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明

一

晚饭前米朵有一段空闲的时间。这段时间她是自由的，妈妈一般不会干预。米朵可以看电视，翻一翻课外书，还能去厨房和忙碌的妈妈说上几句闲话。但今天，米朵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听着墙上挂钟发出的枯燥的机械声，米朵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饭菜做好了，爸爸、妈妈和米朵围着桌子坐定。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都是米朵喜欢的，但她现在食之无味。爸爸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没有说话。妈妈显然也看出了米朵的低落，就问：“米朵，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米朵强挤了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但他们会时不时悄悄打量一下女儿，这弄得米朵很不自在。

草草吃完了饭，米朵就赶紧回到卧室里躲起来，平时她总是要磨蹭上一会的。虽然她并不十分厌恶课本，但也还没到把它们当作朋友的地步，能躲就躲一会，况且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制造麻烦。

坐在桌前，米朵脑子很乱，想看书，书上的字却模糊成了一片，硬是赖着不肯到脑子里去。

想出去喝杯水，又怕爸爸妈妈探究的眼神。还是算了吧，就在这里待着，求个安静。

同学李小虎的那张脸总是在眼前晃动。

是的，就是因为这个同桌才惹得米朵这么不好受，还怀疑起自己的人品来。

李小虎今天回乡下老家了，原因不详。

以后大概是很难再见到这家伙了，好几个同学都这么说，米朵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同学说这话时并没有觉得多么遗憾，毕竟李小虎不过是一个普通同学，虽然他给大家带来过不少欢笑。

班主任让班干部们安排一个告别会，但李小虎竟然不辞而别，连同学们为他买的几件礼品也没来领走。

人家就这么简单直接地走了。

同学们议论颇多，有的很气愤，有的说他缺少最基本的教养，也有的说他对同学们是抱有怨气的。

说法很多，米朵想，换作自己会如何处理呢？毕竟李小虎受了不少委屈，最后一天躲开你们不见还不行吗？

她想李小虎对同学们一定是有意见的。但如果是她米朵，大概率还是会来参加这个告别会的。礼品，拿着就是了，不拿白不拿。

二

米朵还记得李小虎来报到那天的情景。

他自我介绍时自带的奇怪的乡音逗得全班同学大笑。米朵开始憋着，她觉得笑话别人有失礼貌，但没办法，后来她也控制不住了。

李小虎用失望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感情很复杂。

他们俩毕竟是同桌。

其实米朵不愿意和李小虎做同桌，她想和学习好的同学坐一起。比如赵萌，人家总是考年级前三，如果和她坐一起，那该多好。

但班主任却安排乡下来的李小虎和米朵坐在一起。

班主任是把自己与李小虎归于一类了？自己在班主任心目中就这么差？想到这，米朵就对李小虎有气。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都没拿正眼去看李小虎。

李小虎很快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班上几个调皮鬼竞相模仿他的口音，那奇怪的腔调让班级里笑声不断。

而他夹杂着乡音说英语更是成了同学们狂欢的节目，后来英语老师都不敢让李小虎站起来朗读或背诵课文。

米朵开始总是憋着，但后来也憋不住笑。笑的过程中，她偷偷瞄了李小虎一眼。

李小虎尴尬至极，脸红一阵白一阵。这个状态维持了很久。米朵愧疚过，但又原谅了自己，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况且，谁让你这家伙与众不同呢？

李小虎的学习成绩其实还不错，数学成绩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好几次考试分数都紧追赵萌，有一次两人成绩只相差0.5分，这让全班同学都惊诧不已。

一向傲气的赵萌也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李小虎好几眼。

李小虎的高光时刻大概也就仅限于这么一两次。哦，还有一次，那是班里所有同学去一座叫竹叶山的山上植树。

平时沉闷的李小虎变得生龙活虎，一个人完成的工作量远超班级平均水平。另一边，高才生赵萌手上起了一个血泡，很痛，又害怕任务完不成，急哭了，再无平时的骄傲劲儿。

大家从未见过赵萌的这一面，一时都不知如何劝她。

李小虎一言未发，走过来帮忙。他用了一会儿镢头，又用铁锹去挖土，如此反复，没一会儿就把树洞挖好了。

赵萌破涕为笑。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为任务的完成，也为李小虎高超的劳动技能。

三

有一次，班上有一个同学生病了。

班干部们在一起开了会，决定派几个代表去医院看望。生病同学的爸爸因工伤一直在家，妈妈工资微薄。于是，班干部们决定在班里发起一次募捐。班长甫一宣布，同学们立刻举手表示同意。

第二天，赵萌坐在讲台上登记捐款情况，同学们排好队依次捐款，李小虎也排队了。

到他时，他说捐20元，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旧纸币和几枚硬币，加在一起只有17元。

“差的3元，我明天带来。”他对赵萌说。

“李小虎，这是你家捡破烂卖的钱吧？多不卫生呀，钱上一定有很多细菌。”有一个同学说。

有女生捂住嘴笑了。

赵萌本能地用笔拨开了钱，脸上还有藏不住的厌恶，说：“你不用交了，我替你交吧。”

李小虎红着脸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替你付了，记你的名。”赵萌看了看李小虎，“抓紧了，还有没有同学要捐的？”

有同学挤了过来。

李小虎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一根木桩。

四

米朵居然遇到了李小虎。

场景有些奇怪，是在一条小路上，路边开着红色的花朵，头顶是蓝蓝的天空。米朵先打了招呼，李小虎也回应了，两人就一起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米朵打破了沉默，请教了一道很久都想不通的数学题。李小虎想了想，给米朵讲了。

米朵立刻就会了。她连声说：“谢谢！”抬起头时，李小虎却不见了。米朵一惊，醒了。

原来是一个梦。

但李小虎确实给过自己帮助呀。米朵的眼泪流了出来，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米朵索性坐起来看书，临到天亮时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吃完早饭，米朵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陌生的手机号码，打开一看，竟然是李小虎发来的。

上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老师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米朵大声说：“同学们，请等一下，我有话想说。”由于激动，她的嗓音都在发抖。

目光齐刷刷扫到了她身上。

米朵满脸通红地走上讲台。她把早上李小虎发来的短信抄在了纸条上，短信是这么写的：

“我是李小虎。妈妈得了重病，我得回去陪她。叔叔突然提前一天开车来接我们，所以来不及向大家告别。如果不搭叔叔的车，买票回去要花不少钱，爸爸舍不得。请向全班同学表达我的歉意！也对同学们曾经给过我的帮助表示感谢！解释一下，短信是用我爸爸的手机发的，昨天他忘了充电。”

米朵先读了这条短信，接着说了自己的建议和愧疚，还说想代表全班同学给李小虎写一封道歉信，并希望大家都能签名。当然，不签也可以。

米朵一口气说完了，她怯怯地抬起头。

没有人说话，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十分安静。米朵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蹦出胸膛了。

趙萌慢慢举起了手说：“我同意。”接着是班长，有一个调皮鬼举手，语气有些沉重地说：“算我一个。”

再后来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米朵欣慰地笑了，她好像还看见了李小虎的笑容。

（插图：郑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