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

一

使用这个题目，更换了很多次。眼前一直晃动着几个影像：一个我自他四岁起就认识的、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高分子专业男孩、喜欢貂皮的东北人、温暖的黄金茧、执着于纯棉的同事、传说中五台山的宗教之争、久闻不得一见真身的火浣布、中国玄奘煞费苦心的佛教典籍保存、实验室里勾兑出来的纺织原材料。

其实，我更疑惑自己：面对物质世界，何以变得这样理性？这正应了孔子的感触：四十必须不惑。当一个人得知自己在物质世界的亏欠，当这个人刚刚得到物质世界的微妙，便深深懂得了唯物主义的不容易、良苦用心。在物质世界探索的无数先驱们，于经纬中编织衣服的智慧之人、勤劳之人，甚至被癫痫光顾的等等一切区别于常人的人，其实早就感知到了生命真相。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只怕更多的后来者，因不知深浅掉进探索的黑洞而受苦，因此书写略带机械化的生存训诫，引导人们使用，暂避风险。然而，现实的门洞里，人们用以抵抗虚无的产物正像缕缕幽香，一次次带来时间深处的芳菲，等待阴阳聚合。聚酰亚胺，它吸引我的是：大地之下，常识之外，如何给我们提供衣服、纸？它考验我们：被泯灭原貌、间接使用的自然资源，当它的灵魂前来，我们是否还能叫出它的自然乳名？

二

这是一张纸，质地略厚。

我有幸两次叙述它，却只见过一面。今天的追忆，也许先说出与它相关的身价、孕育时长、出生证明，更能锁定人们那向来只盯着黄金的眼球：5亿、50年。眼下，5亿大约可以购买1吨黄金。用这个数量的黄金，贵州省的杉木湖景区造出了两只大地之手，各自托举着一座高架桥。关于手，人们的想象力总是超越起码的常识：景区后来又花钱请人扮演孙悟空，站在一个指根处，很惊艳，很通俗。据说演员每天收入80元。两只手的寓意无论怎么变更，人们还是不能理解宇宙将金灿灿的礼物赐予人间的深意。那实是让人们懂得：黄金，它的本质是金性不变。性，大地上的我们，需要体悟物质世界的各种性。

七年前，世界和平，棱角处只是微微有些擦伤。当时，正值冬天。由于一张纸的横空出世，眼前一片暖色调。面对2014年中国造纸术的新生儿，一只手拎起，用另一只手轻轻弹之，其音沉着冷静。这是稀世绝响。面对它，时间和空间都将被重新叙述。

它的密码：聚酰亚胺。

它的学名：聚酰亚胺绝缘纸。

它的地位：中国原创、世界首创。

它的颜色：金黄色。

它的主导：丁孟贤。

它的绝活：具有持久的热稳定性，可耐250℃以上的高温。阻燃性更好，在400℃以上可以直接碳化，而不燃烧。它还有极佳的电绝缘性。一个是热，一个是火，一个是电。这三者，都可以在一张纸上言听计从。想想过去，要是用它做细木头格子窗的糊窗户纸，一个村庄该是多么智能啊，那才是真正安全的黄金屋啊。眼下，这份奢侈很快就要实现了。返璞归真需要它的鼎力相助。

这样一张纸的出生，很容易就蹦出一个物质伦理问题：它有灵魂吗？它的出生地很重要吗？我其实早在七年前、在抚摸过这张世界最贵的纸之后，就感受到了生命的异样。记得当时，很想给它取名炎黄。这张纸最神奇的地方是，由于化学结构的原因，能自然生成金黄色，又因昂贵，被称为“黄金丝”。其实它比黄金丝漂亮多了！它可以激起人的食欲：浑身是金桔色，是橙子色，是吃野生小河鱼的鸭生出的鸭蛋黄色，是硫华菊色，是熟透的小癞瓜色。就连这种厚度，也讓人有食欲：像乡下大婶特意在铁鏊子上烙出的加厚玉米油煎饼，技艺好到没有糊点，火候准确表达了粮食本色。这是我第一次用东北村庄常见的、不用染色的日常主食来形容一张纸。当它军用转民用，就像天女下凡，需要这份眼缘，更需要这份亲切。

仙女，离开浩瀚的宇宙，脱离星星的语言，正需要翻译。也需要落户、需要一个人间的户籍。

七年以后，世界大变，各种秩序波浪般颠倒。随着地下考古的揭晓、空中七彩祥云的几次批量亮相、大地上的植物出现了“摩诃”状，几乎全世界的人被迫停止了逐梦的脚步，都想问问自己来自哪里，到底是精神世界出了问题还是物质世界过于提速？这是我回头反思一张纸、第二次叙述一张纸的理由。之前，我从未关心过它的生平。甚至认为，高科技一旦脱离创造它的人、当它一旦因形而物化，便没有了灵魂。这简直是大错特错，简直忽略了是故乡和松花江水化身一张纸跟随我……

也许，这样解说更让人接受。

也许这就是祖先传下来的神话叙述方法。

这样一张纸，它的亲生父母在吉林市的九站，一段清秀弯曲的松花江边，古称旧站。出生以后，跟随养父母安排，来到省会城市长春，栖身一个十分朴素低调的民营企业，被视若珍宝。而它的养父母，远在3100公里以外的深圳的坪山区，曾是春秋时期的巴国属地。再注释一下：生产线在吉林市、总部在长春、投资者在深圳。再具体一点：形象塑造于吉林市、美名起步于长春、家资背景来自深圳。这里，养父母的投资非常重要！我曾经问过主创人员一个问题：为什么它是世界首创？难道这个领域里起步较早的美国或者其他一些国家，果真做不出这样一张纸吗？得到的答复是：5亿，50年来，因为投入巨大，成败难以预知，一直没有人敢冒险投资。50年里，2000年之前，丁孟贤的五次失败收场，皆因中途的资金断流。由于孕育十分艰难，这样一张纸，也总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表达感恩。我感受到的生命异样，于2021年的秋天格外明显，甚至像是凭空跳了出来！

一段时间里，我的村庄里的妹妹，着急到城里买一处学区房。可怜她耗尽所有积蓄也难以称心如意;可怜她从春天到秋天，一直在看房子;可怜她在瘦到手脖子筋凸起时，停靠在路灯下打电话对着我哭诉。人间多少生存形态裂变，人间多少拮据难言的母爱，精神折磨与财富掏空，尽在这黄昏的眼泪里。电话中，她总是重复一句话：大姐，那就是一个坑，一个坑！当时我难以理解她，这也不是她本来的语言风格。直到一周以后，我在为这一张高科技的纸梳理生平时，直到我梳理到这张纸的养父母那里，我才恍然大悟！一切要从深圳的坪山区说起：1981年，规划上，曾把坪山区一分为二，增设了坑梓镇。但是到了2016年，又把坪山、坑梓合并为坪山区。坑梓的名号式微，坪山的名号壮大。地名，作为山水灵气、人文史迹的聚集处，也是古往今来各路信息扎堆的自然数据库。它们都记着远在东北苦心培养的一张纸，那是自有人类以来的大事，它们共同到一张纸上倾诉。多么智能的悲壮！因妹妹的名字里有一个梓字，便被3100公里以外的离愁调令征用了。

我们不能否认，当时间深处的大幕揭起，来自深圳坪山区金鱼岭考古遗迹的人文金鱼的美愿，也一定会更喜欢这张纸。它是聚酰亚胺难得的甚至是唯一的鱼界滋阴佳品。如果一切的委屈和无助，都是为这山这岭传达情意，那么一切也可以释然。擦干眼泪，微笑面对。一切也可以当神话去讲，以优美无伤的语言，转化成精神食粮，随需散播。还应该高兴起来：无论多远，一棵梓树的默默操劳日夜尽在。同时，在梓树的慈爱唠叨下，我们与这种叫聚酰亚胺的绝缘纸变得格外有缘……

三

我心疼、也遗憾那个英国留学归来的男孩。他为了拿到真正的毕业证书，最后的考试，苦到自己的头发像草地被揭起。这比一夜白头更煎熬。回国以后，他首先来到北京中科院。半年还不到，便厌倦了高分子化学的科研工作，改弦更张到上海。他喜欢的是国际谈判、是贸易。这好似延续了他作为小学生的副业、课间开小差：他曾私自把父母从国外带回的旅游零食带到班级悄悄销售，被班主任告到家长那里。每一个人，其实终生都很难走出的是自己的童年！我常想，在他的择业过程中，如果有人从祖宗讲起，讲讲人类衣服的起源、讲讲我们的祖先留下的可以二次开采甚至重复开采的化学宝藏，他一定会生出坚守科研、研发出一种新的高分子材料的信心。也会像50年只做一件事、中国聚酰亚胺领域的重要先驱丁孟贤老人一样。一个我的村庄近100年来、或者干脆说自该村庄有人迹以来产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留学生，就这样消失于专业之外。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他才能回来。

人类自古最朴素的心愿就是：有饭吃、有衣穿。这两点，也写在了由玄奘翻译的典籍中。一直以来，我以为，作为史上重要的国际译笔和中印文化交流的重要事件，衣止于当时的衣，义也止于当时的义。然而，由今天的高分子材料新秀聚酰亚胺纤维暂居封顶，原来一切都在生长着！中国的庄子、荀子，原来都还可以是化学家。

聚酰亚胺，酰，它的旧称就是醯。

聚酰亚胺，酰，它暗示了化学反应的核心介质。

这在民间很好理解。到淘宝，常常有买家评论：衣服一股子醋味啊！

自醯到酰，语音流变也在。

衣，于中国文化、中国民俗到底有多重要？

庄子早就说过了：“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荀子说：“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蜹聚焉。”醯，指的就是醋，确切说是山西的醋。醯人，指的是酿醋的人，周朝时就已是一个阵势浩大、纯净光明、带有专利保护性质的手工酿造业。周礼，醯人的队伍总是不可或缺、人数众多。虽然当时用于祭祀，然而褪去时代功用，今天看来，却也可以勉强留下，作为最新科技酿造成果年终品质大检的底色。一颗虔诚的心，也许就是人类最早的匠心！我这样梳理，是为了告慰掩埋在祭祀深处的聚酰亚胺之名号的滋阴者：醯，我们中国的醋，从味道到衣服，从液体到纤维，是人类精神或鬼神的世界中，首先一部分逃离出来、降落人间、出海远航。这一部分甘于放弃精神供养，去尝试另一种生。因此，醋，在它未见跨界匹配、衣料未成之前，实已饱受精神折磨、超负荷祈祷。那么而今，请祖先们让它没有任何精神负担、轻松完成属于这个时代的召唤吧！聚酰亚胺纤维，是目前人类文明进程中能够舍弃杀生且最保暖的替补材料。这也是人类“造假”的最高境界！

四

今天，已经没有人会为即将叙述的、以一件衣服来决胜世界巅峰的场景赋诗了。因此，即便今天的科技再发达，也很难再产生一个荀子。到底是什么挡住了由一衣一饭引导的记录之笔？我想丁孟贤冷清的去世方式可以说明。只属于聚酰亚胺的丁孟贤，他的逝世，像聚酰亚胺的化学结构一样，闭路循环，传播路径非常短。几乎没有看到正规的讣告。如果不是刻意搜索，也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去世信息，直接淹没在股民关于“黄金丝”的末日舆论中。舆论认为，失去了丁孟贤，就是失去了技术支持，就是末日到来。而股民不知道，其实那是丁孟贤的形象已发生替换，替换成聚酰亚胺，于中永存。遗作还有几本书，其中一本的封面设计，我想行业之外没有几个人会懂。而他，为那幅几个小蜂巢样的简笔画、那个带有甲骨文风神的六边形密码、那个可以打破国际垄断的休止符，苦熬了长达50年。

到头来，还是要回到蜜蜂的老家。时过境迁，我想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其间的不可思议！

丁孟贤，1937年出生于温州一个叫涨桥头的小地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搜肠刮肚挖掘谁是他的化学启蒙，恐怕只有父亲和叔叔创办的家庭肥皂厂了。学业起源于真正的肥皂泡！那里有一棵棵皂荚树的积极因子，而他仿佛给皂荚树上了一堂天文课。人们都说，他给了民营企业第二个春天。

2013年1月21日，以纺织之名，此日之瑞景，实在应该收入世界典藏。耀眼的北国之雪，桔黄点点染染、柔柔软软。按照丁孟贤的夙愿，来自广州的知名时装设计师邓兆萍，努力完成着艺术与科研的约定。她舍弃自己半数的私人定制订单，投入到这种材料的服装设计中。机遇也是刚刚好，这种本用于上天的军工材料，刚刚获得民用许可。这使她重又回到时装周的舞台，用一件件实用、艺术的衣服征服台下。同时她还要担任纺织顾问，尝试各种织法，使毛纺、双面尼、衬衣磨毛面料、真丝等等，相继问世。模特启用世界旅游小姐，一个化学符号在美与温暖中活泼起来！一切只为兑现一个承诺：让普通老百姓享用丁孟贤一辈子的科研成果。

任何毛茸茸的物件到了雪上，人工的痕迹立马逍遥云外。很容易让人想起大山里一池大棉被样的雪上那淡杏色的蒲棒拉花！它那么自然，只是用火怎么都点不着。第一批前来享用的人们，来自天南海北。首次脱下以羽绒、羊绒、棉花、各种皮毛等传统保暖材料制作的防寒服，到雪地上体驗实验室里勾兑出来的温暖：轶纶95严寒体验赛。面料采用轶纶95抓绒，它就是聚酰亚胺纤维的服用面料。我们要习惯嵌入阿拉伯数字的面料名字，也要习惯某个生僻汉字的独挑大梁：轶，它走进命名权，表达着一群化工男汉字功底的深厚。轶纶，取自古词语轶伦，它的意思的是：超过同辈。这一天对轶纶95收获的赞美，也彻底体现了聚酰亚胺生于中国东北的必然——东北是一个天然的质检地，一个干净的童话世界，每一根纤维都无需担心任何严寒下的排异反应，还可以直接成全一场科技与寒冷友好交往的秀！

喜剧一幕幕上演，随处一片金黄：各种床上用品、各种保暖衣、各种女士围巾、各种福字抱枕。一根纤维通天达地，多么普通又多么深邃！多么艰难又多么深入简出：醋，是此门学科最好的门神。物质世界最大的迷人之处就是化生。野外装备体验，白雪上，体验者个个像个蚕宝宝。如果人类仅仅是获取温暖，似乎可以来得很容易，替代品举目皆是。然而，人的本性多是守不住自己的欲望、世界的本质多是战争与和平。在以奉行礼让、吃亏是福的国度，特殊时候，太需要好好上一堂蚕宝宝课了：曾经，19世纪末期，芝加哥的一个神父，奉诏研究一款防弹衣。历时15年，在尝试棉布、钢丝、头发、苔藓等材料全部失败之后，千般无奈，于最后想到了中国的蚕丝、丝绸。这就是人类第一件有文字记载的、真正实现防护功能的蚕丝防弹衣。自此，蚕丝的韧性、弹性，总是与军工纠缠在一起。就连传言也成了功臣：有一种说法是，芝加哥的这个神父，使用蚕丝的灵感来自蜘蛛。于是，美国便研究出了转基因桑蚕，可以表达蜘蛛的基因序列，能吐出含有蜘蛛丝蛋白的结实纤维。用到极致，蚕是吐出的唾液成丝，这种成丝方法也没有浪费：纺织设备因此落成。而蜘蛛网，原材料也是来自体内的蛋白质液体。

一切的空、湿漉漉、黏糊糊、风，都成了灵感。美国的太阳能防弹衣，听起来并不陌生。而液态防弹衣，遇刀则硬，平时柔软，介绍它，一旦离开神话的讲述方式，又该是多么力不从心。

而一个新神话已然旅居到这里：轶纶95，婴儿级生物亲和性，这点格外重要。来自瑞士的世界最权威、影响最广的纺织品生态标签，也是一次性通过。毕竟等待太久了！在人造纤维的大家族里，这意味着，它已脱颖而出。带着太空的光环、军工的密码，化身到烟火人间。以昂贵的身价表明个性 ：它只会因急需而至。附带说明书：它是由一个东方沧桑大国锤炼沉淀的金黄色纤维，正仰慕着太阳的肤色。絮片、纱线、原材料纤维，棉絮状、锦缎状、羊毛状，抚摸它，仿佛抚摸天上人间、羽流烟客。它可以耐低温到-269℃，可以实现放射性物质过滤、制作防弹防火织物。-269℃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据说月球上的温度到了晚上，可骤降至-233℃。

只是这一切的实现，用聚酰亚胺长春公司总经理杨诚的话说，太难了！他们最难的，就是从科技领域跳入纺织领域，而且不只是一个人在跳。那未知数多得稠密如林，真不知道哪棵树身怀绝技。还要面对一个市场局限：这种纤维，只有金黄这一种自然色。它是真正的纯天然、且永不褪色。制作过程中，可以眼睁睁地看见它一下子变成金黄的神奇过程。这意味着，几乎每售出一次，都要将成色原理进行科学解说。那更是一件麻烦事，那又将涉及到另一种昆虫蜜蜂的巢穴结构。好在，人间还有比喻这回事！杨诚，只因她生在长春，总部便一纸调令将她从深圳调回。回到长春，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印象就是：机器怎么这么破旧啊！可就是这么破旧的机器，贡献出了中国自古以来、有文字记载的、人际与天际可以共用的特殊衣料！结束了人们总是把空中的云片当衣服来试穿的土味浪慢。同时，让隐忍或贪婪的人性，让卑微或自大的人生，自此握手言和、两下暖和、笑看人间终于一衣带月。并深深地感悟中国文化：春蚕到死丝方尽。李商隐的这句诗，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啊！

五

事隔七年，再次打通杨诚的电话，只想理清一个问题：聚酰亚胺纤维的原材料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七年前为什么竟然忘记提问。过去的两年里，在我独自混进星星的精神世界，独自解析了被人们视为垃圾的彗星的苦楚以后，突然觉得，那一次的疏忽十分过分。千万不要相信，垃圾没有成材的美愿。也不要相信，垃圾永远屈居低处。它只是一味退让，只是暂时无用。像曾经被遗弃的米糠，今天又以面粉里有糠为贵。每一个物质，在成为垃圾的过程都曾经伟大，它承载过高级的美好，密知所有内幕。曾经，因米糠需要随风簸扬而去除，成就了中国一个因簸箕而命名的星座。它至今还在履行着人类最初赋予它的职责。其实，真怕接到杨诚这样的答复：已离职。然而，杨诚是坚固的，依然坚守。通过市场部做国际贸易的女孩赵贺得知，2019年，长春高琦营业额已过亿元。这对于一个民营企业来说，实在可喜可贺。赵贺还说，疫情期间，杨诚号召大家提前把未来的各种假期休完，干挺着保证全体员工工资照发，又为中印边境专项研发、制作了近六万套保暖内衣。

说到中印边境西段，位于荒凉的喜马拉雅山，海拔约4000米，是世界著名的荒漠。这里，也是玄奘之路。自古，无论什么形式的捍卫，都是和平共处的必备。当年的玄奘，正是兵荒马乱之下，前往印度。今天，我们仍然要攒足信心等待：因为战争已向着更观照万物灵魂、更尊重生命个体、更节制的形式转变。还拥有中途修改剧本、更换主要演员的可能性。百年或千年以后，它沉淀下来，应是一场全球高科技大赛。比赛中，一款款金黄色的保暖内衣成为美谈。而退役的士兵，终于弄明白了轻轻一划、只需30秒就可以止血的神奇纱布，正是螃蟹的功劳。我们也能感觉到，物质世界里升腾起来的、已脱离欲望的每一颗灵魂，都不希望看到世界毁灭。正以几种植物的拉丁名竭力掌控着、正以开花的形式化解着！中国大地上，几种稀有的、原已灭绝的植物的再次面世，也在积极助力。是啊，短兵相接之下，我们希望生命的陨落只能比彗星更少！

愿一切在天之灵没有怨恨。如果一切的民用都始于战场，我们更应珍惜现在的日子、珍爱自己的生命、呵护和平、善待弱者的紧急求生信号。血性尽在，不为拼杀，只为山河更灵动，只为杨诚回答我的石油辅料在这高寒中化作神奇的纤维、物尽其用……

六

高分子化学的领域里，古意与今意没有代沟：琼脂，就是果冻。瑛，就是水晶。

很有必要捎带着拿出一个植物原神供大家铭记：我们常说的柔软而略带垂感的莫代尔，最初是用欧洲榉木做浆粕而制成的新一代高湿模量纤维素纤维。其句尾的断句是：高湿模量、纤维素纤维。我想，它复杂的出产过程，可以治疗各种纯棉执念。

任何一段平行关系的亲情铺展开来，其处境，就像今天美国的芳纶和中国的轶纶。芳纶，轶纶，是今天高分子纤维领域里、可在极端环境下、可做衣服用的两个代表。学名里，它们分别这样称呼：聚酰胺、聚酰亚胺。聚酰胺，就是连偏僻乡下不识字的老妇人都懂的尼龙！它实在是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词汇之一，它也是扎根在中国大地上最结实的英语。它由世界尼龙之父卡罗瑟斯原创。这个人一生有兩项著名发明：1930年发明了氯丁橡胶、聚酰胺纤维。他让人类1938年就用上了用聚酰胺纤维制作的牙刷毛、1939年就穿上了弹力长丝袜！他崇敬的师长和他的工作助手都获得了诺贝尔奖，独独他因抑郁过早离世，与世界大奖无缘。仅获得了一次提名。翻译者或命名者多么有深意！这时没有国界。芳与轶，都带着各自美好的寄托、特征。芳纶，全称是：芳香族聚酰胺纤维，确实因化学结构而散发出的自然芳香命名。是啊，这对功能近似、后者优化于前者、前者又可实现任意染色的一对高科技双花，也许只有这样命名，才是尊重前者、不委屈后者的两全之法。

截取一段时间，近百年之内，仔细查看，这项伟大的技术，是美国在先，中国在后。纺织领域里，由奥地利的蓝精公司领衔。然而，一件防弹衣就可以道出真相，一句古诗也可以颠覆本源，一棵树也在说话：奥地利蓝精公司用于获取自然纤维原材料的树种，也大面积生长在中国，民间土名与土法获取纤维，与之遥相呼应。一个丁孟贤更是记录了相互学习的过程：1981年，丁孟贤曾赴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从事高分子催化剂研究。人间本没有永恒的第一！“第一”假如有头有尾，则早就像一个无知无畏者，长久地迷惑在一只蚕因急需排毒而紧急吐丝的过程中。

近百年之内：芳纶的落成，是美国的杜邦公司;轶纶的落成，是中国的高琦公司。

这是我第二次提及美国杜邦公司，第一次提及是因为农药。我与世上一切珍惜土地的人们走过的心路历程一样：在农药处心生怨恨，在芳纶纤维处抵消。我们该怎样和解这段险些由一个拉丁名统一的两种高分子材料？该怎样平复以往的人造纤维老将？该怎样解悟棉花灵魂深处的道义担当、为芦花在中国后妈故事里的反面教材平反？我想，回到自然，把一团绳子放在口中，感受一下蚕吐丝的感觉，一切都可以化解。因为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纤维神话的起源是丝，一直是蚕这种微小的生命，以叶为食，代人受过。一个古老的纺织品种，一个由昆虫提供的解决人类争斗的护体良方，当它卸下重任，迎来聚酰亚胺纤维，它希望看到的是：东方与西方，无一大伤。以忙碌悲苦之蚕为证，这世间，还有什么不能和解？当我们弄明白了蚕的吐丝原理，也就明白了一切人造纤维的原理。是制造者本身，首先将毒素转化成无公害，一系列的水污染处理，还要迫使人们巧用智慧去化解。一衣带水，轶纶95，没有染色污染这一环节。

我们必须懂得万物。

因为，万物为着万物灵长的成人，特别是在人这个脆弱物种的艰难求生过程中，它们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又多维度裂变出无数生命形态，满足于人的探索和奇思。或隐，或显，或妥协，一切不求回报的物种在养育着我们，也教育着我们，懂得舍的大境界和舍的大收成。它们一刻也没有止息过：今天，由蟹子壳纺出的纤维，是很多高档卫生巾的原材料，具有天然杀菌作用。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带有甜味的名字：壳聚糖纤维。术业有专攻，我们只有不断学习、复习，才知道那甜味背后是螃蟹的大腿。仰望星空，因声音的召唤，我们的大卫星，也在回应着求知者的心疑。某个夜晚，它会趣味式悄悄告诉我们，由两个等边三角形交叉重叠组成的六星形，就是大卫星的标识。那实是人间欢爱留在人类几何学上的印章之一。人这一生，如果能够得到它的点拨，也是无比幸运。从玄奘取回的典籍中，有很多句子是十分深奥、意蕴多重的。其中的两句尤其意味深长：“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又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在有为的世界里，在高分子化学的海洋里，在科技的顶端，是谁赋予了螃蟹的特异功能？是谁让聚酰亚胺的分子结构呈现出蜂巢的标志样子、单单自然显示出金黄色？是谁让白雪大地上的水貂舍兽躯而成人衣？又是谁在人类竞技的终点，微笑抚平输赢的沟壑、世界随之痊愈？

这最后一个问题，我是知道答案的。我希望更多人知道。因为，那就像一道起步于大卫星的几何题：自证自得。我也数次感受过螃蟹的灵魂，记得它面对我時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已约定，八月十五中秋节，不吃螃蟹，日常的海鲜也尽量避免。

在我与轶纶95相遇期间，更是无数次感受过失意的卡罗瑟斯的灵魂。其实抑郁的起因，梵高也可以解释，他接触的多是有毒的染料。古老的先民，为了给我们染衣，在颜色上付出了生命。像一切的梵高、卡罗瑟斯，要善待他们。他们感受的是高分子的世界，一旦拥有了学术的出口，定会大放异彩。卡罗瑟斯也让我想起在乡下一个黄泥土屋里，一个姑姑把整个家族唯一的一件二手尼龙内衣偷偷奖赏给了我。我记得没有电灯的屋子里，我为了避开门外堂姐的眼目、快速穿上它时的心跳。我童年穿过的每一件衣服，都记得我。今天，与衣有关的各种纤维，人们翻译成汉语时，多是坠上一个标志字：纶。纶的原义，是古代官吏系印用的青丝带、钓鱼用的线。我想，任何一个有道义的化学家，出发点都是造福人类，绝不希望自己的发明变成带血的武器。假若今天的某一种纤维，果真误入歧途的话，也不要紧，李白是我们共同的救星。他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责任编辑：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