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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舍府的崩溃》中的听觉书写及其魅力

2022-05-30陈雨含刘星辰

文学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爱伦

陈雨含 刘星辰

内容摘要:《厄舍府的崩溃》为爱伦·坡恐怖小说中的经典著作之一,以往研究也曾探讨过听觉叙事与恐怖氛围的内在联系,但目前尚无从心理声学角度对该作品进行的分析。心理声学主要研究声音与其所引起听觉之间的关系,即人脑解释声音方式的一门科学。本文在心理声学理论指导下,探究动态范围巨大差值对烘托恐怖氛围的作用效果。并得出结论:坡通过分别创设音景与转述言语间差值显著的动态范围,营造了荒诞阴森的恐怖氛围,给人以无限的美的思维和遐想空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风格化恐怖美学的魅力。

关键词:心理声学 爱伦·坡 《厄舍府的倒塌》 动态范围 恐怖美学

心理声学是研究声音主观感觉与客观参数间关系的科学,它强调声音与其引起听觉之间的关系,即人脑解释声音的方式。这门声学分支最早起源于人们对音乐和乐器的理性探索。亥姆霍兹所撰写的《论音调的感觉》,研究了音乐和人的生理学两者之间的关联。杂志《A Journal of Modern Critical Theory》于2018年3月,出版一期期刊专门收录了与音景和声学研究相关的文章。可见在文学领域中,有关听觉维度的学术研究在国外正呈现上升之势。

《厄舍府的倒塌》中对心理声学理论的应用无处不在:爱伦·坡一方面通过创设听阈极低值:打造静谧无声的自然与人文环境,同时消弭角色声音,以静衬动,让读者沉浸于凋敝怪诞的氛围中;另一方面,通过叠加多重声音元素以提高环境响度,达成节奏分明的音响效果。极致的静谧与层次分明的立体声效突显出动态范围的巨大差值,层层递进制造悬念,让读者仿佛亲临恐怖惊悚的场景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恐怖美学的魅力。

《厄舍府的倒塌》作为爱伦·坡恐怖小说中的经典之作,研究者络绎不绝。前人从文体学视角,分析哥特式小说的艺术效果论,阐释坡黑暗阴郁的审美体验。从叙事角度,分析小说中的不可靠叙述及其反讽效果,指出坡宣扬美学观念的政治目的。从“故事”和“话语”两个层面上探究“物叙事”的邪恶力量,并分析其产生的恐怖效果(唐伟胜2017:06-11)。在听觉视阈下,从视听结合的整体效果论角度研究女性气质与听觉空间所产生的耦合效应(于雷 2021:75-80)。从听觉叙事角度分析声权结合的政治内涵(岳俊辉 2020:84-89)。

综上所述,鲜有从声音效果与听觉感受分析其恐怖氛围的文章,即解析音景作用机制下,读者对声环境和叙事声音的感知、体验以及理解过程,与其自发对听觉感受的解释以及对声环境的响应。坡在《评霍桑的“重述的故事”》中曾阐述过自己的创作原则:“每一事件,每一细节的描写,甚至一字一句都要收到一定的统一效果,收到预想的效果”。他着重强调作品对唤起读者情绪波动与其情感共鸣的效果,因此,他选择“恐怖”作为营造此效果的手段,发挥其超乎寻常的想象力,调动一切艺术手法,制造令人窒息的独特恐怖氛围。本文拟在心理声学理论指导下,将多样声音元素置于整体声像背景中,探索多元转述言语对读者阅读心理的感染效应,探究音响效果突出的立体声效对读者听觉感受的影响机制,试析创设动态范围差值对烘托环境氛围的作用效果,从而深入剖析坡的“统一效果论”与其对恐怖美学的卓越贡献。

一.音景的动态范围变化区间

R.M.沙弗尔为研究声学奠定基本学术规范和坚实理论基础。他提出的“音景”是指一系列声音事件的集成,在其代表作《音景:我们的声音环境以及为世界调音》一书中,系统地阐明了音景的构成、感知、形态、分类与演进。按照沙弗尔的定义,声学意义上的音景分为三个层次:基调音、信号音和标志音。三者引发的关注度各不相同,因此沙弗尔又从视觉心理学借来了图和底这对范畴,用以说明音景如同风景画一样也具有自己的景深——有些声音突出在前景位置,有些声音蛰伏在背景深处。音景这一概念提示人们:声音也具有别样的景致,忽视音景无异于听觉上的自戕。在《厄舍府的倒塌》中,坡利用阴暗惊悚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奠定了全文寂静恐怖的基调,创设音景动态范围的极小值;采用远近交织、强弱对比鲜明的声音变换,增强音响效果,打造音景动态范围的极大值;以声音为媒介,巧妙地对声音进行时空排布,通过“事中事”的音画同步,构建起层次分明的立体声效。差值巨大的音景动态范围,给予读者无与伦比的声觉震撼,烘托出悬虑紧迫的氛围,创造了令人窒息的恐怖效果。

(一)寂静恐怖的基调音

JS·戴指出:“坡在小说中,对环境造成的极度痛苦的恐怖,能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在《厄舍府的崩溃》中,坡通过对压抑的自然环境与疏离的人文环境的描写奠定了寂静阴森的基调音,寂寥的基调为全文恐怖氛围的营造与整体效果的统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说开篇就描绘了一幅死寂凄凉的画面:“那年秋天,一个阴沉、昏暗、岑寂的日子,乌云低垂,厚重地笼罩着大地”(Edgar Allen Poe 2011:1页)。接着叙述者从第一人称角度描绘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厄舍府的主观感受:“我望着孤零零的府邸和庄园里单一的山水风貌,望着萧瑟的垣墙、空茫的窗眼、几丛茎叶繁芜的莎草、几株枝干惨白的枯树。我感到一阵冰凉、一阵虚脱、一阵心悸、一阵无法摆脱的凄怆、一阵任何想象力都无法将其理想化的悲凉”(1页)。“阴郁、晦暗、岑寂”的傍晚,“寂静的山池”营造了幽静无声的外部时空,创设了寂静的环境氛围。待叙述者进入屋内,这种忧郁沉闷的气氛愈加浓烈。蹑手蹑脚的听差默不作声地把“我”领到厄舍的画室,甲胄之类的战利品“格拉格拉响”,医生“慌慌张张跟我打了招呼,便疾步离去”(3页)。玛德琳如鬼魅一般飘过,无声无息。“天花板上的雕刻、四壁黑色的帷幔、乌黑的地板、陈设的各类书籍与乐器丝毫不能给这间屋子带来生机”(4页)。这种无声恰巧反衬出木板上的脚步声,在这个古老的宅邸里吱嘎作响,格格不入的动又反衬出司空见惯的静,更突显了古宅内部早已存在的死气沉沉,烘托出自然环境中基调音的诡秘与岑寂。

厄舍家族自古以来便一脉单传,到他这一代只剩下自己与其孪生妹妹瑪德琳互相依靠,她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最后一位亲人,他多少年来唯一的伴侣,他心爱的妹妹长期以来一直病魔缠身,实际上也已病入膏肓”(5页)。这导致厄舍无法与妹妹正常交流。长期的与世隔绝与无尽孤独,让厄舍渴望情感链接。于是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但“我”与厄舍仅为幼时好友,多年的隔阂让“我们”难以迅速建立相互信任。“越是亲密,我对他的内心世界了解得越发深刻,也就越发痛苦地察觉到,所有想博取他高兴的努力,都是枉费心机。他心底的哀愁仿佛与生俱来”(6页)。“我”依旧难以抚慰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亲情、友情、爱情的缺失与外部世界的隔阂,导致了厄舍生活的极端压抑与缄默,揭示了人文环境中基调音的孤单与沉寂。

波特莱尔说:“爱伦·坡的小说显示了深入智慧的荒谬并且完全合乎逻辑,尽管阴森的气氛有时写得有点过分。但由于他对故事的发展刻意加工使得故事更具有梦魇般的迷人的魅力”。阴暗惊悚的场景设置构建起凋敝萧瑟的音景,自然环境的压抑与人文环境的疏离奠定全文寂静恐怖的基调,同时将小说听觉叙事的动态范围压至极小值,为后文音响效果的叠加蓄势;阴森寂寥的声环境使读者产生噩梦苏醒般的恐惧感受,烘托出悬虑紧迫的氛围,进而服务于坡的“统一效果论”。

(二)节奏多变的音响效果

坡利用远近交织、强弱对比鲜明的多重声音元素给读者营造紧张与恐惧之感。随着音量的不断升高与节奏的愈发紧凑,诡秘合鸣以波浪式的韵律性与层次感接踵而至,持续而强烈地给予读者鲜明的听觉刺激。

小说对玛德琳小姐的遗体停放在地窖中的第七或第八天深夜的描绘,对全文恐怖氛围高潮的来临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送来微风,撩得黑幔不时在墙壁上瑟瑟飘摆,窸窸窣窣拍打着床上的装饰物”、“窗外,雨狂风急”、“一股劲风猛烈袭来,几乎把我们掀翻”、“旋风的怒吼”(11页)。微风,狂风,劲风,旋风,由弱及强、逐层递进。表明雷霆作响的狂风骤雨愈演愈烈,声音效果愈发凸显,勾勒出暴风雨之夜的音响效果。逐渐增强的自然之声奠定黑夜惊怖的基调,抨击着角色脆弱的听觉神经,也敲击着读者紧绷的声觉感受。

古书《疯狂盛典》中的“木门破裂、盾牌哐啷、毒龙尖叫”之声萦绕耳畔,为近景声;阴森厄舍古宅中的“棺材碎裂、铰链摩擦、玛德琳挣扎”之声若有若无,为远景声。近景的着重音将“我”、厄舍与读者置于情绪极度紧张的状态、崩溃的边缘;远处的背景声与之交相呼应,为压抑紧绷的氛围增添点睛之笔。且三类声效音色各异:木质碎裂声较为低沉,金属撞击声较为铿锵,尖叫挣扎声较为高亢,由此呈现出强、渐强、极强的动态范围,多重怪诞诡异之声相叠加,在阴沉腐朽的厄舍老宅奏出音色大相径庭、跌宕起伏的恐怖乐章,多层次、立体化地突出声觉叙事的音响效果,趋近于音景动态范围的极大值。

“我好几天前就听到了——可我不敢——我不敢说。可现在——今晚——埃塞尔雷德——哈!哈!——隐士的门破裂了,巨龙临死前凄厉地叫着,盾牌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倒不如说,是棺材的碎裂声,是地牢铁门铰链的摩擦声,是她在黄铜廊道中的挣扎声!......我不是已经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了么?我不是已听清她沉重而可怕的心跳了?疯子!说着,他猛地跳起来,失魂落魄地厉声喊道:“疯子!告诉你,她现在就站在门外!”(14页)

玛德琳的脚步声、心跳声、闯入声由远及近、由弱及强,厄舍试图压抑的极端恐惧积聚到极值倾泻,叙事情节与音响效果同时攀升至顶峰。读者身临其境的恐惧感随之叠加,蕴蓄到高潮破裂。气势恢宏的可骇音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使读者在听觉这一维度上体会坡独特的恐怖美学。

坡借用音色迥异的声音合鸣,构建特点鲜明的整体音景;利用远近交织、强弱对比鲜明的声音变换,增强音响效果,创设差值巨大的动态范围。引发读者与角色高度吻合的听觉感受,给予读者无与伦比的声觉震撼,将神秘气氛推向极致,创造了令人窒息的恐怖效果。

(三)层次分明的立体声效

著名学者皮尔斯·夏弗于上世纪50年代提出画外音这一概念,即听到的声音,但看不见其来源与出处。坡在小说后半段加入画外音的描写,利用读者对未知的恐惧,留下广阔对声环境认识和理解的想象空間。博克说,“凡是引起我们的新羡和激发我们的情趣的都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我们对事物的无知”。

当“我”以读古书的方式试图抚慰厄舍紧绷的神经时,画外空间与小说中高度重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没等他走到跟前,盾牌就掉在了他的脚边,砸得白银地板发出震天的可怕脆响。”“刹那间,好似真有黄铜盾牌重重落在白银地板上,清晰、空洞、明显沉闷的金属哐啷声,顿时便回响在耳际”(14页)。层层铺垫的悬念与谜团,引发读者对未知来源声音的遐想联翩,为恐怖音景的营造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但如若只是单一的画外音叠加,难以构筑起形象生动的立体声效,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因此,坡采用了叙事性声音蒙太奇的手法使画内外声音重叠,达成“事中事”的音画同步,从而建立起两纵、三横、六元素的音效分层。叙事性声音蒙太奇就是声音组接与声画关系。坡精心设计小说内与现实中的情节脉络与音效特质,声声对应。艾特尔瑞德击碎木门,斩杀毒龙,以及盾牌坠落是“我”所读故事中的情节。与之相对的是:玛德琳凿开棺盖,身披铁链,挣扎而出。书中幻境与现实场景纵向对举,实现情节呼应;三横及三组声音的排列层次;六个音素两两相对,建立起层次分明的立体声效。读者经由听觉想象产生的画面感使得双重音景达成声画同步,二者塑造的情绪也高度吻合,极具听觉真实感。

坡以声音为载体,匠心独运地对声音和时空的不同形态进行排列组合,完成了小说情节与“事中事”的画面转换,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格化声音。并特意将人物的神经之弦调至恐怖频道,引发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心理同步效应,近距离感受人物的内心波动与极端恐惧。临场感极佳的立体声效突出音响效果,进而服务于其意欲呈现的恐怖氛围。

二.转述言语的动态范围变化区间

不同的表达人物话语的形式是调节叙述者与叙述对象间距离的重要工具。而坡将其融会贯通,巧妙地运用于自己的作品,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行文风格,进而为他的“统一效果论”服务。

不同理论所关注的引语形式各有不同,人们比较熟悉的是英国语言学家利奇和肖特提出的分类方式,他们把“言语转述”分为五种形式:直接引语(DS)、间接引语(IS)、自由直接引语(FDS)、自由间接引语(FIS)和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NRSA),并按转述者声音的介入程度将它们排序为NRSA-IS-FIS-DS-FDS,越向左转述者的介入力度就越大,与原话语越发不同(辛斌 2015:01)。在《厄舍府的倒塌》中,坡运筹帷幄,分别使用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自由间接引语、间接引语和直接引语四种转述方式,使叙述者与叙述对象间的距离不断变化,人物与读者间的距离也随之改变,致使读者时而因感受不到角色存在而毛骨悚然,时而因角色的突然出现而胆战心惊,时而共情于书中人物而心惊肉跳。坡巧妙地使用转述者与转述对象距离的变化、人物角色从无声到有声,创造出转述言语层面上的动态范围巨大差值,引起读者的情绪波动、听觉感受与无限遐想,使其沉浸于小说情节中,细细品味坡以恐怖为美的审美价值观。

(一)隐藏声音:转述引语与间接引语

转述引语大量存在于坡的《厄舍府的倒塌》中,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是其主要形式之一(李霄霞 2020:106),即第一人称叙述者通过转述的形式替代故事中的人物进行叙述,而由于叙述者在转述其他人物的言语行为时,可能在一定范围内对人物原本的话语及其所包含的信息进行特定的过滤筛选,使读者与书中角色产生距离感,加之空旷寂寥的外部环境,从而不自觉地包围于惊悚气氛中。

辛斌(2005:115)将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表述为:“只转述他人话语所实施的言语行为,转述者不承诺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更不承诺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因而这种转述形式要比间接引语更为间接”。坡为在《厄舍府的倒塌》塑造恐怖氛围,前半部分极力渲染环境的寂静,大量使用言语行为叙事转述和间接引语,弱化故事中其他人物的存在感,两种转述方式的混合使用无疑为缄默人物声音推波助澜,进而创造出另一种意义上的寂静环境,使动态范围趋向极小值,助推读者体味随情节发展而愈发浓郁的恐怖氛围。

“厄舍正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见我进去,马上爬了起来,热情欢快地迎接我”(4页)。叙述者用寥寥数语一笔带过“我”与厄舍的重逢情景,将角色存在感降至最低,本就寂静无声的环境更显怪异。人物声音消失,与客观物理世界的静谧无声相辅相成,由此创设出压抑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氛围。

“他就那样谈着请我来的目的,说他如何诚心诚意地盼着我,希望我给他以慰藉。他还相当详尽地谈到自以为得了什么病。他说,这是种先天性的疾病,是家族遗传,他已经绝望了,不想再治疗了。他马上又补充一句,这只是神经上的毛病,一准不久就过去了”(5页)。

文章大量、密集地使用“他说……”句式的第三人称间接引语转述,虽然在间接引语中角色主导性强于在言语行为叙事转述中的角色主导性,但仍消弭了人物的存在,人物话语的丰富内容与叙述者转述的平淡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厄舍本应热切又激动的话语在转述的过滤下显得尤为苍白和诡异,人物角色的精神异常与环境氛围的凋敝怪诞相得益彰。与此同时,消失的人物话语又叠加于环境的死寂之上,愈加凸显小说的压抑气氛,强化其惊悚意蕴,也与下文的声音效果产生强烈反差,从而创造出差值巨大的声音动态范围,进而展现坡“统一效果论”的恐怖美学魅力。

(二)双重声音:自由间接引语

自19世纪以来,自由间接引语逐渐成为西方小说中极为重要也极为常见的人物话语表达方式之一。申丹(1991:15)认为:“自由间接引语是叙事里叙述者再现人物的语言或思想时把人物的表达与自己的表达融合起来的一种说话方式”。即自由间接引语同时包含有两重声音:一重为人物的声音,另一重为叙述者的声音。在小说前半部分,坡使用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和间接引语使厄舍隐藏于文本之后,制造静谧诡异的恐怖氛围,而后坡不时使用自由间接引语助力消失的角色慢慢回归,使读者近距离感受角色厄舍精神世界的混乱和崩溃,声景动态范围随之增大。

七十年代的英国批评家佩奇对小说话语进行了系统化分类, 而他将自由间接引语与其它引语区别开来的根本标准正是“自由”,即不含引导句,且转述语本身为独立的句子。通过省去引语前后的引号和说明句,將人物思想、语言、行为及对故事的叙述融为一体,进而可以连贯地向读者表现叙述者心理状态和人物的精神状态,恐怖情绪如影随形,绵延不断。

“他完全明白,他那高高在上的理性,已经摇摇欲坠,朝不保夕……他竟认为连无机世界的物,也有灵性。他对此深信不移、一派赤诚……在他的想像中,那些石头的排列组合、遍布在石头上的真菌、伫立在四周的枯树——尤其是那虽年久月深但毫无变动的布局、那死寂湖水中的倒影,无不透着股灵性(9页)”。

厄舍的精神世界已然崩溃,却以看似清晰的逻辑向叙述者表露其内心,这毫无疑问是自由间接引语的巧妙效用。叙述者对厄舍所表述的心理状态进行加工,省去转述引导句,并将其与故事叙述融为一体向读者转述表达,使其既包含叙述者的态度声音又兼具人物的话语特点,言内行为与言外行为巧妙结合,具有浓郁的主观色彩。与此同时,人物角色慢慢重现于读者面前,虽仍未直接发声,但若与前文的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与间接引语相比较而言,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角色“说”出心声,因此动态范围开始向极大值移动。

随着第一人称叙述故事情节的持续推进,厄舍精神和心理的紊乱昭然若揭,叙述者作为此事的见证者和亲历者,恐怖情绪也受其影响逐步强化,甚至也开始产生幻觉和敏锐的听觉,并将其诡秘的心理变化与转述的人物话语叠加在一起传递给读者,使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受角色精神世界的坍塌和坡所营造的恐怖氛围。

(三)瞬态声音:突然发声的直接引语

英语中的直接引语是指叙述者完全通过自己的话语来转述表达他人话语所包含的意思,从而实现语义对等的一种语法概念。利奇和肖特认为“原封不动地引用原话,并将其放在引号内,即为直接引语”。而《朗文语言教学及应用语言学辞典》将其直接引语的概念补充完善为“写作中叙述说话者实际所说的话的一种方式,没有引入任何的词汇与语法的变化”。不同于间接引语追求语义的迁移,直接引语则完全引用说话者的原词原句,实现原意的直接转移。直接引语可以强化人物的心理活动,使人物刻画更加具体,进而更直观地向读者呈现人物形象,缩短其与读者间的距离,实现二者的直接交流。

在《厄舍府的倒塌》中,随着小说情节持续发展,叙述者一改前文的话语叙述方式,使角色瞬间发出声音,令读者近距离感受角色的精神状态,再叠加以说话人情绪古怪的病态嗓音、神经失常的特殊语调与恐怖内容,更为凸显小说的音响效果,不断扩大声景动态范围,制造惊悚氛围。

“他就那样谈着请我来的目的,说他如何诚心诚意地盼着我,希望我给他以慰藉。他还相当详尽地谈到自以为得了什么病。他说,这是种先天性的疾病,是家族遗传,他已经绝望了,不想再治疗了。他马上又补充一句,这只是神经上的毛病,一准不久就过去了。我要死了,他说,我肯定是死在这可悲的蠢病上”(5页)。

常理而言,人物声音有助于气氛活跃,缓解恐怖情绪,为死寂的环境增添生机。然而,厄舍却以“我要死了”作为其在全文的第一次发声,这无疑增添小说的惊悚氛围,具有生命力的人物角色也成为了恐怖感的来源之一(李霄霞2020:107)。毋庸置疑,直接引语的突然出现不仅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距离,使读者体悟厄舍的精神失常及其所承受的极端痛苦,还加快叙事进程与节奏,预示小说高潮来临,确保读者注意力的集中与持续。

“没听到?我可听到了,早听到了。好久——好久——好久——几分钟前,几小时前,几天前我就听到了。……难道她不会马上赶来?老天,难道她不正匆匆赶来么?来责问我草率?我不是已经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了么?我不是已听清她沉重而可怕的心跳了?疯子!”说着,他猛地跳起来,失魂落魄地厉聲喊道:“疯子!告诉你,她现在就站的门外!”(14页)。

在叙述者长时间的朗读中,厄舍并未发出声音,却在此时突然发声,故事情节也由此达到高潮。坡为了达成其“统一效果论”可谓是用心良苦,他以狂风暴雨为背景音,不断叠加多元声音元素:窗棂的啪嗒声、棺材的破裂声、铁门的摩擦声、玛德琳的挣扎声与其砰砰的心跳声,持续扩大音响效果。与此同时,人物角色骤然发出声音,厄舍的话语由第三人称间接引语转述变为直接引语叙述,使本就杂乱无章的声音愈发嘈杂,音景中音量不断增大,动态范围趋向极大值。读者的沉浸感与恐怖感持续增强,并不断积蓄叠加,直到故事高潮顶点骤然爆发,文章的恐怖效果被推至顶峰。

在《厄舍府的倒塌》中,坡运用多种不同的转述方式表达人物话语,使叙述者与叙述对象间的距离处在动态变化之中,一方面通过言语行为的叙述性转述和间接引语混合使用,消弭了人物存在,与极端安静的客观环境相得益彰,进而影响读者心理,恐惧感时刻萦绕读者身旁。同时与下文戏剧性的音响效果形成强烈反差,进而实现扩大动态范围为恐怖目的服务的统一效果。另一方面,随着情节的进展,坡逐渐将人物拉回至读者面前,首先是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使角色话语与叙述者话语融为一体,后发展为叙述者使用直接引语使角色自己突然发声,进而发展融入高潮部分的立体声中,形成独特声场,将读者包围其中,读者借由直接引语转述与人物角色面对面交流,产生共情心理,从而切身感受书中人物的惊悚之感。

爱伦·坡通过阴暗惊悚的场景设置构建起凋敝萧瑟的音景,以自然环境的压抑与人文环境的疏离奠定全文寂静恐怖的基调。借用音色各异的声音合鸣,利用远近交织、强弱对比鲜明的声音变换,给予读者无与伦比的声觉震撼,增强音响效果。巧妙地对声音和空间的不同形态进行排列组合,突出临场感极佳的立体声效,服务于其意欲呈现的恐怖氛围。坡还运用多种不同的言语转述方式向读者传达人物话语,使叙述者与叙述对象间的距离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引发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心理同步效应,从而切身感受书中人物的惊悚之感。坡通过分别创设音景与转述言语间差值显著的动态范围,给人以无限的美的思维和遐想空间。坡以独特的思想意识与精湛的艺术手法,营造了荒诞阴森的恐怖氛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风格化恐怖美学魅力。

参考文献

[1]李霄霞.“爱伦·坡《厄榭府的崩塌》中的叙事声音.”名作欣赏No.683.15(2020):106-108.doi:CNKI:SUN:MZXS.0.2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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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申丹.“对自由间接引语功能的重新评价.”外语教学与研究.02(1991):11-16+80.doi:CNKI:SUN:WJYY.0.199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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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唐伟胜.“爱伦·坡的“物”叙事:重读《厄舍府的倒塌》.”外国语文v.33;No.177.03(2017):6-11.doi:CNKI:SUN:SCWY.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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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辛斌.“自由间接言语的语义两面性和叙事双声性.”外语与外语教学No.285.06(2015):1-5+15.doi:10.13458/j.cnki.flatt.004196.

[5]于雷.“泄密的声音:爱伦·坡小说中的视听之争.”外国文学研究v.43;No.210.04(2021):75-86.doi:10.19915/j.cnki.fls.2021.0051.

[6]岳俊辉.“爱伦·坡的声音书写:重读《鄂榭府崩溃记》.”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20;No.111.02(2020):84-89. doi:CNKI:SUN:CQJS.0.2020-02-013.

(作者单位:中国地质大学(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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