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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健忘的,还好有照片,帮我们记住了江南的那时那刻

2022-05-26丁云

现代苏州 2022年9期
关键词:平江苏州人姑苏

丁云

继2016年《一路一平江》、2018年《一水一盘门》之后,《一城一姑苏》终于在2022年问世,于祥镜头下的姑苏古城人文三部曲终成一章。从1987年至2022年,“时代的变化不仅在人们的脸上和他们生活方式上得到呈现,也体现在环境和心境里。”在其中一部影像纪实中,于祥这样写道。

我们和古城之间的青葱年代

曾经,那些在我们生活里稀松平常的场景,现在,也给了我们最直观的安定感。忘掉眼前的焦虑,回到当时的纯真。

那些照片是能够与人的记忆共生、交融的。观看影像纪实时,有过经历与记忆的人会主动加入于祥记录的那一段段历史中,回顾、修复独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照片里的场景,有的已经远去,蕩然无存,有的却仍在眼前。留下的,或许距离消逝也只差一夜之间。遥远朦胧的记忆,若不是有照片为证,差点让人怀疑是杜撰、想象出来的。那些照片,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结界,解封、触发了我们对这座城市的许多记忆。原来,很多忘却不是真的忘却。

1986年下半年,于祥在盘门附近的一家工厂工作。上班第一天中午就被爱摄影的同事拉到盘门瑞光塔下拍了一张照片,就此被拉进了光影世界。那张瑞光塔下的留念照片,也拉开了姑苏古城人文三部曲的序幕。

盘门是当年阖闾大城的一部分,在古城西南,有古城“锁钥”之美称。盘门区域,东起东大街,北至新市路,西与环城河为邻,南接盘门路南畔,是占地30公顷左右的一片区域。区域内,盘门水陆城门与吴门桥、瑞光塔合为“盘门三景”。

20世纪80年代中期,整个城市的交通还不太发达。盘门是于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姑苏古城一步步朝着现代化推进。很多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失,盘门一带也在不经意间有了变化,当时就有传闻,盘门一带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于祥加紧记录下附近很多居民的平凡生活。

盘门每天发生新的变化,慢慢被夷为一片平地,直到最后变成一片绿化带,近千年历史的吴门桥依然横跨在当年的运河之上。

2001年以后,于祥开始每天在平江路区域附近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拍照。此前,从1995年始,他一直断断续续地记录那里的风土人情,2001年之后,他开始仔仔细细地在这块东起护城河,西至临顿路,北自白塔东路,南及干将路,占地约116.5公顷的区域闲逛、记录。

江南古城的灵性、慧根与养出的人

于祥在书中写道,“太湖水、大运河滋养了苏州,苏州便是有灵性的、有韵味的、充满活力的。苏州的街、巷、塔、石、花、木,以及人本身的生活状态都有说不尽的故事。”“姑苏古城是苏州的根,至今依然保持‘水陆并行,河街相邻双棋盘格局、‘三纵三横一环河道水系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迹名园独特风貌。”而平江路最能反映这座城市的特质。“那些市井长巷,聚拢来就是烟火,摊开来就是人间。那里的风蚀剥落的白墙、青苔满布的黑瓦、穿梭的船只、磨到光亮的石子路,以及人们的生活,是苏州的灵魂。”

这些,都被于祥用胶片记录了下来。从1987年至2022年间,姑苏古城人文三部曲的拍摄、记录过程漫长而孤独,但做这样的事,于祥也享受着。

近40年的胶片世界以外,也夹带着很多值得铭记、回味的过往与感悟在内心。拍摄盘门的十来年,他与那边的大部分居民都混熟了。在光裕里、幸福村、盘门水上茶馆等地方,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走进居民家里拍摄。但在平江路,一连好几年拍摄下来,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没有。直到2005年5月的一天,一个偶然事件让他发现,作为摄影人,自己早也成了当地居民眼里的一道风景。这大概有他与居民们在一种特殊的长期共处形式中产生的特别情感。

作为同事,我有时会跟于祥一起出去工作拍摄。曾有那么两次,遇到有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在某一带拍摄?我那时看到过你……”我在一旁心里感叹,这是几年后鼓起勇气寒暄吗?

于祥说:“特定的环境里成就了苏州人性格的多样性:苏州人讲究精致、灵秀和风雅;苏州人既性情平和、谦虚好学,又刚正不阿、崇尚侠义;苏州人大都对喜欢的事物观察细致,而且往往做到极致;苏州人喜欢传统又紧跟潮流;苏州人做事情低调,善于融合,几乎能包容一切……”

我们都是江南的一个微小却鲜活的注脚

在姑苏古城,所有的美好都值得记录,不经意的怦然心动,不起眼的弥足珍贵,都是有故事的。

三部曲中,可以读到许多关于这个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们的,最平凡普通、不值一书却又是人们一辈子都会铭记、珍藏的表情与故事。

你也可以从中获取一些新的收获,尽管里面都是老照片,都是过去式。当一些散点状的记忆被连成了一条条线状后,你因而在多年后发现几个当年不解之谜的“原来如此”。一些街巷的照片中,或许会有另一些街巷的身影和感觉。一些隐藏在黑白胶片中的景象也许恰恰发生在不久之前,启迪你再去好好看看。那些在茶馆里“聊着聊着,心中就海阔天空起来”的茶客们,或许会让你感慨,无论哪个时代,人们仍旧需要一起喝茶,一起聚餐,去健身房、理发店、麻将馆社交,去上班与同事们搭档……屏幕前替代不了线下面对面的“海阔天空”。

于祥的摄影之旅,从捕捉最美的瞬间开始,自始至终记录时代的变迁与真实,让不同经历的人有不同的感想,给读者以更大的空间释放个人情感。

三部曲中的影像世界,既是于祥近40年走过的街巷、眼中的古城,也包含着许多人历历在目的过往。如果说《一路一平江》和《一水一盘门》是童年和少年,《一城一姑苏》更像是青年与中年。《一城一姑苏》时间跨度最长,也最能感受到姑苏古城近40年的发展变化。在这近40年中,有些事物是潮来潮去,潮涨潮退;有些事物,则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依旧留着。那就是江南了。

看着于祥记录的影像世界,仿佛每个人伸手触碰便成画中人,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们的一部分人生已经活在了历史中,也成为江南的一个微小却鲜活的注脚。

江南的生活,没有过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对话苏州人文纪实摄影师于祥

现代苏州:摄影近40年,以镜头世界里的变化来区分,苏州经历了哪几个阶段?

于祥:2000年是一个分水岭。2000年之前,苏州到处都像平江路一样,是小桥流水般的景象;2000年之后,为了适应社会发展,进行了大规模的更新建设。也由此,2000年后我将拍摄视线重点转移到平江路一带,那块区域起先一直没怎么动。有变化,也是慢慢儿的。

之后平江路变得越来越时尚。我当时有过念头,就此终止这个选题,但我的前同事不这么认为,他说,变化随着时代而动,平江路不可能因某些个人的喜好就静止不动。于是我接着拍了下去。

2009年,平江路一带发生了好多事儿,比如苏州监狱(江苏省第三监狱)进行了搬迁,卫道观开始实施保护更新工程等,到《一路一平江》出版的2016年,以及至今,影像記录一直在进行。

现代苏州:你的意思是,姑苏古城的每个区域,都曾有着类似平江路一样江南韵味的街巷,而不仅仅是平江路?2000年左右,无论拍摄哪里,留下的都是与平江路影像等重量级的历史级影像?

于祥:对。比如剪金桥巷一带(即32号街坊),可以见到人们在河埠头下石条踏梯旁洗菜洗衣。我有时也反思,初学摄影时,如果能找到一位好老师点拨、指导我们一下,绝对不会只拍出这些,而能够拍下多得多的照片。回头看,我只是踩到了“盘门”这个点。

后来的很多发展情况、发展速度,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比如娄门横街,比如东北街,我有段时间在西北街那儿上班。不过一些老人说,从20世纪50年代到现在,拙政园往东去的东北街一段,变化仍旧不大。再比如我外婆住的北码头,那儿可以一直走到火车站,年轻时也想不到往那儿走。确实有很多没拍下来的遗憾。

现代苏州:拍摄、记录的过程曾经漫长而孤独,推动你一直拍摄下去的力量是什么?

于祥:受家庭的影响吧。我父亲从事裱画,家中与一些书画家,收藏书画的人,以及爱好艺术的人有接触、交往。改革开放以后,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春天,我眼见当时一些人带着春茶去上海书画名家那里求画,然后回头再专门找我父亲裱画。当时我就意识到,书画成为商品了。

到20世纪90年代,我照片里记录下来的东西正逐渐消失,当时社会发展速度非常快,我坚信这些具有唯一性的记录,会被人们认识到价值,会得到肯定。这种信念驱使我要加紧速度记录下来。

现代苏州:有没有计算过,拍了多少关于苏州的照片?

于祥:平江路的胶片约有10万张,算上其他区域,20万张左右。后来拍摄的数码照片,就没法统计了。

现代苏州:为了拍摄,你经常走街串巷,与城中每一块区域的人们打交道?

于祥:盘门区域是集中在2000年前拍摄的。当时外来人口不多,整个城市也一直是江南之城的平和状态,大家都非常亲和,对陌生人也很客气友好。2000年以后,随着人口的逐渐流动、增多,大家在社会治安方面有了防备之心,再去拍老街老巷,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那里的人们自然会有戒心。但是吴侬软语一出,戒备就解除了,人们会非常和善地与你聊天,介绍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现在有大量街拍,人们的自我保护意识飞速提升,会提及自己的肖像权。虽然我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我不会与别人去争辩这个事儿。有些场景能拍则拍,否则就需要事先征得对方的同意。总之,街巷里碰上苏州人,偶遇吴侬软语的欣喜,仍旧是一张很好的“许可证”。

现代苏州:青石桥畔,是一个你很喜欢拍照的地方。你在书中有一句话说,“附近的居民对这样的生活熟视无睹,但永远也无法脱离它。”写得真好。呼应了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写苏州人在大宅子里群居的文章,“居民们的实际生活,就像一锅烧焦的红烧肉,部分美味,部分不如猪狗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于祥:青石桥原本是一条平的石板桥,历史街区改造后,它变成了一座石拱桥。平板桥时代,周围住了很多居民,附近有一个公厕。有人要去倒马桶,有人早上会生煤炉……大量生活场景都会在那里出现,生活的气息也很浓郁,所以我会经常去溜达一圈,那里很容易出好片子。

外人觉得这样的江南生活很惬意,喝个茶,来点小酒,很有江南诗意,但住在里面的老百姓未必都这么看。就像我家老宅,有100个不方便,老房没有抽水马桶,洗澡也很不方便。江南的老房子确实有很多缺点,容易回潮,有老鼠、野猫、虫子、“百脚”(蜈蚣)之类鸡零狗碎的缺点,没住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现代苏州:三部书里呈现的景象都是黑白胶片么?有没有彩色胶片?

于祥:99%的照片都是黑白胶印。其中可能会有一两张反转片转成黑白的,这是内容编排的缘故。

我1986至1987年开始学习摄影。那时彩色照片开销太大,一卷要四五十块,工资才一百多块,我喜欢拍照,就用了黑白胶卷。当时用国产的乐凯,一卷有30米的、60米的,回家分装了再用。1991年,我第一次用英国伊尔福胶卷,暗房里冲洗出的第一张就把我惊住了: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胶片。真应了“一分价钱一分货”的理。

我选择使用黑白胶卷,还有其他原因。我可以通过黑白暗房技术,控制照片的质量、效果,延长保存时间。而彩色照片如果保存得不当,两三年就会褪色变色。另外,拍摄苏州的老街老巷,用黑白片来表现,也比较适合。

在拍摄平江路时,除了黑白胶片,我也同步拍下了大量彩色版。有朝一日,待思路确立后,与平江路的“黑白世界”对照,或许可以再出一版彩色版,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感觉,也许会很有趣。未进行历史街区改造前,平江河边当时栽有很多杨柳树,胡厢使桥旁有很多樱花,我偶尔翻出来看看当时当景,四季的韵味也是蛮好看的。

现代苏州:20世纪八九十年代拍摄的照片,不同年龄段的读者看了,会有怎样的观看体验呢?如果没有文字介绍,读者又是怎么理解照片背后的内容的?

于祥:我也思考过,有经历的人肯定会有共鸣。但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我也很好奇。

编辑第三部书时,我做了全新的尝试。我从上海的姜玮老师那里受了启发,不以地理区域为线索,而是以另一种线索来编排,比如从城里到城外,前后页之间都有呼应、联系。这也是经典的摄影集所采用的编排方式之一,没有目录,通过一条线索引领读者去欣赏。当然,这种编排方式花费的功夫很大,照片全部一张张打印出来后,筛选了十几遍都不止,一些好的照片未必这次能排进去,只得暂时舍弃。

现代苏州:三部曲之后,有没有新的出版计划?

于祥:接下来可能会更换出版思路,我也很期待全新的叙事方式。在宏大的发展变迁前,个人的力量真的很单薄,来不及把那么多地方都拍摄下来。回到我最初学摄影时,如果那时能够有一位老师指点,结果可能就大不同了。那时单位的业余活动很多,书法、摄影、绘画等。我们有3个人凑一起拍照。向谁学呢,当时北京有一本杂志叫《中国摄影》,既对国内摄影圈有文化引领性,同时也与国际摄影界有着交流。20世纪80年代,北京就流行拍纪实摄影,我们当时也觉得纪实类范围更广,更有生命力,因而就走了这条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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