尽心尽力、手把手地提携。而郭和平也很争气，作为公司为数不多的985大学硕士，他既有名校光环，又有极强的业务能力，再加上李飞这名公司元老的极力推荐，郭和平很快得到了公司领导的青睐，也被提拔为公司研发部副经理之一。后来研发部经理因另有任用，郭和平最终坐上研发部经理的位子。

虽说年少得志，但郭和平对李飞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人前人后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个没完，逢年过节更是必定要带着好烟好酒上门拜访。

虽然经过调查，李飞并没有撒谎，但警方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两个蹊跷之处。第一，郭和平生前和李飞的通话只有短短几秒钟，应该来不及提及自己的位置，为什么李飞能够准确判断出他在家里出事的？第二，经查实，李飞业余时间在一家电动门厂家兼职，而郭和平出事的那道门正是这家工厂的产品。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案呢？

面对警方的询问，李飞表现得非常平静：“我和小郭认识快10年了，他什么习惯我一清二楚，他晚上八点半会和妻子戴芸视频，所以那个点一定会在家里，你们可以找小戴核实。”

至于电动门，李飞也痛快承认，郭和平是通过自己买的：“他听说我在电子门厂家做兼职，很感兴趣，就找我问。因为他平常很喜欢这种智能化的电子产品，我就给他推荐了。”

李飞给郭和平推荐的是一款玄關轻便隔离电动门，它的门框架是塑钢，门壁是透光双层玻璃，造型美观大方，还附赠一个小玄关柜，可以放在门外摆放一些零碎物品。它的主要卖点是采用底门框脚部扫描操控，只要脚部走进门框下面的脚型红外扫描区，电动门就会打开，离开自动关闭。“他说这样卫生间看起来比较通透，而且洗完衣服拿出去晾晒，可以免去开门的麻烦，所以他就选了这个门，还是我帮他安装的。

按理说，这门的安全系数很高的，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拼着兼职的工作不要了，我也一定要让厂家给我徒弟一个说法。”李飞痛心地对警察说。他还拿出自己和郭和平的聊天记录，就在安装完门后，他多次问郭和平的使用体验怎样，而郭和平的回答都是很喜欢。

警方询问了门的生产厂家，技术人员也很疑惑，说：“我们的技术很成熟，取得了国内国外安全认证，就算误夹到人，也会立刻开启防夹功能而慢慢松开，根本不会产生强力闭合情况啊。”

郭和平意外身亡一案，一时陷入了僵局。

师徒情分，难托挟恩自重

警方还是将李飞作为重点怀疑对象，重新开始对李飞的外围调查，发现他的私人电脑里竟存有改装电动门的电路图纸，从图纸来看，他在电动门的保护装置上连接了湿度加压控制器，还改装了电路，在加低电阻的同时加大电压，使门闭合时的速度和冲击力大大加强。而网购记录显示，他购买过相应的电器器材。经厂家核实，他的改装让房间湿度加大时，电动门限位防夹功能失灵，关力变大，通过者很可能被门的加速度关合力夹伤。

结合客厅的事发过程的监控，整个案件发生过程逐渐明晰。在铁证面前，李飞交代了作案经过。

原来，对于郭和平的光速升迁，李飞一开始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年纪大、学历一般，能当上研发部副经理已很勉强，身后还有一帮年轻人虎视眈眈。靠着徒弟这棵大树，就不担心了。

但很快，李飞发现自己错了。随着职务的升迁，虽然郭和平对他还是很尊重，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什么问题都请教他，甚至有点故意和他对着干。

2019年12月，恰逢年底部门评级分配奖金，李飞提出之前都是按照级别划分的，这次自然照旧。但郭和平提出应该扁平化管理，按照业务量和工作完成度来考评，这样才能激发员工的积极性，于是李飞从仅次于经理的一档滑到了第三档。

李飞心里很不痛快，但想着徒弟刚刚出任研发部经理，需要树立威信，也就默默地认了。又过了一阵，李飞趁着出差的机会回了一趟家，但去报销汽油费的时候，郭和平却不给签字，他点着发票上的数字说：“师父，这个油耗量比正常的多出了三分之一，这字我没法签。”

“要你教我做事？”李飞气愤地和郭和平吵了一架，但还是拗不过，不得不自掏腰包出了油费。

2020年9月，部门进行业务检查，一名年纪大的员工因为工作严重失误面临被辞退，他找到李飞，想让他在郭和平面前说说情。李飞觉得郭和平怎么也得给自己这个面子，于是在部门会议上提出：“处理老员工没点人情味，会让人寒心的。”

郭和平毫不留情地说：“老员工更应该清楚公司的规定。”对着大家投来的异样目光，李飞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这是郭和平故意给自己下不了台。

从这天起，李飞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说：“唉，咱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说话也没人听了。”为了缓和关系，郭和平请他吃饭，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李飞觉得徒弟也不容易，脾气小了不少。

李飞和前妻离婚多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恰好，2021年4月，郭和平一个同学的姐姐张丽离异单身，同学托郭和平给姐姐找个合适的人。张丽时年33岁，大专学历，在一家外贸公司当职员，人长得清秀，性格也温柔。郭和平试探地向李飞说了张丽的情况，李飞很满意，催促着要见面。

于是，在郭和平的极力撮合下，两人见了面，李飞对秀美安静的张丽印象很好，立刻展开追求的攻势，张丽对他感觉也不错，两人进展很快，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定下在国庆期间领证办婚宴。

万万没想到，就在婚礼临近时，张丽却突然向李飞提出分手，并退还了他所送的全部礼物。这当头一棍彻底把李飞打蒙了，他缠着张丽，要她给自己一个说法。张丽吞吞吐吐地说：“我前夫是丁克，但我现在想要孩子我们才离婚的。你什么都好，可是生不了孩子，我实在也是没办法。”

李飞如遭雷击，他和前妻离异就是因为自己无法生育，这件事他只在一次酒后向郭和平诉过苦。他气咻咻地找到郭和平说：“我的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她这么想要孩子还介绍给我，不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吗？你做事太不靠谱了。”郭和平连连道歉，说之前他打听得知，张丽和前夫一直对外宣布是丁克，也一直没要孩子，他觉得她既然不想生育，和师父刚好合适。可是眼看两人就要结婚了，同学却又透露，张丽和前夫本来感情不错，就是因为生育问题未能达成一致才离的婚，他马上觉得事情不妥并道出了实情。

“师父，都怪我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可是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咱们也不能坑人家，就算是勉强结了婚，那以后的日子也难过。您放心，您结婚的事儿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再帮您找一个满意的。”郭和平再三向李飞解释。

“再找一个满意的，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买大白菜呢？这婚宴定了，请帖也发出去了，突然又说不结了，我的脸往哪儿搁？”李飞越想越气。更让他难堪的是，因为他临时取消了婚礼，大家纷纷猜测原因，而他不育的隐私也被传开了，一个和他不太对付的同事甚至阴阳怪气地说：“李哥，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专门治那个的。”弄得他一肚子气。

为了排解情绪，李飞花钱办了张健身年卡，平时没事就泡在健身房里撸铁、跑步，全然忘记了教练“运动要适量、科学”的叮嘱。

蓄意报复，电动门里有心魔

2021年11月，公司组织体检，李飞被查出重度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这是运动过量造成的，如果不及时进行治疗会影响行走，甚至大小便障碍。

这下可把李飞吓坏了，郭和平劝他不如先病休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并熱心地为他争取到了病休期间工资奖金照发的待遇。在李飞住院期间，郭和平常常一下班就去医院，床前床后伺候，李飞很是感动，暗想这个徒弟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然而，等到李飞身体恢复回到工作岗位时，才发现自己被免职了。原来，在他病休期间，正值公司优化组合，研发部被并入市场部，他副经理的职位被免掉，成为市场部的一名员工，工资少了三分之一，年终奖金“腰斩”。之前，李飞收入不错，拼尽全力买了套复式房，每个月房贷就有6千多，这下收入锐减，房贷成了问题。相反，郭和平却被提拔为公司副总，不但薪水高了一大截，还以十分优惠的价格买到了公司仅为高管提供的团购房。

抱着一线希望，李飞找到郭和平，好声好气地请求道：“郭总，之前的事都是师父不对，你别往心里去。我现在背着房贷，家里还有两个老人等着吃药，你就帮帮忙，能恢复之前的待遇就行，把日子扛过去。”没想到，郭和平为难地说：“师父，这次是公司决定，我刚升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李飞没办法，只得托人找了份电动门生产厂家的兼职，每天来回奔波于两家公司之间，累得半死，和之前下了班就喝茶运动的悠闲生活没法比。有次他在兼职公司加班，正好遇见过去的一个客户，对方得知他兼职的事后吃惊地张大了嘴：“李总，不是吧，你徒弟都当副总了，你怎么在公司混得要出来搞兼职挣钱了？”

李飞又羞又气，之前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过。郭和平极力劝他病休，在生病期间他曾多次问过公司的情况，郭和平总是岔开话题。他又想起同事的议论，说郭和平能提成副总，是因为这次在合并时表现出的超强执行力……看来郭和平早就知道部门合并的事，而合并最难处理的就是被合并部门的领导层，能把领导层搞定，别的人就好说了。

李飞咬牙切齿地发狠：“郭和平，你这是拿我当垫脚石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恰好，李飞兼职的公司要推出一款轻便玄关电动门，联想到郭和平作为“科技控”的狂热，李飞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报复计划。

2022年3月初，在李飞推荐下，郭和平接受了安裝玄关电动门的提议，并由李飞替他安装调试。

实际上，李飞暗中对电动门进行了恶意改装，他购买了湿度加压控制器，接装在自动门原装的限位防夹安全感应装置旁边，这样一来，一旦郭和平洗澡，水蒸气外泄，干燥区湿度增大，会启动湿度器控制装置，并关闭自动限位防夹功能。湿度大不仅导致电动门电阻降低，电流量变大，也会让电流变大后动力扭矩变大，一旦门开启会瞬间猛力关门，使用者万一被夹住，瞬间的巨大扭矩关门冲力，会让使用者不死即伤。

当一切布置停当后，李飞还特意让郭和平在干燥环境下尝试了几次，并且故意在微信里互动，留下了郭和平评价门功能一切正常的聊天记录，为以后出事避责。

结合现场勘查、李飞的供述和监控录像，警方成功还原出了案发经过。

2022年3月20日傍晚，气温在5℃以下，郭和平在家洗浴，由于李飞之前在干、湿间的隔断门上动了手脚，使它无法完全闭合，逸出的水蒸气让电动门雾气重重，湿度很大。

郭和平洗完澡后，来到自动门前，门自动打开，他侧着探出半个身子，去取门边玄关柜上的衣服，就在他毫无防范的一瞬间，电动门像失控的机动车般猛地撞夹住他的胸腔部位，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瞬间门壁玻璃全碎。郭和平无力挣脱，只能勉强够到玄关柜上的手机，并拼尽全力摁了“1”，因为之前他将李飞号码设置了快捷键，对应的按键就是“1”，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依旧是李飞。但巨大的冲击夹力导致他胸膜大出血，使他很快呼吸困难并昏厥过去，最终导致死亡。

当警方告知李飞，郭和平将他的电话设置为第一位的快捷键时，他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随后，警察又告诉李飞，他其实已经被列入精简名单，要去分厂一线艰苦岗位，是郭和平力保了他。

面对真相，李飞忍不住失声痛哭，不停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说原想着徒弟正常走出来的话，应该只会被夹伤肩膀，或者安静地等水蒸气散发，湿度降低，防夹功能就会启动、脱险，自己只想夹伤他教训一下，绝对没想要徒弟的命。

案发后，李飞被西安市公安局未央分局刑事拘留，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上海社会学家叶君博士认为，师徒关系本来是亲情、爱情之外另一种真挚的感情，但当牵涉到太多的利益纠葛、挟恩自重时，这份感情就很有可能变质。本案中，李飞自以为有了师徒关系打底，升职后的郭和平能在职场上庇护他，却忘了职场有职场的规则。而对郭和平来说，工作是工作，师徒情分是师徒情分，两者不能混同在一起。两个固执己见的人，就这样拧巴着，如果他们能敞开心扉，解开各自的心结和顾虑，那么，悲剧或许可以避免。

编辑/陈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