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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2022-05-22王秀琴

当代小说 2022年4期
关键词:小翠姐夫小白

王秀琴

1

上钉前,棺盖被打开,母亲像朵干掉水分的白睡莲,头戴毡帽,身穿簇新而鲜艳的寿衣,躺在她很早看见就害怕的棺材中。

记忆中,母亲一生都没如此光鲜过。

执事人催促我向母亲做最后的告别。我嘴唇翕动,脸抽搐,却没有泪。让母亲睡吧,她确实累坏了。

如何告别?拿什么和母亲告别?我不知道,慌乱得手抖,整个人像抽了筋。众目睽睽之下,我俯下身子,把自己对折之后吊在棺材上,习惯性地把右手伸到她老人家怀里。满是冰块。彻骨的冰凉瞬间从指肚一直袭到我的心尖。我的心脏抖了几抖,嗵嗵的心跳擂打着胸腔。冰块仿佛吐着带刺的舌头,老想舔掉我的肉皮,我一把推掉它们,在母亲胸前嘬来嘬去。

这一次我想好了,人们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以前我一撩我妈衣襟,他们就说,大宝,你多大了?我知道我多大,但就是不告诉他们;他们又说,如果有一天嘬不上你妈的奶了,咋办?这怎么可能!我妈会守我一辈子,他们平白无故吓唬我,我不怕。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怕的,怕的不是我妈有一天不在了,而是他们会当街笑话我,他们笑得我心里空落落的,脸上挂不住。那以后我不再当众干此勾当,在左邻右舍的哄笑声中,我死扯活拽着让母亲跟我回家。

大宝嘬了他妈十八年奶。

像贼一样抽出手来,手心里攥了个像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小小的蟠桃纽扣。有冰凉的灼痛感满手心跳跃。我的心像被人提起放下又抖了几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

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嘲笑声。最后一次了!所有人都宽容并原谅了我。但谁都不知道我妈留给了我什么。是我掰下来的?不不不,不是我,我就那么一碰,它就掉在我手心里了,像熟透了的一颗葡萄。莫非母亲知道我离不得,彻底将它留给了我——她的傻儿子?

人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各有目的。我仿佛就是为母亲的一对乳而来。上学或者出去玩耍,一回家,不管母亲在做什么,我总是第一时间蹭到她面前,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母亲便停下手中的活,稍稍歪头,上半身微微转向我。我不吭声,换作一脸蛮横无耻相,一把撩起母亲的前襟,摸她的乳。母亲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一脸忍耐的样子,有时被捏疼了,垂下眼皮,问我羞不羞。我不吭声。

德性。

就因为这个,父亲丢下我们,逃往另一个女人怀里了。作为男人,他死活不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他跟母亲的结合命中了十万分之一的概率,精子与卵子结合后染色体多出个Y,生下先天痴愚的我:手指短粗,脸形平窄,婴儿肥,两岁走不了路,三岁说不了话,八九岁时的智力相当于正常的两岁婴儿,满嘴叠音“糕糕”“饭饭”等,诸如此类。本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过错,但她揽下全部罪过,摁住满腹忧伤,不敢让它们露头,生怕给父亲增添更多反感。实际上父亲早就无法忍受了,恨不能一把掐死我。他每天用自行车驮我去上特校,回来就跟母亲耍脾气,不上工,不下地,动不动就提瓶酒上屋顶去喝,醉了四处摔酒瓶子,像扔手榴弹,对着高远的天空大吼。母亲怕他着凉,更怕他摔死,小心翼翼劝他。他血红的两眼一瞪,用你管?!

母亲去拉他,想扶他走下梯子,直到被一个酒瓶打得血流如注,从梯子上倒下来,摔得差点瘫痪在床。

“我咋样你才能称心?”母亲似在哀求。

“再生一个。这个是这副德性,或许下一个不是呢!”父亲语气里满是不甘。

“如果还是这样呢?岂不一个变成俩!”母亲执意不肯,一个已经够累了,够让她看不到希望了,再来一个,还活不活?!再说了他们俩这里检查,那里吃药,结论已经板上钉钉,何必还要再以身犯险,“要生你跟别的女人生去!”

2

特校我上了六年。六年里,我个子蹿得飞快,力气猛增,起先是我怕老师,后来老师怕我。老师是个女的,她教我们浇花、搬桌子、扫地,文化课倒在其次,会写自己的名字,认得几个简单的汉字就行。其实越简单的事情越难学,老师不厌其烦地教,可我老学不会。因为是半寄宿制,老师还要教我们吃饭、铺床、叠被子、穿衣服、洗内衣,让我们学会自理,尽量不要成为家庭和社会的负担。

负担不负担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班里五六个孩子中,我年龄最大,块头也最大,壮得像堵墙。老师对我们的好,我能感觉到,其实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喜欢她感激她,可她就是不理解,还怕我,这让我很难堪。我不高兴的时候,或者有同学说我傻惹着了我的时候,我便追撵他们,老虎发威似的朝他们大吼大叫,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可怕到了极点。傻子也有不顺心的时候,这时我就谁都不理,独自待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傻坐一天,像丢了魂儿似的,这时老师和同学就都不理我,他们就让我那么坐着,静等着魂儿回来。那时我满脑子都在想,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十二岁上学,眼看已经十八岁了,明明浑身力气,却无处使。听人说谁谁和我同龄,人家已考上大学;谁谁已经工作了,而我却像一只病猫,每天傻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我甚至记不起自己是谁。

我是谁?我能做些什么?

特校也有毕业季。我毕业前夕,父亲已经离家出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母亲对我只字不提,提也没用。接送我上下学的事,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身体瘦小,一开始尚能驮得动我,后来我一坐上自行车,前把就往上翘,她连按都按不住,干脆牵着我步行上下学。我走累了,就像撒娇的婴儿,要讨母亲奖赏,要摸她的奶,不然就哭闹、不走。母亲便红了脸,看看四周,蹲下身子哄我:

“咱回去好不好?”

我死皮赖脸,不同意。

“当街……让人家笑话。”

我极不情愿地被母亲牵回家去。

回家有回家的事情,母亲挽起袖子和面做饭,或许早忘了路上的许諾,可我偏偏记得牢。一个大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这让人很是想不通。我于是坐在凳子上生气,就像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那样,谁都不理,母亲做完饭,喊我去吃,我也不动。

这把母亲吓坏了,我已经够傻了,她不能看着我再傻下去。如果说,以前的傻是她和父亲的基因共同造成的,那日后的傻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其实母亲知道我要干什么,她不再苦口婆心,而是提了小凳子,不声不响坐在我对面,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看着母亲像被缴了械的俘虏,我猛地站起身,一头倒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母亲轻轻移身到我身边,撩起衣襟,拽着我的手放进她衣下,说,摸吧摸吧。我却猛地抽回了手。母亲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涌上一汪亮晶晶。

3

父亲在时,我还有所顾忌,怕他骂我,用棍子打我。后来他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有时甚至仨月俩月才露一次面,我就渐渐不再顾忌了。后来他彻底不再回来了,我终于获得了属于我的自由。

父亲肯定是不再回来了。据说他和母亲告别时,两个人竟一句没吵,他们对着饮完了一瓶白酒,父亲喝得多,母亲喝得也不少。

“你扔下我和大宝,让我们咋活?”

“该咋活就咋活。”

“说得倒简单。”

“走和自杀,你让我选哪条?”

“那我呢?”

“你也走。我不反对。”

“那大宝呢?”

“反正我不要。”

“你生的你不要?”

“你就全担待了吧。”

父亲站起身,朝母亲鞠了个躬。父亲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他也没脸要。再说家里还有什么呢?除了我这个傻子。

这种绝情之事,男人做得出,女人却不行。既然舍不得扔下我,那她就只能守着我,步履艰辛过日子。

父亲起先还托人给母亲转点钱,后来就不转了。

其实母亲也心有不甘,她相信自己跟别的男人一定会生下健康的宝宝,这一点谁都不怀疑。在我父亲走后,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见,可前提是必须接受我,倒插门最好。

一听这条件,人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走了两步之后,还要回头瞅我母亲一眼,目光复杂。有的答应试两天,可还是不行,不是我受不了对方,就是对方受不了我。我受不了对方的是他不让我摸母亲的奶,对方受不了我的是我非要摸我母亲的奶。母亲为此流泪,还打我,我就用老法子跟她拗。最后她拗不过我,气得直哭,男人也被气跑了。母亲泣不成声:

“你老子能扔下你走,我也能!”

“你们为啥要生我?”半天,我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母亲再不敢提这茬。

眼看要到十八岁了,特校决定不再要我。我回到家里待着,一个人,无所事事,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耍扑克。隔壁有个老奶奶吃斋念佛,我经常去找她玩。她对我说,人来世上就是还债来了,造孽啊造孽。她说要收我为徒,我装没听见,搬个凳子,跑到墙根下坐着听老人们说话。其实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们说他们的,我坐我的。

4

我有活干了,是姐夫介绍的。

母亲在超市里做活,临时要加班,她叫我去找姐,让她给我做饭吃。我姐与我同父异母,据我妈说,姐的亲妈得病死后我爸才娶的她,可在姐口里不是这样,她说是因为我妈故意撩我爸才把她妈气死的,我妈就是罪魁祸首。如今生出我这样的孽种,完全是罪有应得。清官难断家务事,妈说妈有理,姐说姐有理,再加上像我们家这种情况,父亲一走了之,母亲与我姐再无瓜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打扰谁。其实我本来想到街上吃碗面条,母亲嫌我丢人。她又不放心我在家煮方便面,怕火电无情。我说无情就无情,正好你们嫌烦。

饭没吃上。姐推说打麻将躲出去了,她才不想招惹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弟弟。姐夫跟我逗了半天,问我能不能出来做事,他说想给我说个对象,但是成了家我能养活得了人家才行。以前我没怎么跟这位姐夫聊过天,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这种人一根筋,和谁对上了眼就经常来找谁,我经常来找姐夫。有一次我站在门口,嗵嗵敲了半天门,里面半天没反应。我以为姐夫不在,刚要走,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女的,不是我姐,我冲着她傻笑。那女的拢拢头发,推开我,闪身一路小跑走了。就在我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时,姐夫探了下头,冲我说:“搅黄了好事!还不进来?”

一进门我就冲他乐。

他剜我一眼,问我有什么事。

我继续傻笑,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

姐夫说:“有些事只能爷们儿知道,不能告诉女人,比如你姐。”

我说我知道。

姐夫踹我一脚,说:“你知道个屁。”

这事自始至终我都没告诉我姐。每次见到她,我就会难为情地低下头,仿佛不是姐夫而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姐夫念我这点好,跟市政公司的人打招呼,给我找了个工作。

淘下水道。

我第一天上班,两个背着工具袋子的管道工一直看着我笑,他们的笑我懂:淘下水道这种活,除了我这种人,谁干?

果然不是人干的活,一天下来一身油污,全是地沟油,黄腻腻的,老厚一层,走到人跟前,一股刺鼻的馊味儿。第二天我死活不淘了,谁爱淘谁淘。那两个管道工说:“这碗饭可是你姐夫跟我们头儿讨的,别不知好歹。再说,你能干得了啥?”

我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姐夫也是,给我寻了这么个活!难道我只配干这个,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姐夫为啥给你找工作?就是为了让你少找他。”

他们又给我换了个活。

5

检测井里的螺丝。

是比前一份工作好干,可是起先我也不愿意,因为老是一蹭一身土。别看我人不咋样,可是个爱干净的主儿。

“一身泥一身土,咋找对象?”

“哟,还要找对象?找啥样的对象?”

“恐怕你丈母娘还没出生呢。”

听听,他们又在耻笑我,整个世界都在耻笑我,可我懒得理。为了检測螺丝,我要在井里蹲好长时间,还要像狗一样,在洞里爬好远。但是后来我还是喜欢上了这个活,因为我遇见了小白。

一缕亮光从不远处一只没有盖子的检测井口漏下来,几只活物在那里慢慢蠕动。细看,是老鼠。它们可能是第一次见我这么个庞然大物,怕我侵犯它们的领地,跟我对峙着。我们就那样人眼瞪鼠眼,谁也不让谁,僵持中,一只小白鼠慢慢靠近了我,它跳上管道,想爬到我手上,我吓得大叫了一声。

“咋了,大宝?”

“啥情况?”

我倒着往回爬,快到洞口时,瓮声瓮气地对上面的人说,没事。

遇见小白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他们。

爬出检测井口,我成了阳光下的活物,以前我没觉得,现在我才知道,这阳光其实不属于我。我突然很怀念检测井里漏下来的那一丝光亮。

检测井都是相通的,不论我打开哪个井盖下去,小白和它的同伴总能嗅到我的气味,找到我,在我面前窜来窜去。它们爬到我手上,嗅个不停,我也不再害怕。我有种直觉,觉得这个小白前世一定是个女孩。因为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它变成了一个女孩,模样就像我学校的老师,一袭白裙。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浑身发胀,像上足了火药的一支枪。

有时我会偷偷带点零食给它们,比如馊了的馒头、老玉米,我甚至还偷了我妈从超市顺回来的花生米。小白钻进我的袖口,开始跟我走出检测井。

6

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每月都能按时交到我妈手上。我妈偷偷抹过一回眼泪,我嘬她的奶,她摸着我的头,那是我忘了那件事很久之后的重操旧业。

“大宝能工作,就能成家,快给他找个对象吧。”

“给他成了家,你也就歇心了。”

左邻右舍很为我妈高兴,他们替她看到了一线希望。

在众人的张罗下,我跟着母亲去相亲。我买了身西装,姐夫竟然慷慨地借给了我他的领带,把我打扮得像个新郎官。

女方叫翠翠。一见面我心里就擅自称她小翠。

这名字我喜欢,像前世注定就是我要找的人。

可惜小翠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两条腿还不及成人胳膊粗,得永远坐在轮椅上。话又说回来,好人谁能看上我?

我说这个不怕,我就是她的两条腿,小翠想去哪我就推她去哪。

我妈看着小翠爸,一切都要看这个五十出头男人脸色而定。

就在小翠爸马上要点头时,小白从我袖口里箭一般蹿了出来,往小翠身上跃。小翠吓得大叫,轮椅翻了,人也摔倒了。

小翠爸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起身上前,要捉住这只令人讨厌的老鼠。小白本能地四下奔逃,可它在回头看我时的瞬间,被捉住了。小翠爸正在装纱窗,手边有一堆图钉,顺手就从里面拿了一颗,就在他捏着图钉要把它往小白眼里钉时,我胳膊一抬,一把将图钉扫到地上。小白乘机逃走。

“我闺女不嫁耍老鼠的人!”小翠爸咆哮。

我妈拉起我就走,我分明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一桩亲事就这样被我搞黄了。

谁都不怪,就怪我。

当我下检测井再次见到小白时,它身上脏兮兮的,奄奄一息地蜷缩在管道边。原来,它被鼠群围殴了,就因为它的背叛。我伸出手,还想让它再跳到我手上,可它竟像没看见一样,慢慢转过身去,从高高的管道上纵身一跳,先是重重地撞在壁頂,又狠狠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小白头破血流,死了。

起先我不明白小白为什么这么干,后来我想到了那个梦,梦里的女老师一袭白裙。它是在以这种方式向我告别。

7

往前走,各种告别接踵而至,一个又一个。

我啥活都不想做,开始过起了游手好闲的日子。其间,父亲回来过一次,最后一次回来。他明显吃胖了,变白了,身上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像换了个人,我简直不认识他了。他是来跟母亲办离婚手续的,也是来跟我们做最后的告别。他走以后,我眼前都是他的影子。我开始喜欢上了屋顶,站在屋顶上,揽轻风,捋白云,四面八方一目穷尽,那种空旷叫人心生绝望。我感到忧伤,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我的父亲,理解了他为什么要抛下我和母亲,因为他在我们身上只看到空旷。我也想像他一样,去告别什么。

但是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我无法告别,那就是母亲的乳头。像父亲酗酒一样,我对它上了瘾。

母亲在我十八岁生日刚过那年,查出来得了绝症。她挺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她每天都让我守着她,主动让我摸她的奶,摸着她越来越空就像一只空袋子一样的奶,看着她越来越黯淡的目光,我害怕了。

“大宝啊——”母亲总是垂泪。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母亲。人说养儿防老,从出生到现在,我没能给她一丝安慰,反而害了她一生。在她的葬礼上,我知道不是我向母亲告别,而是母亲向我告别,她把她仅有的东西留给了我。

一粒乳头。

该把这粒乳头往哪里珍藏?一瞬间,我想到了家里那只漂亮的戒指盒。那是姐的,姐还没出嫁时,姐夫向她求婚,跪下来打开盒子,拿出了里面的戒指给她戴上,顺手把盒子送给了我。

戒指盒是这粒乳头最后的归宿?

不。我应该像服药丸一样,咽下这粒乳头。因为母亲说过,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不是应该让母亲这块肉长在我身上?

钉棺的人在催促我,时辰不早,该钉了。一瞬间,我又改变了主意,众目睽睽下,我再次俯下身子,把自己对折吊在棺材上,我右手伸到母亲怀里,把那粒乳头轻轻地安放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那一刻,我也仿佛告别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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