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红楼梦》中林黛玉形象的艺术审美及其价值

2022-05-30李肖筱

文学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曹雪芹林黛玉

李肖筱

内容摘要:“开口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这是人们对曹雪芹倾尽一生的创作所作出的极高评价。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塑造了一系列饱满生动的女性形象,林黛玉则是其中最为突出的女性之一,千百年来始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她的容貌才情使人倾慕,她的为爱执着使人感慨,她的人生悲剧使人同情。林黛玉是中国文学史上塑造得尤为成功的典型女性形象,极具艺术审美价值。

关键词:曹雪芹 《红楼梦》 女性形象 林黛玉 艺术审美价值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着力塑造了林黛玉这个鲜活立体的女性形象,她的独特魅力让众多读者痴迷。要想探究林黛玉在读者心中引起震撼的原因,我们需要多角度地对林黛玉进行探析,以期更深层地了解这个充满诗意美和悲剧色彩的小说人物形象。

一.林黛玉的美貌

虽然大观园美女众多,林黛玉的美仍然是出类拔萃的。她的魅力在于她清丽不凡的气质,在她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为了塑造这一内外俱佳的美的典范,曹雪芹对林黛玉的外貌描写可谓是苦心孤诣。

1.以他人之貌衬黛玉之美

《红楼梦》①的人物外貌描写是从贾府的两位姑娘迎春和探春开始的。作者借黛玉的细腻冷眼打量养在深闺的贵族女子:迎春居长,她“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探春则是“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目,顾盼神飞,文彩精华”。(第三回)从这些描写看,采用的正是工笔描绘,这是曹雪芹为烘托黛玉之美所做出的铺垫,对于林黛玉的刻画极为重要,大大提升了黛玉之美的高度。

2.借众人之口赞黛玉之美

曹雪芹在品评林黛玉的容貌时,借的是众人的眼睛。第三回写到:“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短短的一段文字当中,既有外貌的描写,又有神态的描绘,寥寥数笔,将一个灵动不凡的贵族少女勾勒了出来,烘托出黛玉“病西施”式的美。

除了借众人的眼睛,曹雪芹也从侧面刻画黛玉之美。林黛玉初到贾府,王熙凤第一次看见黛玉便夸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第三回)在这之前,曹雪芹借冷子兴之口在第二回演说荣国府时已向读者介绍了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她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是贾府管家的少奶奶,不是没有见识的。王熙凤这样夸叹林黛玉,虽有讨好贾母之嫌,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林黛玉确实美丽动人。由此可以看出,曹雪芹匠心独运地塑造了林黛玉这一艺术形象,强调的正是林黛玉的别样之美。

二.林黛玉的才华

大观园中,具有文采者不在少数,林黛玉的才气能胜众人之处不只是她满腹诗情还有她的诗学观念。她所作诗文行云流水,见解独到,蕴含人性的美好,饱含着对人世间万物的包容情怀。

1.独特的女性诗人气质

林黛玉才华横溢,心智奇巧,行酒令、制灯谜、作诗联句都在行,在贾府的一众小姐和公子哥儿里一枝独秀。她博览群书,上至四书,下到杂剧如《西厢记》等,还对唐诗宋词有研究体会。大观园刚修建完成时,元妃回娘家省亲,带众姊妹游大观园,命赋诗试众姊妹之才。林黛玉的诗尤其博得元妃的称赞:“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所及。”接着,她又做宝玉的“枪手”,片刻功夫已吟得一首,“宝玉打开一看,觉比自己做的三首高得十倍。”(第十八回)大观园成立了诗社,林黛玉的咏海棠、咏菊花诗均能夺魁,成为大观园内的“诗魂”。诗以言志,她的《葬花词》缠绵哀婉,能够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客观景物,借花的飘零写出自己无依无靠的孤苦之感,通过咏物寄托自己的痛苦和悲悯。不难说,林黛玉的诗才敏捷,远在红楼群芳之上,是大观园最有才华的女诗人。

2.独到的诗论

林黛玉不仅会作诗,对诗的品评也有自己的见解。香菱想学诗向黛玉请教,她推荐香菱熟读《王摩诘全集》以及李白、杜甫、陶渊明等名家诗作,讲授作诗要注意平仄虚实、起承转合,尤其要以立意为要:“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第四十八回)这一番言论,道出了作诗的真谛。她对诗歌的见解如此通透,所作诗篇自然高出旁人一筹。林黛玉的诗“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她有极其敏锐的感受力,构思新奇又有独到的见解,她的诗充满性灵之美,尽显风流。黛玉对诗看得真切,借诗抒发自己的内心,这就使得她的一言一行在多愁善感之中,发散着一种浪漫气质。

三.林黛玉的性格

林黛玉是荣国府的至亲贵戚,出生在书香门第之家,家境殷实,父母爱之如“掌上明珠”。她有过一段被娇宠、无拘束的童年生活。但是她自小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又遭遇父母双亡,只能投奔外祖母,寄居于荣国府,这样的坎坷身世使得她自卑而敏感。在自尊与自卑的矛盾作用下,林黛玉的性格既有娇柔的一面又有叛逆的一面,她憤世嫉俗,不愿随波逐流,自尊心又特别强。性格的复杂性造就了林黛玉生命的悲剧美,成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女性悲剧中的典型。

1.孤高自许的缘由

第三回,林黛玉初到荣国府时,我们看到她留神地观看着一切,彬彬有礼地应接着一切,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她谨记着母亲的遗言:“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因此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这样的谨小慎微给荣国府的人留下了“目无下尘”的印象。

在贾府,林黛玉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在这样的境遇里,她敏感多疑,唯恐别人对她怀着轻蔑和歧视,所以她时常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回击别人有意无意对她的伤害,却又常常因身世之感而暗自神伤。在第二十六回中,林黛玉因担心被贾政叫去的贾宝玉,一听闻宝玉回来了便至怡红院探视,不曾想被正在使性子的晴雯误会是旁人:“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进人来呢!”听得此话的黛玉“不觉气怔在门外”。本想质问晴雯,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若是认真怄气,也觉没趣。”这样想着,她“又滚下泪珠来了”。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②(Alfred Adler)认为,当被娇宠的儿童“进入一个不是以他为众人注意中心的情境,而别人也不以体贴其感觉为主要目的时,他即会若有所失而觉得世界亏待了他。”[1]正因如此,寄人篱下的处境使过去的宠儿林黛玉的自尊心常常受到伤害,因此她处处怨怼、以泪洗面,这就形成了她多愁善感、孤高自许的性格。

2.敏感又率真的心理

林黛玉虽寄居贾府,却不注意适应环境,仍然按照自己个性的好恶待人接物,爱恼就恼,想哭就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第七回,薛姨妈让周瑞家的送来宫花,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因自己是最后一个,“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宝钗的生日宴上,史湘云拿林黛玉比戏子,黛玉为此大为不满,不禁怒形于色。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林黛玉的多疑和敏感,并不是她自己找来的毫无根据的痛苦,她的“小性儿”并非是其本性,而是对于现实带给她的种种伤害的应激反应和自我保护,是强烈的自尊心的体现。

虽然林黛玉轻易与人生隙,但并不与人结嫌,而是很快就能与人消除隔阂。本来她一向是对薛宝钗怀有戒心的,然而在宝钗向她传递了关心之情后她便放下了成见。第四十二回,薛宝钗先抓住她看《西厢记》的小辫子,再告诉她一些女儿之道:“至于你我,只该做些针线纺绩的事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书看也罢了,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黛玉只是答应,心里很是服气。又如第四十五回,林黛玉犯了旧疾,薛宝钗前去探望,给她送去一点燕窝,又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这使得黛玉大为感动,并在宝钗面前把心都掏了出来:承认自己“最是个多心的人”,“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当她感受到爱护和体贴时,内心会生出衷心的感激,她能够感受到别人对她的真心,为此感动也卸下了心防,此后的行为亦有所改变,这体现了林黛玉性格中率真自然的一面。

四.林黛玉的爱情

爱情是林黛玉一生中最大的悲剧,她因情而生,又为情而死。宝黛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贾母亲自培植了他们爱情的萌芽。两人朝夕相伴,最终变成了相互爱慕的少年情侣。黛玉痴心于宝玉,宝玉对黛玉也是一往情深。但是父母双亡又充满反叛精神的林黛玉不被封建大家族认同,常常受到封建势力的压制,最后竟一步一步地被封建家长推进了死亡的深渊。她的爱情最终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祭品。

1.青梅竹马的爱情开端

林黛玉初到贾府时,贾母把她和贾宝玉一同安排在自己的房中,他们日夜相对,“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言和意顺,似漆如胶”。(第五回)惯会揣测贾母心意的当家少奶奶王熙凤,干脆打趣起宝黛二人:“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第二十五回)这可以说是公开认可两人的恋情。贾母把他们当成孩子,将他们之间的那些气恼、拌嘴,当成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打闹。于是,正是在这种“孩子”看法的掩护下,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暂时避开了封建家长的提防得以长期发展。

宝黛爱情在最初的时候并未遭到封建势力的反对,反而使林黛玉展不开眉头的是贾宝玉有个喜欢在女儿堆里“胡缠厮混”的毛病,常常“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特别是有着金锁的薛宝钗和拥有金麒麟的史湘云,她们同贾宝玉之间的亲密关系更是对她的爱情构成了威胁。在林黛玉眼中,这两个少女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成为贾宝玉的婚姻对象。尤其是才貌双全、人缘更好的薛宝钗,更是让她心神不安。贾宝玉和薛宝钗各有宝玉和金锁,象征着“金玉姻缘”,这在孤独无依的林黛玉心里成了不可解的疑虑,但这一腔心事又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只能與宝玉不断争吵怄气以确定宝玉的心意,以锋利的言词穿过宝玉去刺激情敌。林黛玉就如惊弓之鸟,随时处于一种担惊受怕的状态,常常以尖酸的言语态度试探宝玉,见宝玉听了宝钗的话不吃冷酒,她指桑骂槐:“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第八回)当宝玉起誓明志时,她又说:“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第二十八回)句句都夹枪带棒,时时都在试探感情。她似乎一直在拷问着贾宝玉的心,仿佛只有他断了与其他女孩子的关系才能甘心似的。林黛玉对爱情有很高的要求,她需要爱人比其他人更重视、尊重自己,她要求爱情的忠贞。因此,在《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泪水终日不尽,宝玉时常处于被指责的惶恐中。

2.终不成眷属的爱情悲剧

在当时的封建社会背景下,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不可避免。爱情在那一时代意味着对整个社会秩序的严重叛乱,被封建礼法制度禁止。贾宝玉曾在林黛玉的面前这样真情毕露:“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然而这些赤裸裸的表白却让林黛玉气恼:“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儿的了。”(第二十六回)林黛玉到底是封建贵族小姐,她的身份、地位、教养不允许她接受这种露骨的爱情表白,存在于她心底的封建传统观念将她紧紧束缚着,因此贾宝玉对她倾诉衷肠的话语反而严重伤害到她的闺秀之尊严,成了对她的侮辱、欺负,是她所不能接受的表白方式。

但是林黛玉又何尝不知道贾宝玉是爱她的呢?他们原本心意相通,性情投合。阿德勒这样定义爱情和婚姻:“爱情,以及其结果的婚姻,都是对异性伴侣最亲密的奉献,它表现在心心相印、身体的吸引,以及生儿育女的共同愿望中。”[2]林黛玉不仅貌美有才,还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独立人格,贾宝玉从林黛玉的身上,发现了他一生寻求的理想,而林黛玉也从贾宝玉身上找到了灵魂的寄托。在大观园中,独有林黛玉从不对宝玉说“仕途经济”之类的“混帐话”,她同宝玉一样鄙弃仕途经济,不会规劝他去立身扬名。贾宝玉喜欢弄胭脂“吃口红”,她也从不责备,只是提醒他不要被舅舅知道了。由此可见,她只是怕宝玉挨骂,而并非是要干涉他。她对于爱情绝非束缚压抑,而是欣赏理解。对于黛玉的真情,宝玉自然是明白的,因此,当湘云劝宝玉道:“如今大了,你就不愿意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作宦的,谈讲谈讲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宝玉竟毫不避嫌地称赞林黛玉:“林妹妹不说这些混账话,要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黛玉听到这话之后又惊又喜,视宝玉为知己。(第三十二回)宝黛二人都有追求个人解放的意识,这主要体现为他们在封建枷锁下对爱情婚姻自主的追求。他们的爱情产生于心灵的契合,建立在思想一致的基础上,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已具有近代社会的意义。

宝黛二人虽然相爱,但是他们并没有决定自己婚姻大事的权利。这个视爱情为生命的少女,渐渐接触到了一个痛苦的真理:在那样的时代,爱情与婚姻不能自主。当傻大姐在她面前说出宝玉将迎娶宝钗的真相后,她的生命同她的爱情一样走到了尽头。被现实完全击垮了的黛玉,终在宝玉和宝钗完婚的那个时辰一缕香魂随风散尽。

在封建礼教面前,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不足以与封建婚姻制度抗衡。因此,林黛玉与贾宝玉的爱情注定了只能是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悲剧。

曹雪芹以自己独到的视角,勾勒出一个兼具娇弱之美和叛逆精神的林黛玉形象,直至死,她的灵魂都没有受到玷污,仍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她是封建社会贵族少女的一个典型代表,她的人生悲剧是封建社会贵族阶层女子悲惨命运的反映。林黛玉形象既是立体的又是多面的,她是诗意的化身又是理想的象征。林黛玉的美在于她的才情、她的精神、她的风骨,这正是这一悲剧女性形象的艺术审美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奥地利].自卑与超越[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6:14

[2]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奥地利].自卑与超越[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6:232

注 释

①本文的引文均出自:曹雪芹[清],高鹗[清].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②阿尔弗雷德·阿德勒(1870~1937),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创始人,人本主义心理学先驱现代自我心理学之父。曾追随弗洛伊德探讨神经症问题,但也是精神分析学派内部第一个反对弗洛伊德心理学体系的人。其一生著作颇丰,主要著作有《自卑与超越》《生活的科学》《人类面临的挑战》《神经症的性格》《神经症问题》《理解人类本性》等。

(作者单位:伊犁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猜你喜欢

女性形象曹雪芹林黛玉
曹雪芹南游金陵说再考辨
林黛玉该不该吃五香大头菜
敦诚的西园与曹雪芹
“这个地方难站”——曹雪芹对聚散离合的叙事与思考
西方女性摄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恐慌与愤怒,焦虑与恐惧
浅析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在商业化运作下的作用
文化视野下日本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探究
《曹雪芹》:如同断臂维纳斯
林黛玉眼中的“大”和“小”——《林黛玉进贾府》建筑居室的探究
从林黛玉之死看刘心武的荒谬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