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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抗旱

2022-05-30韦德昭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8期
关键词:水车车头木块

韦德昭

我的老家——江南水乡的当涂县联三圩,水田漠漠,沟塘密布,自古以来,给农田灌溉都叫打水。至于为什么要用“打”这个词,现在已无标准答案,比较靠谱的推测是与过去使用的龙骨水车有关。

上世纪60年代,家乡打水依然是靠人力脚踏龙骨水车。这种古老的农具由水槽、龙骨、车头转轮、车尾小转轮和脚手架五部分组成,均为木制。长条状的水槽内恰好能放入众多起水闸作用的,如过去中小学作业簿大小且能在水槽内缘槽做直线运动的薄木块。每节木块相隔约20厘米,以脊椎状木榫连接,因形似龙骨而得名。车头转轮两侧各安装一到三组相互独立、形似木槌的车拐。车拐每组有4个,互相垂直,专供一人踩踏所用——在家乡这叫踩水。踩水前,车头转轮和脚手架一般先固定在塘(沟)埂上,水槽的尾部放在水下,水槽与水面摆成适宜的锐角。踩水时,踩水的人根据水车大小一般有两到六个,每个人手扶着或上半身稍稍趴在脚手架的车杠上,步调一致,像平地走路似的不停地踏着车拐,可快可慢,合力带动车头转轮滚动,然后通过中间木齿轮牵动龙骨带动车尾小转轮,节节木块依次从水上打水发出轻轻“啪”的一声后进入水下,再将水压入水槽并带上车头流出。踩水不仅是一项单调而又艰辛的体力劳动,也是一项技巧活儿。初学者眼盯着脚常常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就会从上面掉了下来,搞得一身泥水很狼狈不说,还极有可能弄伤皮肉。功夫到家的,在体力尚可的情况下,轻车熟路,步伐自如,边踩水边聊天,还可以腾出手来干其他的事,一副悠闲轻松的样子。

旱情严重时,生产队的所有水车,一般有四五个且大小不等,全部投入使用,全体男女劳力分组排班,确保水车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最大限度地处于运行状态,而且还要打一阵换一个地方。踩水的人都是身处旷野,一直不停地做机械走路运动,“日行千里,原地不动”。他们白天头顶炎炎烈日,常常只靠一顶草帽遮阴,全身上下几乎一直都是汗出如洗。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一些中老年男人根本不希望有女人分在同一组,在离村庄稍远的地方,他们要裸体上阵。因为即使是在如火的烈日下,他们的短裤和用于遮阳的单褂一直都是湿的,长时间穿在身上不仅难受还容易引发炎症。好不容易熬到夜晚,太阳虽然熄火了,但余威尚在,再加上蚊蟲叮咬,困倦难熬……这样连续作战,此中艰辛,你只

要简单脑补一下就能知晓,而且旱情究竟何时能缓解谁也不知道。

一轮下来,几乎每个人都会累得疲惫不堪,一些人脚底已磨出了水泡。但即便如此,第二轮又不得不马上开始……几轮下来,如果旱情还未缓解,大家已精疲力竭不说,有的塘口已经干涸,其他塘口也快要见底。如果再不下雨,怎么办?沟里虽有水,但难解近渴,太阳正晟,铄石流金,而且高温持续不退。乡亲们几经周折千辛万苦地将秧苗栽了下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秧苗渴死。所谓“民以食为天”,秧苗就是农民的命根子。救秧如救火,是各生产队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也是全体村民的共识。再苦再累再难,乡亲们也不会放弃努力,必要时甚至能与老天以命相搏。

水车仍在不停地运转。最困难时,一个水车在沟里打水,其他水车逐级上提,不踩水的男女老少,只要能担水走路的,不论大桶小桶,在每天白天和上半夜能上的都要上,把水通过肩挑这种最原始的办法,从沟里送往远处近乎龟裂的农田。人人都在挑战人体极限!说来让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相信,日头最毒的中午,地表温度是多少不知道,但天气预报的最高气温是39℃上下,当队长发出“大家歇一会儿”的指令后,许多人放下担子只借助少量的树荫,用草帽盖住脸,即使全身仍汗如雨下,就地躺下须臾就能鼾声一片。

犹记当年生产队夜里人力送水,男人们只穿一条短裤,姑娘们和小媳妇都穿着单薄的长裤长褂,中老年妇女一般是短汗衫加长裤或大裤衩,每个人的颈上都挂着一条用来揩汗的已呈土黄色的毛巾,并且基本上都打着赤脚。大家担着水桶长蛇般穿行在旷野的阡陌中,途中几个紧要处没有高挂马灯的,都有一个半大的男孩拿着手电筒站在边上,只要有来人就提前打开电筒照路。离村最近的男孩身边常常会站着几个或背或抱着幼儿的老媪,她们只是为了让苦累的媳妇能就近给仍在啼哭的宝贝孙儿喂一口奶……

奇怪的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老天还真像是有意跟人作对似的,很多时候无风,连树冠上的叶子都不肯摆动。白天大地烫脚,人挑着担子,上晒下烤,就像行走在火炉中;无风的夜晚,家乡还未通电,空身的人坐在旷野的凉床上摇着扇子都会闷热难耐,更何况还要挑着重担一趟一趟地快走,夜晚还有蚊虫一路疯狂追咬……让人心酸的是,这些还不是乡亲们最感难受的,他们当前最大的愿望只是希望马上、立刻能痛痛快快地睡一觉。晚上在担着空桶返回的路上,大家自然放慢了脚步,很多人边走边打瞌睡,桶撞桶,人撞人,闭着眼睛走路一脚踩空,连人带桶四仰八叉地摔倒在路边,那是很正常的事。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时间稍长,一些年老体弱者就会累倒。这种情况下,生产队长一般会及时调整战略,让社员们轮休,即白天干了晚上可以不干,晚上连着干了第二天可在家睡半天,少数边远农田实在救不了的只好放弃,不能把社员们全拖垮了。

好在家乡大旱之年少,而且出现这种情况后,也许是老天被乡亲们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和自我牺牲精神所感动,要不了几天,一场久违的透雨就会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驭风挟电而来。

大雨初降时,社员们就像久困沙漠的人突然看到了前来解救的飞机,纷纷将桶甩在一边,多数人会情不自禁地边跑边跳,欢呼腾跃;还有的迎着风雨仰天长啸,有的干脆躺在田埂上任雨水淋浇,有的跳进沟里让水将自己完全浸泡……这种欢快、幸福的场景,任你是如何的铁石心肠,也会被感染得心花怒放。

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家乡抗旱用上了抽水泵,人力脚踏的龙骨水车才真正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乡亲们才真正脱离了抗大旱的苦海。从此,水乡也不再有旱灾之虞了。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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