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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场上的种族歧视

2022-05-30乔纳森·刘

海外文摘 2022年11期
关键词:种族主义英格兰球迷

乔纳森·刘

| 转移阵地的种族主义 |

40年前,西里尔·雷吉斯首次为英格兰国家队出征前,收到了一封种族主义球迷寄来的邮件,里面装着一枚子弹。2008年,刚刚就任切尔西队主帅的阿夫拉姆·格兰特收到了反犹太人士发来的大批电子邮件。如今,众多英格兰足球运动员仍深受种族主义伤害,只不过阵地转到了社交网络上。

当今社交媒体上肆虐的网络暴力浪潮,主要是针对杰出的黑人足球运动员,用的仍是老一套手法。类似事件频频发生,势头凶猛,受害者众多,包括马库斯·拉什福德(曼彻斯特联足球俱乐部)、阿克塞尔·图安泽贝(那不勒斯足球俱乐部)、安东尼·马夏尔(曼彻斯特联足球俱乐部)、里斯·詹姆斯(切尔西足球俱乐部)、罗曼·索耶斯(卡迪夫城足球俱乐部)、亚历山大·扬科维茨(伯尔尼小男孩足球俱乐部)和劳伦·詹姆斯(切尔西女子足球俱乐部)等。每次事件过后,相关方都会发表声明,媒体、主管团队和公众人物也争先恐后地表示谴责,还常常会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展示出五花八门的数据图表。但如同海面上的每一次浪潮汹涌,用不了多久,社会大众的愤怒就会褪去,新闻媒体也对此再无兴趣。然而,種族主义的毒瘤仍在继续蔓延,但至少在下一次浪潮涌现前,人们的生活又回归平静。

正如拉什福德所言:“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这一情况是否有所改善。但至少在过去几年,一切还是一如既往。”

| 打破循环怪圈 |

这样的循坏怪圈能否被打破呢?除了“严正声明”和“公开谴责”外,怎样才能让英格兰足坛的类似事件,不再仅以加害者用外套蒙头走出地方法院的画面落幕?足球运动员和足坛高层敦促社交媒体平台提高警惕,政府也扬言要对负有责任的互联网企业实施刑事制裁和高达数十亿美元的罚款。但目前,这些措施仅停留在口头层面,能否付诸实践尚未可知。

社交媒体上的网络暴力已蔓延到种族主义之外,受害者并不局限于有色人种:英格兰足球裁判迈克·迪恩也曾收到死亡威胁,足球专家和前英格兰国脚凯伦·卡尼也曾遭到利兹联队及其球迷的不当评论。这些事件并非个案,甚至超越了对运动员的公开侮辱。尽管这些事件带来了不少故事和热闹,可供某些人消遣,但它们表明,英格兰足坛已被前所未有的仇恨情绪所充斥,被一种既难以准确辨认,又不能完全忽视的阴影所笼罩。这种仇恨情绪与阴影体现在网络话语里日益增长的敌意与暴戾中,并营造出了一种氛围,在那里,几乎任何行为都能将人们引向对彼此差异的过度解读和极端争论。这也是在报道新闻时,报纸的新媒体端与其传统纸媒的不同之处,新媒体端更倾向于利用强烈情感和偏见性标题来增加点击量。这种风气无论你我喜欢与否,都已将我们深深裹挟其中。

英格兰足总杯的一场资格赛中,伦敦北部的哈林盖区足球俱乐部成了约维尔队种族主义球迷的攻击目标。哈林盖队门将瓦列里·帕杰塔特遭人吐口水、扔石头,还受到言辞激烈的辱骂。比赛暂停数分钟后,哈林盖队主帅汤姆·洛伊佐意识到自己已别无选择。“我们的球员遭受了种族歧视,”他在赛后说,“裁判没能控制住局面,所以我决定让我们的球员离开赛场。对我来说,足总杯并非高于一切。我当时对约维尔队教练说:‘祝你们下一场好运。”

和以往一样,媒体最初的兴趣很快消失,英格兰足坛人士纷纷皱起眉头,谴责一番,接着又低下头干自己的事了。与此相比,哈林盖队球员从这次打击中恢复的过程要漫长得多。重新比赛所增加的安全措施花费了他们数千英镑,此外,他们的情感创伤更为深重。洛伊佐说:“俱乐部从那以后就一蹶不振。我们的门将不想再踢球了,球队最优秀的中卫科比·罗不得不选择离开,球员们都很难走出那次事件的阴影。我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这只是个偶然,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我们都有罪”|

这并不是哈林盖区足球俱乐部第一次遭遇种族主义冲突。洛伊佐称,在一场足总锦标赛中,该队一名球员怀有身孕的女友被对手球迷尾随至停车场并遭到辱骂。和足球界的许多人一样,洛伊佐感到业界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正在日益恶化。他说:“以前我在当地打联赛时,有希腊人、黑色人种、土耳其人,完全没有种族歧视。而现在,我的目光所及都是种族仇恨,它无时无刻不将我包围。整个国家已经被种族主义吞噬。”

马库斯·拉什福德和保罗·博格巴单膝跪地,反对种族歧视。

英国内政部的数据显示,上个赛季,在英格兰和威尔士举行的共2663场足球赛事中,有287场(超过10%)发生了至少一起与种族仇恨相关的犯罪事件。尽管在去年3月,球迷因疫情无法到现场观赛,但因种族主义行为及不文明叫嚣被捕的人数仍上升了1.5倍。实际上,几个抓人眼球的数据很难让人认识到更宏观的趋势:社会冲突日益加剧,人们的思想愈加偏激,言语更加粗俗。曾经被认为越界的行为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接受,因为我们完全失去了共同划定界限的能力。

社会学博士杰米·克莱兰十多年来一直从事足坛人士和球迷的话语研究,他同样认为社会氛围已经发生改变。他说:“我们所看到的现象是语言的‘随意化。和过去相比,人们越来越忙,无暇顾及受到挑战的社会规范。所以,人们现在可以为所欲为,而免受社会制裁,这在上一代人中绝不可能发生。”

如今横行的针对球员的网络暴力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高度性别化的足球流氓行为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克莱兰将实施足球流氓行为描述为“资本获取”的过程。他说:“这是足球流氓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实施暴力行为是为了获得一种社会或文化资本。从历史上看,足球运动见证了一代代男孩成长为男人的过程。然而,他们曾一度想通过暴力行为来证明自己的男性气概,现在则企图在网上证明自己作为球迷的价值。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没有多少资本,暴力行为能给他们一种价值感。他们想要攻击别人,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足总杯哈林盖队对阵约维尔队的比赛中,哈林盖队门将瓦列里·帕杰塔特受到了种族主义侮辱。

很多人自然会反驳说,少数人的疯狂叫嚣和恶意攻击从来不能代表大多数人的行为,但这种辩护的说服力有限,而且问题在于,每次事件发生后,这种说辞到底是在为了谁、为了什么而辩护?既然现在的社会风气默许这种行为的存在,那么即使不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种族主义言论或宣扬反犹主义,作为社会一员的每个人也都已经和他们沆瀣一气。“我们一直强调他们只是少数。”洛伊佐说,“但他们也是社会大众的一员,所以,如果大多数人对此无动于衷,那么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同样有罪。”

| 路在何方?|

关于应对这一现象的对策,争论大多集中于是否应向社交媒体平台施压,令其加强管控,从源头遏制仇恨言论的传播。但是,这一措施能否发挥现实作用尚不明确。屏蔽种族主义词汇或封锁相关账号只能解决最表面的问题,实行用户实名制对那些早已习惯实名发表种族主义言论并以此为豪的用户也毫无威慑力。

实际上,问题很大一部分出在数据和技术上。尽管在其他领域,用户画像和自动识别技术早已广泛应用,我们可能也自以为能够辨认种族主义球迷典型,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办法确定。“我们无法对违规者进行分类。”足球反种族歧视公益组织“踢走种族主义”的领导人桑杰·班达里说,“我们只知道有些孩子这么做是出于无聊,有些人是出于无知,有持极端主义观点的人,有想要打击竞争对手的人,还有觉得自己不会受到英国制裁的外国人。我们也知道,其中有些还可能是机器人。但每种类别用户的规模有多大,我们并不清楚。”

社交媒体巨头自然很不情愿交出宝贵的用户数据,它们通常躲在事先准备好的声明背后,尽可能逃避采访和审查,甚至常常选择彻底无视:2020年7月,一队负责调查网络暴力案件的警察联系某社交媒体平台,询问一条种族主义推文的相关细节。然而,警察在次年1月才终于收到回信,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月。

伯明翰城的圣安德鲁斯球场里有一幅足球反种族歧视公益组织“踢走种族主义”的艺术作品。

对此,班达里主张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向科技巨头施压,另一方面游说政府修改相关法律。他解释道:“在黑客事件中,我们通常能找到犯罪者,这是因为多年来,为了打击洗钱犯罪,银行业形成了一个共享的违规互联网协议地址数据库。我们已经有了类似系统,但还需要社交媒体平台提供帮助,因为只有它们才能提供相关数据。因此,我们首先得明确问题所在,否则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 作为“替罪羊”的球迷 |

布莱顿大学的高级研究员马克·多伊奇博士专门从事足球球迷文化研究。在他看来,球迷往往很容易成为更广泛的社会问题的替罪羊。“从历史上看,球迷一直被妖魔化。”他说,“他们总是被贴上暴力人群或种族主义者的标签。但实际上,球迷群体的成员各形各色,把牵涉范围更广的社会问题归咎于球迷是一个很方便的借口。”

“世界各地的足球文化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认为‘我们是这一派,你们则是另一派,这关系到球迷群体的优越感及男性等级制度,由此还引发了不同球迷群体之间的许多争论。不过,这种争论的升级是政界相关言论造成的后果。政府官员曾公开发表性别歧视、恐同和种族主义言论,因此我们的社会才形成了容忍此种行为存在的风气。”多伊奇说。

像这样通過观察他人而自己学习到的行为,克莱兰称之为“内化特质”,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看到政客在公开发表种族主义或性别歧视言论后仍然能够上台执政,如果同龄人带来的道德压力和社会约束力被忽视且变得无足轻重,如果我们看到丑恶不堪、哗众取宠的网络言论获得众多点赞和粉丝,那么我们自己也会被这些行为所侵蚀。

种族主义网络暴力的问题远远超出了足球界的范围,它还涉及到刑事司法体系、科技巨头霸权、国家政治漏洞以及人们彼此沟通的方式。

| 通过足坛改变社会 |

那么,既然这种负面势力日益深入社会,我们究竟应该如何抵御?克莱兰说:“我看到有人主张,教育至关重要。但从多方面来看,我们已经错过了能用教育来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时机。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根深蒂固,影响范围也超出控制。尽管可能很难做到,但社会需要进行自我调整,来促使我们重新审视对待彼此的方式。”

与此同时,在多伊奇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的解决还要靠球迷本身。“在过去30年中,足球球迷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一旦他们意识到有更大的麻烦,就可以超越分歧,通力合作。”他说。去年,伊恩·赖特在网上发布了他受到种族主义辱骂的截图后,社交媒体的球迷网友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找到了罪魁祸首。不久后,一个叫帕特里克·布莱恩的爱尔兰少年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令很多人失望的是,他最终逃脱了刑事处罚,仅被判缓刑。

帕特里克·布莱恩从特拉利地方法院走出来。

可以看出,种族主义网络暴力的问题远远超出了足球界的范围,它还涉及到刑事司法体系、科技巨头霸权、国家政治漏洞以及人们彼此沟通的方式。因此,解决这一问题同样要从多方面入手:从发布禁令、发起抵制,到屏蔽账号和开展多方政治协作。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人们会感觉这就像一场看不到希望的征途,如同仅凭一双手就想要拯救世界。

然而,或许我们有理由保持乐观。很多社会现象都是从足球界开始发酵,然后蔓延到更大的社会范围中去,如偏激的部落主义思潮和疯狂的匿名群体行为等,都对社会造成了极大破坏,如今,几乎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都屡见不鲜。我们可以这样想,如果说足坛是社会的一个缩影,那么通过修复社会的这一部分,我们也许能让整个社会变得更好。足球可能不是导致所有问题的根源,但它或许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编译自英国《卫报》]

编辑:侯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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