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军

一

爸爸走了，但是她不知道

小萌今年上三年级，性格开朗活泼。但是在这几天，她突然变得少言寡语，而且神情黯然，任谁来找她玩，她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究竟是怎么了？课后活动的时间，我把小萌叫到办公室，想给她做思想工作。我才开口说几句话，她便呜呜地哭起来。她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爸爸骗人……呜呜……他都出差一个月了，说回来……呜呜……但是总也不回来……”通过小萌的只言片语，我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劝了劝小萌，告诉她要理解爸爸，爸爸需要工作;不要让他担心你，以免让他分心;等他不忙的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可是，他不接电话啊！”小萌才止住哭声，这最后一句话，令她又哭泣起来。我赶紧再劝。

于我而言，小萌的爸爸并不陌生。因为他长期接送小萌放学、上学，只要有空闲，我和他经常会站在学校门口说上几句话。开家长会以及家长开放日的时候，他也经常会来。印象中，小萌的爸爸是一个热情开朗、坚毅勇敢的人，而且他是一名警察。听说有一次追击逃犯，他只身一人和逃犯打斗了好久，最终把逃犯制服在地。等到其他人员赶到时，他的胳膊上、大腿上，还有后背都受了刀伤，鲜血直往外流。我也认识小萌的妈妈，但远不如跟小萌的爸爸这样熟悉。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来，拨打了小萌爸爸的电话。

“嘟……嘟……”呼叫音响个不停，却没有人接电话，我只好终止了拨打。但是，一时说不清楚为什么，我总感觉事情有点蹊跷。略作迟疑，我便拨打了小萌妈妈的电话。她接通电话倒是很快，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小萌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情，待我向她讲明小萌的情况后，她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听着她悲恸的哭声，我预感到情况不妙。大哭了好久，她终于止住哭声，悲痛地告诉我：“小萌的爸爸，在一个月前因车祸去世了。为了不让孩子伤心，我只好告诉她，爸爸去外地出差了……”接着她又痛哭了一阵，最后她恳求我说：“老师，麻烦您想想办法吧，让小萌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当天晚上回到家以后，我心里很痛苦，也很沉闷。出于教师对孩子的关爱，也出于教师对学生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我决定接下这个担子。坐在书房的躺椅上，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一个办法让小萌平静地接受这个残酷而又惨痛的事实，帮助小萌顺利度过眼前这个劫。我站起来，翻遍了屋子里所有有关教育学、心理学的书。待我感觉混沌的大脑里灵光乍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二

让老师给你讲一个故事、做一次假设

我特意开展了一节以“生命的意义”为主题的班会课。学生们都认真讨论着有关“生命的意义”的话题。我见缝插针，给他们讲了王二小的故事。我讲得很生动，学生们听完以后，议论纷纷：“要是我，我也会选择那样！”“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

“我感觉，我能做到！”我突然听到小萌清脆而又坚定的声音，心头不由得一亮。“要是王二小是你的哥哥呢，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吗？”我走过去俯下身子问她。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能接受，我会因为他是我的哥哥而感到自豪，但是我也会无比想念他！”小萌回答完毕，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我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想让学生找到身临其境的感觉：“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想象，假如你就在事发现场，你会怎样做？”这样引导着学生在脑海中想象，渐渐地，有几个学生哭起来，其中就有小萌。

“想哭就哭吧，看你们能悲痛到几时？”我提醒他们说。“对，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参加八路军，给哥哥报仇！”有一个学生挑头发表了新的意见。其他学生也纷纷擦掉腮边的泪水，将小胳膊一扬，立刻振奋起来。但我仔细地观察发现，小萌却是最后才走出伤痛。

“王二小的故事太让人悲痛！不如将这个故事换个说法吧。”我进一步引申，“假如他就生活在如今的和平年代，突遭意外去世了，你能接受吗？你会做何感想？”“如果他不是被日本鬼子杀死，我心里或许好受一些，但我还是会想他！”有学生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我终于听到了小萌的声音。“那你会怎样做呢，小萌？”我第二次俯下身子问她。她想了想，说：“好好学习，把他没有实现的理想，尽可能地替他实现！”教室里又响起一片掌声。“你确定会这样做？”我微笑着问她。她又仔细想了想，复而坚定地点点头。

“是啊，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态……”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学生是否能够听懂，只是有意无意地、习惯性地又发表了一番议论，“有一句话说得好，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到来，谁也不能做主，谁也不能料定。这看似是一句悲观的话，却是人生的客观实际。”我以此话结束这节班会课，竟然看到学生们纷纷点头，好像真的能够听懂。而在这众多点头的孩子中，就有小萌。

课余的时间，我跟小萌的妈妈交流了这次班会的内容，最主要的是，详细地告诉了她小萌的表现。她对我的良苦用心表示感谢。

三

惨痛的事实，还是告诉了她

班会课结束的第二天，小萌居然没有来上学。我感觉有事发生，便给小萌的妈妈拨去了电话。“嘟……嘟……”呼叫声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接，正是小萌的妈妈。她在电话中告诉我，昨天傍晚一回到家，小萌就问她：“今天张老师给我们讲了半天要正确认识生命的意义，而且他总看着我，总向我提出问题，似乎意有所指，是不是爸爸发生意外了？”我心下暗说，好一个聪明、敏感的孩子。她的妈妈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索性坦白，便伤心地向小萌讲述了爸爸发生车祸而去世的事实。听完以后，小萌傻傻地站了很久，突然“哇”地一下哭出来，用手攥成拳头使劲捶打着她的妈妈，边捶打边说：“你是坏妈妈，你是坏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老师说了，我们要学会坚强，要学会正确对待生与死！”母女倆最后相拥痛哭，小萌竟然哭着睡着了。睡梦中，她又哭醒了两次。

放下电话以后，我感觉我还需要再跟小萌谈谈。下午，小萌在妈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学校。我从校门口直接把她领进了办公室。我轻轻地把她抱上办公椅，然后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她身边，温和地对她说：“你的爸爸，我很熟悉。我很欣赏他，喜欢他。现在他走了，但是他身上自信、乐观与坚毅的优秀品质，你要继承下去！特别是坚毅，是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慢慢地，我发现小萌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光，而且这光越来越亮。

“老师，我懂了。您放心吧，我会变得勇敢、坚毅，做一个让爸爸喜欢的孩子，爸爸还在天堂看着我呢！”小萌说。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出的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平稳地落了地。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说，小萌，亲爱的孩子，我祝福你，眼下这个劫，你终于要度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真的发现小萌越来越乐观，越来越坚毅。其他科任老师也反映，小萌在课堂上变得越来越爱提问题，也越来越积极地回答问题。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萌的爸爸因为车祸去世的事情，终于被班里的其他孩子知道了。有些孩子不错，能够做到正面安慰小萌、关心小萌;但是有些孩子在背后对小萌指指点点。可是我奇怪地发现，小萌并没有在意这些现象。有一天，我故意问她：“小萌，那几个对你指指点点的同学，需要我帮你找他们谈话吗？”“不用！”小萌付之一笑，“您忘了？我在向爸爸学习呢，要学会坚毅与勇敢！让他们说去吧，等他们都说够了，过几天就没事了。”好懂事的孩子，我在心里默默赞扬着小萌，也不由自主地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她冲我笑了笑，然后轻轻地走开了。

我很欣慰：小萌并没有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相反，她比大多数学生都自信、勇敢、坚毅！

四

小萌，爸爸会在天堂看着你笑

那天，我和小萌母女约好，让她们带着我去看看小萌的爸爸。在小萌父亲的陵墓前，我们默默地伫立了好久。在我们的心里，都有和小萌爸爸说不完的话。小萌眼泪汪汪的，我提示小萌妈妈让小萌和她的爸爸单独待一会儿。我和小萌妈妈走开，在离小萌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小萌一边哭泣，一边不停诉说，虽然我们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但通过她的姿态，我和她妈妈都知道我们再也没有必要为她担心。

我提示小萌的妈妈：其实包括小萌的爸爸在内，大家都希望她能够选择再婚。再婚虽然不容易，但也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这不仅为了她，也为了小萌。趁小萌还小，心情还比较乐观，她能够比较容易地接受一位很有爱心的“新爸爸”，这样也好给小萌完整家庭的温暖。小萌妈妈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小萌始终保持着微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她今天很高兴，终于又见到爸爸了，她跟爸爸说了好多话。而爸爸呢？开始时只是静静地听着，后来温和地对她说：小萌，爸爸的宝贝女儿，你要好好生活下去，既要照顾好自己，又要照顾好妈妈。爸爸会在天堂看着你，你每做對、做好一件事情，我都会对着你笑！

此时，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只见一片白白的云正在蓝蓝的天空里徜徉。小萌冲它挥舞起了手臂，嘴里大声地打着招呼：喂，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