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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君武?马得?韩羽?黄永厚

2022-05-30周实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华君武书屋漫画

华君武

周实先生:

《书屋》收到,谢谢。看了半本,感到很有味道。现在看书也难,一是人老眼睛不行了,要保护,不敢多看,二是有些刊物,品位不高,看了要坏眼睛,三是报刊长文章多,还用新六号铅字,更不想看,《书屋》无此三病。

我不会写文章,也怕写,宁作三画,不写一篇文章,近年离生活远了,漫画也少了,如再写文章,漫画就更没有时间去思索了,所以还是不敢随便答应人家写文章,请谅。

专此即祝

大安

华君武

24/3/97

我向他约稿,说,如果没有画,有文章也行,于是,他回了这封信。于是,我又说,有画那更好。于是,他又回了信:

周实同志:

凡有关读书报刊,我都愿作画,但最近还欠着文汇读书周刊和中华读书报两(俩)的画债,容还清后再为《书屋》作。

此信还是要回,怕你误为不愿作画。但如时间太久,望催一下,老人易忘也。

华君武

4/4/97

他待人是诚恳的,不虚言,不妄语。一九九七年他八十二岁,不能说他不老了,确确实实是老了。虽然他客气,要我莫客气,要我催他,提醒他,我也不好意思的。于是,我请方成先生写了篇《华君武的艺术》,精选了他六幅漫画,发在杂志的封二(《书屋》1997年第2期,那时的《书屋》还是双月刊)。方成先生是这样写的:

漫画是一种非常有力的评议手段,又是逗人喜爱的谐趣艺术品。它以寓庄于谐的艺术方法作评议,思想鲜明,深入浅出,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因此,漫画家既是艺术家,又是评论家。漫画评议涉及政治、经济、法律、道德以至社会生活各个方面,作品反映画家的政治思想和学识见闻,又表现出画家的文学艺术修养。从华君武的作品可看出,这两方面他都达到极高的水准。关于前者,众所咸知,无须论述。在艺术方面,显然看出他的两个特色:一是艺术技法灵活多变,运用自如。漫画属于一种语言艺术,方法是图文并用的。他的作品图文并举,不仅扩大表现的题材,又广开思路,幽默技法多方施展如信手拈来,看《一扇在手胜过空调》《失眠疗法》和《抓你没商量》可见一斑。尤其是借用猪八戒的形象排演出一系列喜剧,显示出他高超的技艺。二是在画面的艺术处理上,人物造型和构图都力求精到。例如《死猪不怕开水烫》,画的是极丑恶的人物,在画上却是艺术化的造型,笔墨运用都有美感。看《猪八戒招亲摆谱》和《曲意奉承》可见构图的精心设计。看《他大概是搞计划捉兔的》和《招摇过市》可见他的动物造型之独具风格。在漫画创作中,艺术造型要求幽默传神,难度极大,常可作为衡量画家艺术造诣高低的一种尺码的。

韩羽也曾有文介绍(《〈华君武漫画册页〉赘语》,《书屋》2004年第12期),“华老画作五帧,继春同志装裱成册,要我题写。怎敢僭妄。苦辞不允,操管吮墨,不知所云然”。评《杜甫检讨》,韩说:“二十世纪后期,老杜的价码每况愈下,何耶?老杜有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似宛为今日咏也。”评《老鼠吹牛》,韩说:“《两般秋雨庵随笔》载:王健庵有《咏鼠》句云:‘长看世人梦未醒。俨然屈子行吟(屈原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语)。鼠子令人发噱欤,抑世人令人发噱欤?”评井底之蛙,韩说:“蛙能从井里跳出来,了不起。跳出来了又跳回去,更了不起。”评《公牛挤奶》,韩说:“公牛错当母牛被擠奶,尚算不幸中之幸。如若这挤奶人心血来潮,说:不挤奶了,我要吹牛×……”评《香港回归》,韩说:“英人曾谓:大英帝国是日不落帝国。我们有句俗语:太阳不能尽是正当午。看来,还是我们的话对。”从韩羽的评说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华君武无论画什么,都是“宛为今日咏也”。

(华君武,1915-2010,生于杭州,祖籍无锡,漫画家,曾任中国美协副主席,代表作品有《疲劳过度症》《肉骨头引狗》《1939年所植的树》等。)

马得

一九九四年,我编了一套中国当代著名杂文家漫画家幽默小品璧合丛书,其中有一本《画碟余墨》,就是马得先生的。

马得先生姓高,叫高马得,但在我的心目中,他之所以叫高马得,是因为他住在南京的高云岭。

一九九五年,创办《书屋》时,我自然就向他约稿,因为漫画家的稿子,不仅读者喜闻乐见,而且能够活跃版面。

马得先生答应了,但他说得有空时。我说好,我等着,一直等到五年后,也就是二○○○年,他才来信了,说他们已准备好。

他们?那一时,我愣住了,赶快看稿子,原来他说的这个他们,是他和夫人陈汝勤。

这次,他们一齐出手,马得出画,夫人作文,笔名东水,每期封二一个版,一年十二期,来了个图文并茂的小小的袖珍戏曲史。

他们对此事极为重视,第一期打样出来之后,我即寄给了他们,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立即回了信:

周实先生:

关汉卿打样稿已看过,版样我又作了一些修改,原来的可能会感到边框太重,有些压抑,因为要用一年,所以开始的样子一出来,后面就不好改动了,意见供参考。我看你们刊物中的版面设计有特色,所以,我才想起版面的安排,可能给排版的同志添麻烦了,有问题请打电话给我们!祝

编安!

马得

汝勤

(1999)11.14

他们的意见是对的,当然一一照改了。

刊物出来后,引来读者一片好评,马得的画受欢迎,汝勤女士的说戏文字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比如她说《骂筵》,一句话点穴:“作者通过《桃花扇》这出戏回答了明代三百年基业堕于何人、败于何事的问题,以此惩创人心。”说《哭像》:“唐玄宗是情场情种,又是乱世昏君,以帝妃爱情反映盛唐的衰败,爱情带来国势日衰,时政的骤变又促成爱情的悲剧,二者交织发展互为因果。”说《王昭君》,说着,说着,逸出一段:“马致远最擅抒情,记得小时候读书,教科书中曾选过他的小令《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也是写的秋色萧疏、满目苍凉的景象,令人过目难忘。”可谓潇洒,来去轻盈。说《须贾与范雎》,那就更是淋漓痛快:“作者李文秀在剧作中鞭挞了须贾这种妒贤嫉能、以怨报德、卑鄙恶毒的小人,也描写了古代官场中暗无天日的险恶。作者揭露的是战国社会的黑暗,实际矛头是移向作者所生活的元代。元代散曲很少有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作品,这与他们所处的社会生活是密切相关的。”

至于马得的绘画艺术,我想说也说不了,还是借用他人的评语来做小文的结尾吧:

马得是一个抒情诗人。他爱看戏,因为戏很美。马得能于瞬息间感受到戏的美,捕捉到美。他画戏是画戏中之诗,不求形似。他最爱画《牡丹亭》,这辈子不知道画了多少张。他画《牡丹亭》人物,只用单线勾成,线如游丝,随风婉转,略敷淡色,稍染腮红,使人有梦境之感。马得的许多画都有梦意,《游园?惊梦》如此,《拾画?叫画》如此,《蝴蝶梦》更是如此(此幅用深色作地子,人物衣着皆用白粉,更显得缥缥缈缈)。我们可以称马得为“画梦的人”。

——汪曾祺

马得画才子佳人,虽然还是泼墨手法,但一般用淡彩,而且偏爱石青、浅绛、淡紫与桃红,呈现一种“春三二月天”的清雅,与昆腔水磨调的轻柔优美异曲同工。他自己说最喜欢画《牡丹亭》,想来是佩服汤显祖对文学艺术的执著,对“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的共鸣,才一再画《惊梦》与《寻梦》中的杜丽娘,裙裾轻飘,如诗如画亦如梦。——郑培凯

不能忽略马得那富于情感的笔墨技法,在塑造人物动态上所发挥的作用。白娘子的细线勾勒,许仙的轻染淡抹,衬托着缠绵悱恻的柔情蜜意;鲁智深的大笔泼墨,纵横交错的线条,点点明亮的色彩,有力地烘托着他的豪放开朗。鲁迅先生说过:“传神的写意画,并不细画须眉……不过寥寥几笔,而神传毕肖;夸张了这人的特长——不论优点或弱点,却更知道这是谁。”马得的戏画确实是属于这一境界的。

——马鸿增

马得运笔,原则上不离祖宗旧制,讲究“六法”,特别注重气韵生动和经营位置。武松的软罗帽精神也竖起来,耳边顿了个石青色圆球。上身打衣整齐,裤腿却是几笔粗粗抹成。他的“随意为之”实则“有意为之”。

——李克因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然而,一件件美的艺术作品的创造,总是不会来自天上掉下来的灵感。它终归离不开生活,离不开作者对生活万象的累积和敏锐的观察力。马得原来是画漫画的,五十年代起才专攻水墨戏曲人物画。三十年来,他读了不少书,看了很多戏,他的画室内单是戏曲人物的速写就有几百本之多。

——华君武

马得善于捕捉最能表现人物性格特征的典型形象,寥寥数笔,神情毕肖。悟空的机智,八戒的憨厚,唐僧的慈善,白骨精的诡秘,包括以蛤蟆体态变形而设计的金蟾大仙等形象,无不赋予他们以性格与生命。

——周积寅

他们评得非常之好,真是马得的知音。

(马得,本名高马得,1917-2007,生于江西赣州,祖籍南京,有著作《画戏话戏》《画碟余墨》《马得水墨小品》等。陈汝勤,1926-2020,北京人,版画家,有著作《连理集》等。)

韩羽

韩羽先生何许人也?看过动画片《三个和尚》吗?那三个和尚,就是他画的。

一九九四年,我曾编辑出版过他的《杂烩集》(湖南文艺出版社)。

一九九五年,创办《书屋》时,我自然就向他约稿,约他开了一个专栏“戏迷碎语”。开栏时,他《自嘲》道:

画戏亦未解戏文,

是是非非假与真。

画到×时是×时,

人人云云我亦云。

黄苗子也漫题一绝:

看戏何曾解戏文,

眼花只见人打人。

打到难分难解处,

可曾真见是非分?

当然见不到。事非多难分?见到的只是妙趣横生:

《四郎探母》中的杨四郎,想什么不好,偏偏想娘,这一想娘,惹出麻烦来了。海峡此岸,谓为“美化叛徒”。海峡彼岸,据传谓为引发怀念大陆情绪云云。杨四郎左右不是人。

宋江杀阎婆惜。阎婆惜的鬼魂不捉宋江,却捉张三郎。原来恨极了要捉(敫桂英活捉王魁);爱极了也要捉。

霸王谓“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人,总是能找出理由为自己开脱,总有话说,即英雄也未能免。

“时迁偷鸡”、“时迁盗甲”,戏名有趣,“鸡”用“偷”字,“甲”用“盗”字。偷鸡,为饱一己之腹。盗甲,“鲁一变,至于道”,替天行盗。本来偷、盗不分,想是“偷”总与“小”字结伙(小偷);“盗”则常与“大”字为伍(江洋大盗、窃国大盗)。粗人时迁,也字斟句酌,孔乙己“窃书不能算偷”之意乎?

小时候在庙会的戏台上看过《怕老婆顶灯》。时隔六十年,在电视上又看到了这老古董《怕老婆顶灯》。几千年来,铁定了的事实,夫为妻纲,男尊女卑,男的欺侮女的。可是在戏里、画里、笑话书里,翻了个个儿,怕老婆,女的欺侮男的。真逗!

真逗?确实。为何?真呀!不但真,而且善,而且美。漫画界的老前辈丁聪先生为韩羽画了一幅漫画像,韩羽附写了数字自述:“小时画画,觉着人不如我;而今画画,觉着我不如人。花了大半辈子,只是将俩字颠了个过儿。”

韩羽最为拿手的就是这“颠了个过儿”。比如,“萧何月下追韩信”么?那他顺手“颠”一下,来它个“韩信月下追萧何”!人,同样是那两个人。追,同样是一个追。但此追已非彼追了。彼追是举荐,此追是索命。此追系由彼追引起。此追之果已隐然含有了彼追那个因。

人说韩羽画的画,笔墨朴拙,画面天然,化境独成,最难得的是他画中那种新鲜活泼的童趣。而我觉得他的画,说得简单点,就是儿童画。只是他的儿童画,是返老还童的儿童画。他这个儿童说皇帝没穿那件新衣时,不是说皇帝没穿新衣,而是说皇帝要洗澡了。

(韩羽,1931年生,山东聊城人,有著作《闲话闲画集》《陈茶新酒集》《杂烩集》等,其设计人物造型动画片《三个和尚》《超级肥皂》曾获文化部奖、首届电影金鸡奖、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丹麦国际儿童电影节银奖。)

黄永厚

永厚老兄,真对不起,本来和你已有约定,再不写你的什么了,无论你活着,还是你死去(关于他对《书屋》的支持,我曾写过一篇长文《黄永厚先生》,收入了拙著《老先生》中)。可是,刚才董宁文说,他要为你做个特刊,我的心又波动起来,我又为你写了几句,算是为你送行了:

沿着连绵起伏的群山

我们去赌命

为什么

我问你

为了爱

你们踏进一条山谷

你把手抬起来

一支左輪枪

你将枪轮转起来

轮停住

对着头

你开枪

枪没响

你又将枪递给他

他接过去

腕一抖

那枪轮也转起来

转到不动了

他也对着头

抠动了扳机

枪也没有响

为了爱而死

也要有资格

你笑着

对我说

我们都还没资格

永厚老兄,你好走!

(黄永厚,1928-2018,湖南凤凰人,有画作《九方皋》《渐江》《桃源》等,有著作《冰炭同炉》《黄永厚文画》《头衔一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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